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看到了？
安吉爾心口一緊，感覺被克萊恩摟在懷中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當然，這種局面早就在她心中演練了無數次，有不小心說夢話被發現的，有自己開玩笑般主動透露的，也有因為某些意外而暴露的，無論是坦白還是找借口敷衍過去，都已經有了相應的辦法。
可事到臨頭，安吉爾才發現要說出這一切竟是如此困難的選擇。
對了，忘記了他已經通過源堡掌握了“門”途徑的力量，可以進入鏡中世界了……要不要敷衍過去，就說那是科爾·格蘭杰，反正都是金發……但是他肯定已經起疑了，這次就算欺瞞過去也會讓他心有芥蒂，以后裂痕可能就無法彌合了……腦中思緒急轉，安吉爾發現自己緊繃的身體居然逐漸放松了下來。
就這樣吧……她下了決定，緩緩推開克萊恩溫暖、讓人安心的胸膛，微微抬頭注視著他的雙眼，表情從緊張變得輕松，而后是釋然。
“我……”
“那是你‘穿越’前的樣子？”
“啊？”
安吉爾目瞪口呆，雙眼滿是震驚，接下來想要說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
她怎么也沒想到，克萊恩居然這么準確地猜出了“鏡中人”的身份。
在對方的注視下，她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良久才喃喃問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鏡中……不，我的本體告訴你的？”
安吉爾聲柔音低，擔心克萊恩因為這件事而對自己產生什么奇怪的看法，但面前的他卻依然微笑著，只是嘴角越翹越高，掩飾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
“和你發覺自己是‘鏡中人’一樣，也是通過蛛絲馬跡判斷出來的。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進入羅塞爾陵寢的那次，我的紙人替身觀察力有限，但你別忘了，我本體是在‘源堡’上觀察著現實發生的一切，自然注意到了你在談論到性別問題時的遲疑和慌張，那些表情變化雖然輕微，但瞞不過一個‘無面人’，而且那種程度的緊張肯定不是被羅塞爾說中了‘科爾·格蘭杰’的身份，而是更深層次的原因……
“有了那個契機，我開始回憶起剛和你相遇時你有些缺乏性別意識的表現，起初我認為是因為‘科爾’變成了‘安吉爾’，但在作為穿越者相認后就打消了這個懷疑……可回想起來，難道不會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嗎？
“因為來自網絡時代，我對這種事思考得更加深入，你‘穿越’前的經歷、年齡，加上你對跳轉到獵人途徑的期待和猶豫，讓我逐漸猜到了這個事實。”
原來是這樣……我自以為掩飾得不錯的秘密，早就暴露在他的視線中了……安吉爾抿了抿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剛才還自信地認為克萊恩“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嫌棄自己”的她，胸膛里那點信心如同烈日下的露水般迅速蒸發了。
這讓她在心中“演練”過的暴露后的說辭一句都說不出口，反而有些自暴自棄地說著：
“沒錯，我上輩子是男人，年齡還比你大。
“變成安吉爾·格蘭杰之后，我最初甚至沒把自己當成女性……而你，我是當成剛加入值夜者連戰斗都不會的菜鳥看待的，幫助你、照顧你，只是因為曾經的性格使然。
“但不知道什么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許是因為激素的影響，也許是對回到故鄉不抱希望，我對明明有著兄妹卻表現的十分孤獨的你產生了一些奇怪的感情……
