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他提前準備的,但今日迎親的熱鬧還是超過了李余預料。
暮色沉沉,人多擁擠,街上半點風都沒有,李余騎在馬上汗流浹背。
嫁車里更是悶熱吧。
他忍不住勒馬靠近車窗,低聲喚:“阿籬阿籬,你還好吧?”
車內沒有回應。
該不會熱暈了吧。
新娘中午就開始妝扮,還不能吃飯。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該有那些繁雜的步驟。
李余伸手就去掀車簾,旁邊的人看到了忙大呼小叫“殿下別急啊。”“現在還不能看新娘。”
現在看新娘不合規矩嗎?會不吉利嗎?會影響他們白頭偕老嗎?
雖然已經看過問過很多婚禮規矩,但此時此刻李余一個也想不起來。
他抓住車簾遲疑著沒有再掀開。
車窗內忽地響起輕輕的敲擊聲:“李余,我還好。”車簾也微微掀起一角。
昏昏的視線里可以看到赤紅的衣裙,花冠上珠寶閃耀的光芒。
李余松口氣,笑了:“沒事就好。”又說,“馬上就要到了,你熱了就用扇子扇扇。”
四周的人聽著再次哄笑“新郎官急不可耐了。”“新郎真體貼。”聲音轟轟,李余絲毫沒有受影響,在一片喧鬧中只聽著車內傳來女聲“我知道。”
他臉上笑意更濃,催馬向前,揚聲高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夜吉時,李家男白氏女結親千秋!”
四周鼓樂聲聲,呼聲雷動。
白籬坐在窗邊,俯瞰著街上水墨線條漸漸勾勒的人形車馬屋舍。
“昨晚上不困,你讀書我也睡不好。”她說,再轉頭看周景云握著手里的茶杯,似乎在猶豫什么,“哎,你不會想把我潑醒吧。”
周景云笑了:“我的確有這個打算。”
只是兩人都在做夢的話,他不知道該潑自己還是潑白籬。
“你不用擔心,我就睡一會兒。”白籬說,“從咱們家到楚王的路遠,走得慢。”
咱們家,周景云嘴角抿了抿,將手里的茶杯遞到嘴邊喝了口:“迎親就是這樣,距離近的話還要特意繞路走。”說到這里停頓一下,“當時咱們的書院其實也很大,繞著山林走一遍,也要很久。”
白籬笑了:“咱們哪有那個時間,張擇虎視眈眈,好容易安排好時間他剛好到,不早不晚,讓他親眼看又不用多看。”
周景云回憶那時候,模糊不清,是因為在夢里的緣故嗎?還是那時候也沒往心里去,什么都沒記住.真是遺憾。
“你怎么出來了?不是說了不要多走動嗎?”白籬說。
周景云一笑:“我沒走啊,坐車來的。”
白籬瞪了他一眼,怎么還會耍滑頭了?
“別擔心。”周景云看著她,含笑說。
白籬哦了聲,明明夢境昏昏,但感覺周景云的視線特別明亮,她不由轉開視線,看向街上。
身邊有人站過來,這扇窗不大,兩人并肩而立,衣裙相觸。
“那是迎親的隊伍嗎?”周景云說,看著視線里如同畫軸展開,小小的人車馬不斷浮現,勾勒出喧鬧街市。
白籬嗯了聲,轉頭看他:“你是不是特意來看熱鬧的?”
周景云一笑:“是啊,我沒看過你成親的場面。”
白籬笑了,是啊,上一次她成親的時候,他也在場面中。
她看著不斷延伸擴展的畫面。
“我成親的場面的確很好看。”
周景云不再說話,與她一起看著徐徐展開的畫卷,直到遠處一座府邸由模糊變得清晰。
“到楚王府了。”周景云輕聲說。
伴著這句話,眼前一晃,水墨畫卷蕩漾,原本站在的窗口的他陡然跌了進去。
周景云下意識看向窗口,視線里穿著嫁衣的白籬瞬間消散。
他一聲低呼坐起來,入目燈燭搖曳,夏風攜帶著街上嘈雜在室內盤旋。
江云跪坐在身旁,伸手扶著他肩頭:“世子,該回去了,夫人會擔心,也要宵禁了。”
周景云哦了聲,慢慢起身走到窗邊向遠處遙望,夜色里的京城如星河,此時的楚王府就是最亮的星辰。
室內點著無數燈燭,白籬的頭一點,睜開眼,看到腳下明亮如白晝。
屋子里安靜無聲,能聽到外邊傳來的笑鬧聲。
“那是在鬧新郎。”
耳邊傳來聲音。
白籬輕輕轉頭,華麗的蓋頭搖晃,投下一片陰影,陰影舒展化為一個靠坐在腿邊的人影。
“先前進了門后拜了灶臺,拜了天地,拜了父母牌位,夫妻對了拜,然后鬧了新娘……”
人影揉捏著肩頭,聲音埋怨。
“這些都結束了,你醒了,你可真是躲清閑啊!”
白籬抿嘴一笑:“這能怪誰,你答應的成親,自然你來拜堂啊。”
人影從腳邊猛的站起來:“我答應?你也答應了!”
