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供人過于緊張了,其實尉窈是回廨舍。
再說何氏,她侍奉江書女十余年,至今仍是普通宮女,得先向十歲的尉窈揖禮。何氏心里不痛快,假說自己受不了天熱,沒和孟供人同去庖廚,回到宮女舍后,她照鏡自憐。
何氏僅比江文虔小十歲,再不被選為女官,很可能要老死在奚官署了。
“永巷的南邊,是什么樣子?奚官署的外面,還是我進來那天看到的景致么?那些樹,都長活、長高壯了吧?”何氏跟鏡子里的自己說話,恍然間,鏡中的她除了面容,全變成了江書女的樣子,連清高神態都和江文虔一模一樣。
侍童鞏藹和宮學生裴慎把尉窈的午飯提回來,很快,其余吃完午食的宮學生都來廨舍了,她們各自找書看,偶爾出現展卷紙動的輕微聲響。
尉窈則繼續背誦《釋名》。
未時末,侍童謝誼、鞏藹和宮學生里成績最優的裴慎送尉窈離宮,這是裴慎被沒奚官勞役后,第一次走出奚官署的圍墻,她感覺外面的氣息處處芳香,連云朵的形狀都是討人喜的。
尉窈早出宮,是打算步行走銅駝街出南城門回家,不然每天兩次租車費,她賺的都不如花的多。
從千秋門走到皇宮的南頭,路程約二里半,沿城墻外圍的街道拐至銅駝大街,路程不到一里。尉窈今天不閑逛,只顧趕路,視線匆匆略過銅駝街兩側的太尉、司徒等官署。
司徒府和宗正寺中間有大片空地,用白灰畫著框,此處是留給國子學的。然而前世尉窈死時,朝廷都沒有用心營造國子學,唯有臨時搭建的幾間學屋、幾十名司州和平城的儒生,體現著朝廷仍看重儒學教育的決心。
尉窈唯在此駐足留步,看著空蕩蕩的地方,她心里燃起一簇火苗。
“我尉窈斗膽許豪誓!重獲的這一生,要以一己之力作為星火源頭,我要聯合大魏、尤其是司州的儒生振興講誦之業!我絕不容許官學的營造,再給種種佞佛場所的營造讓步!我尉窈……絕不許新學令再次令存實亡!”
空地的最東頭,也駐足一儒士。他年近五十,姓孫名惠蔚,因先帝賞識他文才,令他去東宮給太子元恪侍講。如今元恪是皇帝了,在齋宮為先帝居喪,就下詔令授他為冗從仆射。
朝里不少人羨慕孫惠蔚,都道他將來前途一定如鯤鵬直上云霄!可是沒人知道他的擔慮。
皇帝最近頻繁招他進齋宮講的,非儒學,而是佛經。
沒有一次讓他講儒學!
一國之君,當崇佛之舉大過崇儒,會帶來怎樣的災難?孫惠蔚不敢想,他更不敢想,將來會不會被世人認為,是他帶動這位新帝走上篤佛、直至佞佛的道路?
“唉——”孫惠蔚離去時,留下一聲嘆息。
與此同時,尉窈繼續趕路。
她剛過去的地方,由西至東行來一隊人馬,當中馬車里坐著的,是剛從永康里任城王府審完刺客案的廣陵王元羽。
元羽是皇帝的四叔,因先帝時期屢犯德行錯誤,被挨批慣了,于是元羽逐漸懶散,雖擔任著侍中、車騎大將軍等職,可是實際兵權如今全握在咸陽王元禧手里。
元羽是真的不在意。
他另有在意的,可惜不敢說。
趙芷在隨車而行的護衛里。她護衛廣陵王元羽的原因是,對方為任城王審出了刺客主使,提出讓她保護一天一夜,就算任城王還了人情。
“厚顏無恥!是陛下讓你來查此案的,我欠你什么人情?”任城王當即拒絕。
元羽:“陛下還讓我任司州牧呢,你要是不把趙護衛借我兩天,我這就進宮答應陛下,然后把司州獄里所有罪徒全放出來扔你府里!”
就這樣,趙芷暫時離開任城王府,去往廣陵王府……隔條街的一座閑宅。
此時廣陵王跟前只有趙芷和他自己的護衛長董茁。
閑宅里各類擺設落了灰,趙芷、董茁充當起打掃仆役,把寢居擦得一塵不染。
打掃完畢后,他們就這么干等著,等到了天黑,元羽始終沒提吃飯的事兒,一主二護衛全餓得肚子呱呱叫,叫到后半夜。
“走。”元羽終于下令。
出了閑院后,董茁在前引路,趙芷護在元羽后面防備有人跟蹤。
三人來到一堵圍墻下,董茁偽裝夜鳥鳴啼,很快,里面有人回應相同之音。董茁迅速爬上墻頭,朝墻下伸手,元羽向趙芷甩下巴。
明白。趙芷把對方搓上去。
就這翻墻都費勁的濫功夫,還車騎大將軍呢!
元羽摘下臨墻的一朵花別在鬢角,做大鵬展翅的動作跳下。
當然了,被董茁穩穩接住。
趙芷看見墻內等待的是女子,且一副風流相貌時,暗道晦氣!該死的廣陵王果然不負好色臭名,這是半夜來私會別人的家眷啊。
元羽輕佻相畢露,問女子:“心肝肝,想我不想?”
“不敢不想。”女子姓辛,話里拈酸道:“才三個月沒見,殿下身邊就添新人了。”
趙芷一腳踢向墻邊的花樹!
咔——砰!
樹倒。
元羽和辛氏都受嚇打個哆嗦,后者怒指趙芷,前者趕緊捂嘴、摟腰,倆人就這么半拽半扯去旁邊的小屋。
小屋周圍無擋,離著近,不隔音,越聽越晦氣!
趙芷就地一坐,從隨身布囊里拿出一張大面餅。董茁肚子叫喚更厲害了,坐過來邊咽唾沫邊問:“你有吃的咋不早拿出來呢?”
趙芷撕給對方一半,不想說話。
倆人吃餅都狼吞虎咽,念在這半餅之恩,董茁告誡:“這差事叫你來,確實不大好,不過賞錢多啊,咱們做護衛的,不都圖賞錢么。說要緊事,將軍只計算過來時能避開此坊巡吏,等咱們離開時如果遇上坊吏巡夜,將軍讓我斷后,你就立即背著將軍跑,若將軍讓你斷后,你可不要違命。要是……我是說假如啊,假如你被抓,等將軍或任城王救你,被救期間,你不能招出夜訪此宅的人是將軍!”
趙芷這才尋思過來,問:“之前也有護衛和你搭伴過吧?人呢?”
“將軍每隔月余才有這種心思,上次在三月,當時和我搭伴的護衛是從高陽王府借的。那人……當時被逮進縣獄,沒等著將軍想法搭救呢,就被那女子的夫君弄死在獄里了。”董茁說最后一句前,把餅全塞嘴里,噎得倆眼、鼻孔全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