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公主心情很糟糕。
原本以為喝了酒睡了一覺會好一些,但醒過來想到發生什么事,還是滿腹煩躁。
將上前捧茶水的侍女狠狠踹倒,踩爛腳下灑了一地的鮮花瓣。
“誰在外邊說話!”她喝道。
阿菊跪著爬過去:“公主,是楚王在外跪著,駙馬來了,跟楚王說話。”又忙補充一句,“駙馬在勸楚王。”
金玉公主冷笑:“是該他勸,如果不是他,我哪能今日被這賤種如此糟踐。”
說罷大步走了出去,一眼看到駙馬半蹲著跟跪在地上的李余說話,夕陽下,一中年一年輕的兩張臉各有千秋。
金玉公主怔怔,宛如又看到了年少的上官學與那位杜家小娘子在說笑。
她深吸一口氣:“來人!”
侍從們涌出來,手持棍棒。
上官駙馬忙站起來:“公主,我正在勸他,你消消氣。”
金玉公主不理會他,只看李余:“我再問你一句,你還娶不娶那個婢女了?”
李余對她叩頭:“請姑母成全。”
“既然你喊我姑母,我就是你的母親,我要教訓你這個不孝子。”金玉公主冷冷說,伸手一指,“給我打斷他的腿!”
上官駙馬臉色一變,站起來:“公主,不可!”
怎么不可?金玉公主冷笑,不就是打斷一條腿嗎?當年要了他母親的命又如何?
她是公主,她讓他們活,他們才能活!
敢忤逆她,通通打死!
“他是楚王,是跟你一樣的李氏子孫!你不可殘害他!”上官駙馬怒聲,看著握著棍棒圍來的侍從,擋在李余身前。
李氏子孫又怎樣?金玉公主再次笑了,他們李氏子孫父親殺兒子,兒子殺父親,打斷一條腿在李氏子孫中可算不上殘害,算仁慈!
“駙馬放心。”她冷笑說,“打斷了他的腿,我自會去陛下跟前請罪!”
當然,皇帝可不會真的打斷她這個皇姐的腿。
上官駙馬轉頭拉起李余,護著他推著他:“快走!”
他最清楚金玉公主是多么無視人命。
看著上官駙馬的動作,金玉公主冷笑,當年那杜三娘子被她陷害的時候,上官學也曾想救吧。
但又如何?
跟她這個金枝玉葉比,都是螻蟻。
沒用又可笑的掙扎。
金玉公主嘲諷一笑:“拉開駙馬,別誤傷了他。”
有了公主發話,侍衛們便也不再小心翼翼,有兩人上前扯住上官駙馬,另有兩人則趁著撕扯,在后舉起棍子就向李余打去。
兩人一左一右,動作迅速,配合默契,要讓這年輕人一擊難逃,一擊腿斷。
上官駙馬發出一聲嘶吼,想要撲過去,但死死被拉住
伴著砰一聲響,木棍斷裂,下一刻有人影撲倒,響起兩聲慘叫。
兩聲?
上官駙馬一怔,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李余,李余手中握著兩個斷掉的木棍,而原本握著木棍的兩人正在地上哀嚎,頭上血流滿面。
金玉公主嚇了一跳,適才發生的太快,她都沒看清。
這個李余竟然沒有乖乖挨打,還把她的侍從打傷了。
“你敢!”她喝道。
李余握著兩根斷棍轉過身看向她,臉上還帶著笑意。
“請姑母恕罪。”他說,“我不能讓你打斷我的腿。”
雖然他在笑,金玉公主卻莫名覺得脊背一寒。
“好啊。”她冷笑,“敢跟我還手了,不是跪在我面前哭著說我是你世上唯一可靠的人的時候了!”
她說著再次喝斥。
“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打斷他的腿!”
