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教堂的祈禱廳內,虔誠的信徒端坐于長椅上,好奇的旅客在兩旁觀摩壁畫,幾位仆役穿行于信徒之間,忙著自己的事。
除了“愚者”這個信仰在南北大陸都聞所未聞,僅僅流行于羅思德群島的少數地點外,這里與其他正神教會的教堂沒有多大區別。
黑袍老者目光掃過兩側的精美壁畫,在最大的那幅描繪愚者眷者帶領信徒走出黑暗的事跡上停留,聚焦于舉著染血旗幟的金發女性天使和頭戴禮帽手持馬燈的風衣男子身上。
“神棄之地……果然,他用的是那份‘奇跡師’的特性……”
老者無聲地說了一句,收回視線,踱步到圣壇旁,站在那位身材魁梧,如同半巨人的主教面前。
“贊美愚者。”
面容粗獷,肩寬腿粗,像是從壁畫中走出的主教以手按胸嗓音洪亮地說道。
他并未立即宣揚愚者的教義,也不過于熱情地與這位陌生人交談,保持著相當的克制,這和其他教會的神職者完全不同。
白須老者點了點頭,黑色眼眸中已經映照出了對方身體內部延伸而出的靈體之線,它們對應著不同部位,四散至無窮遠處,表現得十分自然。
但在一位“詭秘侍者”看來,這多少有些欲蓋彌彰了。
不光是這位主教,教堂內的所有人,包括許多和老者一同乘坐蒸汽列車來到亞楠的旅客,靈體之線都顯得自然而放松,但卻有著隱藏不住的、遭到操控的痕跡。
老者長滿白須的嘴角微微翹起,抬頭看向圣壇上方代表“愚者”的圣徽,開口道:
“愚者,我是來談條件的。”
整座教堂內的所有人都在這瞬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他。
告別“愚者”的神國,安吉爾在深紅光芒閃爍間回到了自己寬敞、涼爽的棺材內,她推開半掩的棺材板,爬出“棺材套房”特別設置的床鋪,內心有一種好奇心得到滿足的充實感。
棺材馬車坐了,棺材床躺了,必吃榜的小吃都試過了,我的西拜朗之行也該結束了……她嘀咕著,好整以暇地坐在單人沙發上,等候著某位從靈界高速穿梭而來的客人。
沒幾秒,她面前的地毯、茶幾和頭頂的天花板色澤就變得鮮艷,一道高挑的人影從靈界走出,正是幾天前與安吉爾見過一面的“蒼白女皇”希雅·帕倫克·艾格斯。
祂仍然穿著那身拜朗風格的白色長袍,和麥色皮膚呈鮮明對比,頭頂戴著那個白骨王冠,表情高傲,視線冰冷。
“你最好先把那頂‘蒼白之冠’摘下來。”
在對方開口前,安吉爾就提醒道。
希雅一愣,伸手把頭頂的骨冠歪了歪,表情隨即變得柔和起來。
“抱歉,這是封印物的副作用之一,”祂露出微笑說道,坐在了安吉爾對面的椅子上,“我收到了佩娜小隊的報告,夢節已經結束了?”
“只是今年的結束了,明年同一時間,那個特殊的夢境還會如期開放。”
安吉爾回答道,順勢將“夢節”的情況告知了這位“靈教團”的首領,但隱去了“惡魔君王”法布提的相關信息,只說有一份“神孽”特性被冥河的力量封印在夢境深處,其他的一切異常都是封印的副作用。
“神孽的非凡特性……難怪蒂扎莫鎮的居民呈現大部分時間的節制和夢節時的放縱……原來那個封印真的有‘死神’的參與。”
聽完安吉爾的敘述,希雅若有所思地說道,旋即追問:
“有可能取出那份非凡特性嗎?”
安吉爾搖頭道:
“‘神孽’繼續在夢境中沉睡是最正確的處置辦法,你應該知道‘被縛之神’和祂背后的偉大存在只差這份特性吧?”
想到自己就算擁有“蒼白之冠”也沒法同時對付“神孽”斯厄阿和“被縛之神”,希雅眼神有些黯淡下來,意識到就算弄清了夢節的真相,里面的力量也無法為己所用。
但祂很快調整了心態,繼續問道:
“在夢境之中,你是否見到過一張由黃金制造的面具?”