“直到在廷根分開，來到貝克蘭德之后，我才真正認識到了那短暫卻占據我‘這一世’所有時間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一口氣說完這些，安吉爾的腦袋已經深深埋入了胸膛，不敢看克萊恩的反應。
雖然兩人曾經也開玩笑似地說過讓安吉爾成為“征服者”，克萊恩則以無面人的能力變成女性，但這種事她從來沒有當真。
突然，一雙手環住了安吉爾的腦袋，將她擁入懷中。
“笨蛋，我不是說過嗎？無論你是什么，是誰，都無所謂。
“我愛的就是一直陪伴著我的你，而不是某個身份。
“你難道會因為我前世叫周明瑞，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而對‘克萊恩’的態度產生什么變化嗎？
“記住，我愛你。”
是啊，他的態度一直就沒有改變過，只是我自己……安吉爾的腦袋枕在克萊恩的懷抱中，癡癡地想著。
她突然注意到對方不知何時從夏洛克的模樣變成了身高一米八的克萊恩，比自己現在足足高了小半個頭。
剛認識他的時候，我比他還高呢……用著不著邊際的念頭舒緩著激昂的情緒，帶著鼻音喃喃道：
“是啊，我也愛你。”
說著，她抬起頭，吻向了克萊恩的嘴唇。
四瓣嘴唇快速接觸、分開，安吉爾依依不舍地從克萊恩的懷抱中離開，說道：
“好了，夢境世界快堅持不住了，你先離開吧，我去解決最后一點問題。”
“嗯，”克萊恩重重點了點頭，“我在外面等你。”
他沒有表達更多的情緒，也不再因為安吉爾之前表現出的、似乎要與他再次分別的種種細節而擔憂，只是滿懷信心地收攏靈性，主動脫離夢境。
他知道，這次的安吉爾和在拜亞姆見過亞當之后的她不同，已經放下了一切心結。
看著表情突然變得呆滯，隨后身體融入陰影一般消失的克萊恩，安吉爾長舒一口氣，直接進入了鏡中世界，來到了自己的“鏡中人”身旁。
后者輪廓已經變得模糊，仿佛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但仍能看出粗獷的臉部線條和明顯的男性特征。
這是“最初造物主”的陰性面在這次關乎意識和身體的爭奪戰中失敗的最重要的原因。
在“鏡中人”格雷身旁，還站著另一個安吉爾·格雷。
那是淡金色長發飄蕩，紫色眼眸閃亮，容貌與身材和安吉爾完全相同的另一個她，只是兩人的氣質有一些細微的區別，安吉爾較為內斂，格雷顯得鋒芒畢露。
見到另一個自己，安吉爾笑了笑，主動開口問道：
“我該稱你‘鏡中人’還是‘本體’呢？”
“都一樣，”格雷也開口了，聲線與安吉爾完全一致，卻更為清冷，“我們都是安吉爾·格雷這個身份，只不過我在這具身體上成為了‘本體’，你是‘鏡中人’，僅此而已。”
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難怪每次晉升時都有瀕臨失控的問題，是因為“鏡中人”服下魔藥晉升的成功率更低，而且她對源質“災禍之城”的應用比我還強，記憶也比我全面，反而我，死后會留下鏡子碎片……我使用替身的時候，傷害也不會傳遞給她，因為她才是本體……安吉爾腦中那些疑問早已有所確認，但直到此時才被對方親口承認。
至于兩人的“區別”到底來自于哪里，她認為這必然有亞當和女神的參與，值得好好探討一下，只不過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向由“最初造物主”那與自己幾乎一致的身形化作的雕像，安吉爾說道：
“我本來以為男性的鏡中人只會讓‘最初’延緩復蘇的進程，但沒想到祂居然直接放棄了。”
“因為祂輸得起。”格雷也看向了雕像，緩緩說道，“比起在意識中的戰斗，在夢境中的爭奪，祂認為直接以精神烙印的形式融入我們反而更容易蘇醒，畢竟要成為神靈，要容納源質，我們還會面對這個問題，說不定哪次醒來，明明還有著自我認識，卻發現鏡中的自己帶上了陌生的笑容。”
安吉爾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哪怕是現在這樣，也要有人留在深層的意識中，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來限制‘最初造物主’。‘原初魔女’奇克就是如此，但祂很可能沒有跟自己的鏡中人和解，只能由自己來完成一切，這導致了‘蒼白之災’后祂幾乎銷聲匿跡。”