四周愣著的侍衛們回過神,呼喝著舉著棍棒一擁而上,但李余揮動手中的兩根斷棍,人如蛟龍,伴著砰砰聲,襲來的長棍亂飛,侍衛們倒下一片。
金玉公主只覺得眼一花,再一看李余站到了身前,手中握著的斷棍橫在眼前,夕陽余暉下,棍子上血正在滴落。
“李余,你想打我!”金玉公主倒也沒有驚慌失措,而是怒聲大喊。
李余依舊面帶笑意:“侄兒不敢。”
阿菊緊緊扶著金玉公主,更多侍從涌來,看著這一幕驚恐不知所措。
那帶血的斷棍橫在金玉公主面前,下一刻就能砸破她的頭。
“但姑母也不能打我。”李余沒有打下去,只緩緩說,“尤其是因為我的婚事,我的婚事是陛下同意的,我如果違背了,就是對陛下不忠不孝。”
他微微一笑,將斷棍松開,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金玉公主微微一顫。
“姑母當然依舊是我在世上唯一可靠的人,但”李余說,雙手抱拳向皇宮的方向,“我們還有君在上,天子之命,侄兒不可違背,我這也是為姑母您著想,打了我,傷的可是天子的面子,陛下要是跟姑母生怨,那侄兒真是罪過大了。”
說罷一笑。
“所以姑母打我,我為了陛下,可是會還手哦。”
說罷轉身邁步。
“我已經給姑母跪過了,就不多留了,現在要去準備成親的事,以免耽擱了陛下的圣命。”
看著他走過來,圍著的侍衛們略有些遲疑,不知道該圍上去,還是讓開。
伴著腳步雜亂,以及人聲哀嚎,兵器棍棒相撞,似乎外邊也打起來了。
怎么回事?
金玉公主看過去,見有一群侍從沖了進來,迎上李余。
“殿下——”他們喚道,將李余圍住,刀槍棍棒對準四周。
金玉公主臉色發白,連說幾聲好:“以前跪著上門,如今打打殺殺進門,楚王好威風啊!”
李余回頭看金玉公主,不反駁也不解釋,還接過這個話題說:“人生真是變幻莫測,先前最早的時候,我連跪著都進不了門。”
先前金玉公主也不是一次兩次對他動手。
他看金玉公主,動了動嘴唇。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金玉公主似乎聽到他在耳邊說。
“我不會再給你傷害我的機會了。”
李余再看金玉公主一眼,收回視線大步向外去,不知是金玉公主沒有再發出命令,還是李余身邊護衛兇兇,抑或者那年輕的楚王肩背挺直,不再像往日那般嬉笑,神情沉靜,不可直視,公主府的侍衛們腳步跟著挪動,但沒有人上前阻攔擊打,看著李余一行人走出府門。
門前亦是劍拔弩張,公主府守門的壯奴們也不似往日囂張,神情緊張,還有恍惚,似乎不太清楚怎么回事。
明明只有幾個內侍護送來的楚王,突然之間冒出這么多侍從,還持械闖進了公主府,誰敢阻攔就打誰。
如果不是他們高呼楚王的名字,還以為是強盜劫匪闖進來。
這可是公主府啊!
“殿下。”蔡松年沒有進去,神情還帶著幾分輕松,看到李余出來,含笑相迎,“清河吳氏愿為為殿下做媒人。”
李余幽深的眼中頓時蕩起笑容:“好,好。”又略有些緊張,“那接下來我應該做什么?”
蔡松年笑著掀起車簾:“殿下去拜訪吳家夫人的時候,她會跟您講。”
隨著車簾放下,馬車緩緩駛去,那些簇擁著楚王的侍衛們又如潮水般散去,如果不是地上殘留的斷棍,身后有同伴隱隱傳出的呻吟,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但公主府的門房們知道,楚王李余不一樣了。
金玉公主站在廊下,身子猶自發抖,地上跪著一地的仆從,戰戰兢兢,受傷的侍從們都不敢發出哀嚎。
“賤種,小賤種。”她咬牙罵,“這是投靠了皇帝,有皇帝做靠山,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忘恩負義,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公主,事已至此,就算了吧。”上官駙馬的聲音傳來。
金玉公主視線看向他,原本押著他的侍從們早就松開了,呆立一旁。
“陛下開口了,金口玉言。”上官駙馬說,“再鬧下去,你和陛下臉上都不好看。”
金玉公主大步沖過來,抬手狠狠打了上官駙馬一耳光。
雖然是女子,但力氣也不小,上官駙馬白皙的臉上頓時浮現紅印。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救了這賤種,我怎么會受他的羞辱!”金玉公主罵道,猶自不解氣,又是一巴掌打過來,“上官學,你現在高興了吧?看著我被杜三娘的兒子羞辱!”
