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窈毫無氣勢的爭句嘴:“可這塊空地是我們女學子的。”
“燭燈讓給你行吧?筆記借我看,明天下午還你。”奚驕故作嚴肅、語氣重地悶頭走,然后迅速步進隔壁房屋的夾道里,朝幾丈外的尉窈探瞧。
“嘿。”太好了,巴結她這么多天,終于得到筆記了,有一就有二,還她時再“借”新的。
“呃!這是挺黑……奚驕你換個地兒……這里……呃!我占了。”元珩蹲在黑影里,邊運勁兒、邊吭哧著、邊說話。
“你怎么在這***!”奚驕趕緊離開這臭旮旯地。
元珩也罵對方:“敗家貨,太奢侈了,半夜***屎用這么多紙。”
次日一早。
崔纂把匪徒牛大郎劫持尉骃、尉茂以后的詳細經過,呈到了元刺史手中。
陳述人:尉茂。
記錄人:崔纂。
內容為……牛大郎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進了屋子后,直接問尉骃:“你認識崔學館修《爾雅》學的崔翁么?”
尉骃回:“認得,我管他借過幾次書。”
牛大郎:“他臨終前,每天念叨出聲的,都是你‘尉骃"的名字!你到底欠崔翁什么?要是敢撒謊,我現在就送你下黃泉陪他。”
尉骃反問:“你確定他念叨的,是我的姓名?不是在喊‘暈"?”
元刺史看到這笑到肩膀打顫,繼續往下看。
不得不說,崔纂的記錄十分明晰,在此列標注了牛大郎“啞言一刻,于屋內徘徊十圈”等糾結舉止。
然后牛大郎說:“我確定,崔翁念的是你‘尉骃"之名。”
尉茂:“我覺得你不確定了。”
牛大郎從屋中陶罐抽出雞毛撣子,威脅尉骃:“都說讀書人心眼多,風骨高,我知你不怕。”他掐住尉茂喉嚨,“現在起,你不老實答我所問,只要我覺得你扯謊了,就抽你的學生一次!說,你除了向崔翁借書,還和翁有什么過節?”
尉骃:“嚇唬孩子算什么本事。好吧,崔翁已經離世,我隱瞞也沒有意義了,全告訴你吧。崔翁早年和一女子好過,育有一子。”
牛大郎……啞言半刻,于屋內徘徊五圈。“那女子、那孩子都還在人世么?”
尉骃:“女子已出家為尼,你要真為了翁好,別打聽她。”
牛大郎:“那孩子呢?”
“被那女子的情夫帶去了蕭齊。”
牛大郎氣地抽尉茂一撣子:“蕭齊哪里?情夫姓什么?孩子可有名?”
“情夫姓魯,給孩子改了姓,叫魯饑沒。我要是知道送到蕭齊哪里,還用瞞著崔翁么?”
牛大郎……痛哭三刻,過程中因窺見尉茂有笑意,抽打尉茂兩次。
元刺史看到這懷疑道:“我怎么覺得尉骃在編瞎話呢?”
崔纂回道:“就是在編瞎話,‘魯饑沒"是蕭齊一些讀書人編的志怪故事里的人物,許多書肆都有賣。”
元刺史繼續往下看。
牛大郎哭完質問尉骃:“可是翁都要死了,你還瞞他干什么?你就算編瞎話也好,怎么忍心讓他帶著遺憾離世啊!”
尉骃:“這確實是我之過。翁,我虧欠你!”他向虛空揖禮。
牛大郎:“少假仁假義!”
記錄的最后一列……牛大郎推搡尉骃,尉骃額頭觸墻,暈。
崔纂口述案情最后:“此匪沒等到尉骃醒,咱們就到了池楊巷尉家。另外,昨晚我讓一獄吏去崔學館打聽崔老翁的情況,崔翁是天閹,不可能和比丘尼,咳。”
元刺史“哈”一聲:“尉夫子這人有意思啊。說他無膽吧,從頭到尾都在騙匪徒,拖延時間,說他有膽吧,見血就暈,那平時在家殺只雞還得他妻子干哪。”
崔纂認真道:“尉家沒有雞籠。”
“元志!元志你要躲我到幾時?”沃野鎮將于勁在堂外呼喚。
元志出來,牽住于勁的手腕邊笑邊拽對方行走:“去演武場。昔年我與你兄長于烈將軍比較過武藝,今天得從你這,把昔年的輸仗找補回來。”
于勁急著問:“我昨天和你說的,你到底放心上沒有?”
“你是說柔然軍異動的消息啊。”
“對啊,不然呢?”
“我比你早察覺,估計洛陽留臺已經收到此信了。”
“這就好。我還有一事,我進了平城才聽說……東宮是不是遣了侍從來?”
“昂。”
“能不能幫我引見?”
“自然能,不過……”元志語氣一轉,“得忙過這個月的聯考,你既然聽說東宮來了人,也應當聽說任城王嘉獎新學令的事。”
元志就知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看來茍主簿猜對了,東宮是想借趙修作惡一事,向北地權貴釋放東宮急缺人用的消息。于勁現在來,肯定是提前知曉了東宮遣人來平城之事,而能提前把如此重要之事告訴于勁、且有能力提前得到消息的人,只能是于烈的長兄,領軍將軍于烈。
元志再聯系太子舊居挖出的信箋內容,不敢再深想。于家向太子投誠,是于烈將軍在朝中受到了排擠,先存投誠之意?還是太子自己在暗處推了一把?
傍晚,永固縣。
奚驕仿佛忘了昨晚許諾的歸還筆記之事,尉窈不愿主動找他,更不好催他。
永固建縣不到十年,這里的住戶比高柳縣要少許多,相應的,學館也少。所以崔族師生一來,縣中男女老少跟過年賞百戲一樣,拖家帶口的全來聽學。
孔文中感慨不已,親自講詩,講的是《小雅》的首詩《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這是學子們沒學到的課程,夫子沒提前說,好在絕大多數學童都帶著行囊筆,趕緊邊聽邊記。
奚驕尋找尉窈的位置,擠到她后側方。
這位置是胡烏屋的,她是瞧不上尉窈的出身,但不得不佩服這個貧家女書寫筆記的速度和卓越記憶。所以一聽孔師講的是《小雅》里的詩,她立即費勁擠到這個地方。
奚驕冷臉道:“讓讓。”
“奚郎君,先來后……啊!”胡烏屋后方有人揪住她的脖領把她往后拽,這回是真嚇著了她,她慌忙扽住領口。
此人是元凝,臉色自帶陰陽怪氣,張口就噎人:“滾。”
尉窈肩背收緊,她記得很清楚,在有道竹林上第一次大課時,元凝也因坐位欺負過她。
胡烏屋只得忍氣吞聲旁移兩個位置。
不過元凝這次沒找尉窈的麻煩,他的目的與奚驕一樣,指望著抄她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