白籬看著晃動的流蘇,說:“是,我也答應了,所以我出嫁你成親。”
人影又一晃,浮現在她面前,影子里一張臉變得清晰。
她哈一聲:“白籬,你完了,你我不分了!”
白籬看著這張臉:“沒有啊,我分得清啊,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她挑眉:“你要做皇后!”
白籬微微一笑:“是啊你想做皇后。”
人影要說什么,流蘇晃動,四周的燈火投進來,人影頓消,門同時被推開了。
一群婦人簇擁著李余走進來。
“新郎新娘坐床了。”
她們歡聲笑語將李余推到新娘身邊坐下,一邊誦念吉詞,一邊將她們的禮服冠取下,將他們的頭發衣服用五彩絲線綁在一起,然后退出去。
幾個宮婦將明亮的燭火逐一熄滅,只留下一盞夜燈。
“楚王殿下王妃殿下好好歇息。”
她們恭敬施禮,退了出去,關上房門。
院落里的喧鬧在漸漸散去,客人們都告辭了,很快這邊院落里外陷入安靜。
“到這里就結束了。”白籬說,說著又笑。
這一步她和周景云假成親的時候也有。
旁邊坐著繃直身子的李余吐口氣,看向她:“真結束了嗎?可以隨便動作了嗎?”
白籬笑著說是,李余蹭的站起來,下一刻白籬發出一聲輕痛呼,而李余也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白籬的手扶住他,笑著說:“別急別急,我們還綁在一起呢。”
李余已經去急急的看她:“我拽痛你哪里?”
白籬拉著他坐下,微微歪頭:“頭發。”
李余抬手來解系著頭發的彩繩,但不知是彩繩太細了還是頭發濃密怎么也解不開。
“我真是太笨了。”他說。
白籬看著他一頭一臉汗,說:“拿剪子來。”
李余斷然拒絕:“不行不行,剛成親不能動剪子,不吉利。”
這有什么不吉利的,又不是真成親,白籬心想,但看著昏燈下李余白皙的臉上認真的神情,專注的眼神,將話咽回去。
“慢慢來。”她笑說,用袖子給他輕輕扇風,“今晚我們無事可做,不急。”
李余看著她的笑臉,也笑了,專注的解發繩,白籬保持不動,好讓他更輕松,片刻之后頭發順利解開,李余又將他與白籬身上腿腳系著的彩繩解下來,看著手里腳下散落的五彩絲線,他重重吐口氣。
“累壞了吧。”白籬笑說,站起來活動了下胳膊。
李余點頭,旋即又滿面歉意:“其實也可以省略的很多步驟,你就不用那么累……”
“那可不行。”白籬說。
聽到這句話,李余的眼底一亮,所以她也想……
“……你是楚王,又是陛下下旨,怎能敷衍行事?”白籬接著說,“多少人盯著看,我們敷衍了事,陛下沒面子會怪罪你。”
這樣啊,李余想,旋即眼底笑意散開,但她還是擔心他,為了他。
“明日還要辛苦一下。”他說,“我們要去拜見金玉公主,以及皇帝,皇帝還好,金玉公主只怕要刁難。”
白籬說:“無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怕。”
李余要說什么,門外響起細碎腳步聲。
“娘子,殿下,要吃點東西嗎?”春月的聲音傳來。
李余忙說:“是了,你幾乎一天沒吃飯了。”說罷忙讓春月進來。
春月拎著食盒,帶來一些清粥小菜。
白籬招呼李余一起吃,兩人簡單吃了,再去洗漱,換上家常的衣服后,白籬才重重吐口氣:“我覺得這時候才算徹底結束。”
李余看著鋪好的床:“你快點上床歇息吧。”遲疑一下,“我,可能也要在這里,畢竟……”
不待他說完,白籬就笑了:“當然,哪有把新郎趕出去睡的。”
她站過來也看著鋪好的床,大紅的帳子大紅的被褥,喜慶耀目。
“我和周景云假成親的時候,也是同床共枕。”
李余看向她,輕輕一笑,似乎好奇:“你和世子假成親那時是什么樣?”
不待白籬答話,先坐在床上,伸個懶腰躺下來。
“你和我說說唄。”
白籬笑著也坐過去:“我們那個時候真沒什么可說的,不像這次這么熱鬧.”
或許是真沒什么可說的,又或許是太累了,剛說到入洞房尚未來得及結發,莊蜚子病重,他們匆匆去侍疾的時候,白籬睡著了。
夜燈昏昏,李余看著枕邊人閉上眼,卸了濃妝的臉干干凈凈,如明珠般柔和。
“阿籬。”他輕聲喚。
白籬咕噥應聲,但人并沒有醒來,更沉沉睡去了。
李余靜靜看著這張臉。
他跟白籬成親了。
他把她從東陽侯府娶回來,在滿城人的注目下,帶著她走進楚王府。
他和她拜見了他的父母,他和她結發結衣,他和她并躺在大紅的床帳里,繡滿并蒂蓮鴛鴦戲水的被褥中。
李余抬起手,輕輕撫上白籬的右臉,觸手細膩的,柔軟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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