上官駙馬向后踉蹌一步站穩,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但最終又松開。
“公主。”他柔聲說,“他是你的皇兄先太子的兒子,再者,這次他能羞辱你,是因為皇帝。”
金玉公主看著他,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滿是怒火。
上官駙馬抬手輕輕撫摸她肩頭,幫她順氣:“這天下到底是陛下的,能有皇帝做靠山,自然無所畏懼。”
天子,皇帝,金玉公主咬牙看向皇城的方向,抬手將上官駙馬的手打開。
“滾開。”她罵道,“都不是好東西!”
轉身大步向內去了。
內侍婢女們戰戰兢兢跟隨而去。
上官駙馬站在原地,夜幕漸漸拉開,將他籠罩在陰影中。
他抬手輕輕撫了撫臉。
“是啊,都不是東西。”
伴著皇帝一道封白氏為貴妃,一道楚王娶親的旨意,京城再一次熱鬧起來。
不過,東陽侯府依舊大門緊閉。
沒有人能進來看看那位被楚王深愛托付東陽侯世子照看的婢女。
東陽侯夫人還特意叮囑東陽侯:“別覺得是陛下下旨就榮光,這是楚王死纏爛打求來的,皇帝并不喜,金玉公主更是生氣,已經閉門謝客了,咱們可別大操大辦。”
東陽侯回過神立刻又借口做蓮花圖躲去別院了。
東陽侯夫人又禁止家里人議論窺探:“這只是楚王托付世子的事,世子盡職盡責把人照看好,讓楚王娶回家,就全了聲望,不得大肆宣揚張狂。”
一時間東陽侯府比先前還安靜。
但當楚王的媒人上門,東陽侯夫人不能再推辭不見了,不管怎么說,也不能讓受傷臥床的周景云來見客。
看到穿著大紅衫羅衫的吳大娘子走進來,東陽侯夫人起身相迎。
“沒想到請了你做媒人。”她說。
清河吳氏是望族,東陽侯夫人也不敢怠慢。
年約五十的吳大娘子與她還禮,嘆氣說:“誰讓我有個不成器的兒。”
因為楚王要娶婢女為妻,金玉公主又不喜,權貴世家紛紛躲避不與楚王來往,但奈不過權貴世家難免出紈绔子弟,尤其是還在家中受寵,看到楚王有需要,哪里能不幫忙。
吳家不成器的老來子在家里鬧了一通,吳老夫人寵溺孫兒,逼著自己兒媳來當媒人了。
吳大娘子看著東陽侯夫人有些惺惺相惜,論起來周景云也是紈绔子弟,要不然怎么能助楚王做這種荒唐事。
東陽侯夫人不想多說這個,請吳大娘子坐下,吩咐許媽媽“請她出來見見吧。”
不多時,吳大娘子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穿著小團花衣裙的妙齡女子走進來,儀態嫻雅,容貌秀美,既沒有侍女的卑怯,也沒有花樓船上養出的張狂媚俗,就是個干干凈凈的小娘子。
怪不得楚王深愛呢,吳大娘子忍不住想。
東陽侯夫人將吳大娘子的身份講了,白籬恭敬施禮。
“殿下也沒有告訴我。”她帶著歉意說,“我竟一點也不知道消息。”
吳大娘子笑了:“殿下仔細詢問各種規矩,因為聽說納征請期之前未婚夫妻最好不見面,才沒來告訴你。”
東陽侯夫人在旁似笑非笑說了句:“楚王殿下真是思慮周到。”
白籬一笑沒有再多說。
吳大娘子視線在她身上轉了轉,想到楚王的請托,便對東陽侯夫人說:“不管怎么說,成親是大喜事,我們兩家能參與其中也是緣分,咱們把事情辦好,也是我們的體面。”說到這里又一笑,“我有個提議,夫人能不能收白小娘子為義女”
婢女的身份總歸是太低了,如果認了東陽侯夫人當義母,也算有個體面的身份了。
吳大娘子話音剛落,室內響起兩聲。
“不可。”
吳大娘子愣了下,東陽侯夫人也愣了下,看了眼白籬,心里哼了聲。
她不可什么啊,又沒問她!
再說了,怎么她還嫌棄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