“好在，我們有兩個。”格雷接過話頭補充道。
“嗯，”安吉爾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應和聲，“這原本就應該由‘鏡中人’來做。”
早在陷入沉睡，決定對抗“最初造物主”的烙印時，她就有了這樣的覺悟，哪怕知道了自己才是“鏡中人”也是如此。
但是……
“但是，剛才和克萊恩的見面讓我改變了想法。”
安吉爾抬起了頭，嘴角微微翹起，那股見到“本體”后一直有些文弱內斂的氣質為之一變，目光中流露出無盡的自信，仿佛有某種力量在支撐著她。
“我要陪著克萊恩，只有我，而不是你。哪怕你是本體，我才是‘鏡中人’。
“來吧，就在這夢境之中，公平地爭奪身體的主導權，誰贏了就是‘本體’，輸了的才是‘鏡中人’。”
緊緊盯著那雙和自己完全一致的眼眸，安吉爾沉聲說道。
面對力量和自己一樣，經驗和知識更甚于自己的對手，她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她有必勝的理由。
面對如刺猬一般展現鋒芒的安吉爾，格雷并未做出對抗的姿勢，反而欣慰地笑了笑。
她搖了搖頭，說道：
“看來我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
“如果你一點爭奪主導的意識都沒有，那還不如讓我出去，畢竟之后我們還要晉升為真神，還要容納源質，成為舊日，這一切需要力量，更需要自身的信念。”
怎么聽起來她像是放棄了……安吉爾一怔，原本緊繃的精神有所放松。
見她表情緩和，格雷繼續說道：
“安吉爾這個身份由誰主導，看的并不是我們之間的勝負，而是……克萊恩的選擇，他認為誰是真正的安吉爾，誰就是。
“而毫無疑問，他會選擇你。
“也許，這就是‘命運道標’吧。”
命運道標……是那位“詭秘之主”？安吉爾一驚，立即反問道：
“克萊恩出了什么問題嗎？”
格雷搖搖頭，嘆息著說道：
“不，現在的他沒有問題，至于之后會不會有，那就要看你的努力了。我會像以前一樣，留在災禍之城中，關注‘最初造物主’烙印的變化……但這種情況并不能維持太久，成為‘毀滅天災’的前提是要平衡那股力量，而這就需要‘陽性面’的支撐。
“當然，這都是之后才需要關心的事，在離開夢境之前，我們還有一點點時間，我會把我所經歷的一切，那黑暗的未來都告訴你。”
說著，格雷緩緩走來，靠近安吉爾，兩人如同互相融合一般重疊在了一起。
剛離開夢境，克萊恩就直接回到“源堡”之上，進入了那座雄偉宮殿，坐上了屬于“愚者”的高背椅。
他表情沉穩，目光淡然，卻一手握著紫水晶吊墜，一手輕輕敲擊著桌面，顯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靜。
突然，克萊恩面前代表一位位塔羅會成員，“愚者”信徒的深紅色星辰中，屬于“戰車”的那顆開始變得黯淡，仿佛脫離了“源堡”的掌握，但又并未像安吉爾死亡時那樣徹底消失。
安吉爾·格雷？她怎么了？這象征著她的一次死亡，還是她在夢境之中和安吉爾發生了什么……克萊恩有些遲疑地將靈性蔓延而去，正要觸摸那顆星辰，突然發現旁邊的另一顆也有了變化。
代表“皇后”的那道深紅色光芒越發閃亮，超越了旁邊的所有星辰。
呼……克萊恩長出一口氣，感覺內心的石頭落了地，靈性轉而包裹住“皇后”，就像以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要將對方的靈體拉上灰霧。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源堡”居然表現出了一定的抗拒！
籠罩宮殿的灰霧也開始翻騰起來，像是被激活的“守衛”，環繞著青銅長桌和二十二張高背椅，仿佛警惕著什么。
之前也出現過類似的情況，但都和真神、外神，又或是其他源質有關……這意味著，安吉爾的位格已經和祂們類似了……克萊恩若有所悟，旋即以源堡主人的身份壓下了這份源質的不安，讓安吉爾的身影勾勒于自己身側的“皇后”專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