一個時辰在煎熬中過去,每個學舍都沒講新課,讓宮學生自行溫習。
懸瓠二舍的蔡女師又一次走出門外,遙望曬書場,因距離遠,只有隱隱約約的動靜傳來。
蔡女師現在頗后悔一件事,她聽旁人議論過齊興學舍三天一大考、每天一小考,但因為輕視尉窈的年紀,就沒上心,沒打聽尉窈出考題的難易。
直到昨天尉窈超升四品中才人,她才意識到此女郎不簡單,讓她想起女官馮迎男,馮迎男被授三品女尚書時,就僅十五歲。
尉窈會是第二個馮迎男么?或者比馮迎男的內事官之路還要順?
蔡女師出神時,隔壁南陽一舍的甄女師走過來。
甄女師越思量徐書史將把本月考試成績報向皇宗學,心里越忐忑,對剛剛擔任中才人便提前月考核的尉窈反感至極,于是話里帶刺道:“尉女郎年少得志,一上任就改了月考核的規矩,而其余中才人辛辛苦苦多年,還是看管典籍庫,呵,就是不知道齊興學舍也和咱們一樣,是今早才知道今天月考么?”
見蔡女師不言,她又道:“我想起一件事,此事我是偶然間聽宮教博士提起的,說朝廷之所以給宮學征召講師,起因是舊都那邊全力推行新學令,學業考核花樣百出,去年大聯考以后,恒州刺史把數份優異考卷快馬加鞭送到了皇宗學,贏得皇宗學諸博士的稱贊,其他州郡紛紛效仿舉薦。這些被舉薦的儒生才學不及當地名儒,年歲又小,來洛陽能干什么?”
在說到“花樣百出”四字時,她諷刺意味加重,然后自問自答:“只能進宮學頂替咱們。”
蔡女師:“尉女郎任四品女官,不免講師職務,徐書史又把月考核的差事交給了她,種種可見……咱們勤勉教學的考核,往后不僅和女師比,還得和誦授、常誦講師比。”
“比就比。”甄女師自信道:“我教詩多年,不敢說比所有講師強,但絕不遜于他們!尤其尉窈,即便她有詩學天賦,難道教書經驗也有天賦么?莫被‘全都考’的花樣嚇住,咱們平時全都教,為什么怕全都考?”
蔡女師點頭,正要贊“有理”,看見曬書場那邊有動靜了。
首輪考試結束了!
臉色黑沉沉的田女師走路飛快,告訴站著的甄、蔡二人:“你們二學舍合并聯考,快叫學生把書案搬過去吧。”
甄女師探聽情況:“你臉色不好,是題難、還是學生們緊張?考失利了?”
田女師心情糟透,一句多余話都不想說,心想,過會兒我看你們臉色如何!
此時,閶闔宮門前。
結束休沐的趙芷找到任城王的馬車隊伍,不歇、不說話,繞車檢查,并查看馬匹及攜帶的草料,再核對當值的護衛及有無違規矩藏暗器。
長史李宣茂看著,想起同僚閑談時,有人說將軍建功成名,既得勇猛還需有運氣,從趙芷的行事來看,除了以上兩點,更需要日復一日的謹慎。
求官無門的李彪尋著馬車標記過來,他自認做足了謙卑,先向李宣茂揖禮,然而傲氣與戾氣早深深附骨,即使聲低、背躬也隱藏不了。“見過李長史。”
李宣茂可不覺得先受這一禮有何不對,雖都姓李,但自己的出身是趙郡李氏!“李郎君。”
李彪遞上拜謁請柬,直述來意:“我有要緊事拜謁仆射,請李長史代彪轉達。”
“好。”李宣茂收下,轉手讓趙芷拿著,假意閑談:“巧了,我聽聞郎君之女與趙護衛之女詩才齊名,不知二位女郎有未相遇,比較過詩才?今日她們的長輩倒是先相遇了,呵呵。”
李彪視線移向趙芷一眼,便覺得給此婦顏面了,他再落魄,也不至于向一名護衛行禮。
趙芷也不屑給對方顏面,她接下來的動作,比直接打李彪一耳光還掃其顏面。
她把請柬擱在車馬連接處,當作隔灰的物件坐了上去。
李彪怒極反笑:“不必長史轉達我意了,我就在這里等仆射下朝,好問清楚是仆射公務忙,疏于管教下屬,還是李長史個人的意思,想羞辱我,故意縱容護衛狂妄!”
李宣茂沒想到多那么一嘴,令事情驟然如此!他想勸趙芷認個錯,可是一看趙芷咄咄的眼神,估計……算了,別估計了,肯定不會聽他勸。
于是他苦笑,給李彪解釋:“趙護衛不識字,不知是拜謁手書。”
“刺啦、刺啦!”趙芷把請柬撕爛。
“吼吼吼——”李宣茂尷尬的假笑聲都飄了,“李郎君瞧,我確實沒說謊吧。”
李彪半垂著眼不理睬。
一騎人馬緩行而至,是遲上朝的廣陵王元羽,他下馬,打個噴嚏,斥責:“街道全是浮塵,怎么不灑水?”
聽到這話的人均在心里嘀咕:都什么時辰了?灑過的水早干了。
他又隔著距離指趙芷:“還有隨意丟廢紙的!”
趙芷腳下發力,把碎紙踩進泥土里。
李彪對此只發一聲冷笑。
元羽終于不找周圍的茬,不情不愿進宮奏事了。
約有一個時辰,他和任城王元澄同行出來。
李宣茂快步上前,低語告知趙芷與李彪間的沖突。
元羽立即煽風點火:“族叔,我早提醒你了,此婦桀驁不遜,你繼續留她,只會給你惹麻煩。”
元澄:“然后呢?”
元羽拍打自己胸膛:“讓她護衛我,我不怕麻煩!嘿,我自己就是麻煩。”
“你還知道。”元澄沒心思和對方胡鬧,待李彪行禮,他問:“李郎君既然有要事找我,就請上車,邊走邊說。”
李彪識趣,不提請柬的過錯,他恭敬姿態先扶元澄上車,隨后跟上。
元羽又來給趙芷拱火:“當心啊,李彪此人睚眥必報,他要是進任城王府當差,半天就能栽你十樁罪!來我府里任職吧,我五臟六腑都信任你,還能幫你對付他,撕了他像撕紙一樣容易。”
這番挖墻腳的話,馬車里的二人全能聽見。
元澄探出大腦袋,斥李宣茂:“還不發軔?”
再斥元羽:“沒看見我車要動了?離遠點!腳伸長了軋腳,嘴伸長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