“那位‘神孽’的尸體臉上就戴著一張涂抹了油彩的黃金面具。”安吉爾立即回答道,并大致描述了面具的形狀和表面繪制的圖案,讓希雅直起了身體,表情有所變化,用略顯激動的語調解釋道:
“那張黃金面具是‘死神’隕落前為艾格斯家族的后裔制作的,能讓使用者免受死亡氣息的侵蝕,臨時轉變為不死生物,幫助尚未成為天使的那些艾格斯們進出冥界。”
難怪法布提的分身要戴著那張面具,否則哪怕“神孽”等同于半個不死生物,也難以在持續的死亡氣息沖刷下存活……那張面具應該不具備非凡特性,只是類似阿茲克先生的銅哨那樣的物品,說不定還帶上了點薩林格爾的氣息,能驅使某些特殊的靈界生物……安吉爾思索著,開口提醒道:
“那張面具也無法取下。”
“但可以放新的進去。”
希雅微笑著說道,手一擺,一張和法布提分身臉上的完全一致,只是表面油彩色澤沒那么深沉的黃金面具出現在祂的掌間。
“明年夢節,請你幫忙把它放進夢境之中。”
薩林格爾到底制作了多少這種玩意……安吉爾一怔,意識到對方想利用“冥河”,即永暗之河的力量浸染這張黃金面具,讓它具備一定程度的源質位格,替代那張被“神孽”戴了上千年的黃金面具。
這也算是幫對方解決“夢節”問題的附帶,因此安吉爾沒有拒絕,而是將面具送進自己的鏡面空間,旋即說道:
“對你的另一個條件,女神也做出了喻示……”
她把黑夜女神庇護艾格斯家族,允許其恢復原拜朗帝國疆域的條件告訴了希雅·艾格斯,包括不允許再次出現帝制,艾格斯的血脈后裔最高只能維持序列2等等。
當然,在交出“蒼白之冠”后,艾格斯家族已經不具備晉升序列1的條件了。
這些算不上嚴苛的條件似乎早在“靈教團”皇室派的預料之中,希雅并未猶豫就答應下來。這意味著,“靈教團”這支死神遺留的最大勢力從今以后就歸屬黑夜女神了。
加上弗薩克戰敗,“戰神教會”臣服,女神已經徹底掌握了三條途徑的力量,現在又與“冥道人”接觸,有機會得到源質力量……安吉爾感慨著這位從第二紀元開始就蟄伏于古神身旁,早早就算計著如何解決“戰神”的神靈的深思遠慮。
快速收斂思緒,她看向希雅頭頂那個歪著的白骨王冠,提醒道:
“現在輪到你兌現承諾了。”
這位“蒼白女皇”表情變得蒼白了一點,雙手扶住王冠,停頓了幾秒,將其摘下。
霎時間,一股讓人靈魂都要凍結的氣息從希雅手中傳出,無窗的房間中所有燈光都變得黯淡,地毯、墻壁和天花板表面開始風化、斑駁,在瞬間就陳舊得仿佛經歷了百年時光。
這還是有一位“死亡執政官”壓制的情況,否則光是這件0級封印物外溢的力量就足以殺死酒店內的所有人。
安吉爾立即接過表面冰冷光滑的骨制王冠,利用手腕上“隱秘圣徽”中屬于冥道人的封印對抗這種死亡之力,將其收斂于王冠內部,不再對四周造成影響。
“這頂王冠能驅使一切亡魂與死靈,以及絕大部分靈界生物;能在身邊開辟臨時的冥界,讓一切陷入其中的生靈立即逝去;它還能制造死亡印記,一旦被印記觸及就會回歸冥河,就連天使都不例外。
“這種注定的死亡會波及分身、替身等常規手段無法摧毀的目標,除非它提前做好了防范措施,與本體徹底分離,彼此命運不再相連。
“它的負面效果你也見到了,不管是否使用它的能力,佩戴時都會對使用者的思維造成影響,讓人變得冰冷、孤傲,身體逐漸僵化。而使用后則需要一位圣者的性命作為祭品,能復活的那些也行。
“如果沒人佩戴或不處于封印狀態,‘蒼白之冠’會不斷對周圍造成‘死亡’這個概念,對物品是風化、腐敗,對生靈則是衰老和死亡。”
有點像“蠕動的饑餓”啊,但要指定圣者,代價有些太大了,不知道“冥道人”能不能讓它變得聽話一點,唔,回頭在災禍之城內與這頂王冠交流一下……封印方法可以讓那位阿蒙研究,利用其他0級封印物的負面效果,互相牽制、抵消……
安吉爾瞬間就連封印物編號都幫“蒼白之冠”想好了,旋即才意識到這件物品還沒真正歸屬自己,是要先交給女神的。
撇了撇嘴,她拿起白骨王冠,將其戴在了自己的頭上。
那種讓人靈魂凍結的冰冷氣息瞬間充斥了安吉爾的身體,但并未讓她感覺死亡到來,反而有一種頭腦變得更清醒的效果。
“哼,你居然只提出兩個條件就交出了這件封印物,難道不知道為自己多謀些利益?只要不是太過分的要求,我想女神都會答應的。”
她看著面前的“蒼白女皇”,忍不住嘲諷了一句,身體微微后仰,右腳搭在左膝上,語調越發不善。
“要是我,起碼也要讓女神答應不干涉‘靈教團’的運作,把屬于死神途徑的信仰攥在自己手中,這樣說不定還有機會當教宗,甚至更進一步,拿回屬于艾格斯家族的序列1特性……”
希雅目瞪口呆地看著態度明顯變化的安吉爾,有心爭辯幾句,卻在對方強大的氣場和壓力中低下了頭,解釋道:
“我知道沒法和黑夜教會對抗,所以才順勢而為……這是合作,不是臣服……”
說著,她下垂的視線停留在安吉爾不斷晃動的右足上,感覺臉頰有點發熱,剩下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
不對,我這是怎么回事……安吉爾也是一愣,覺察到剛才不光是在教訓希雅·艾格斯,對女神也頗為不敬,趕忙將“蒼白之冠”取下,那股覺得自己變清醒、變聰明的錯覺才慢慢消失。
剛才應該是“獵人”的征服之力,“魔女”的教唆和“死神”對下位的壓制同時生效了,差點讓一位天使臣服于我……這“蒼白之冠”對思維的影響有點大……好在對于戰斗的直覺還在,安吉爾立即分析出了剛才自己態度變化和希雅被震懾的原因。
她也不好意思解釋,只得強行換了個話題,問道:
“阿茲克先生呢?祂不是和你一起去高地王國尋找‘死神’遺留的蹤跡了么?”
希雅也從那種不住想低頭臣服,捧起對方腳尖的沖動中擺脫出來,輕聲說道:
“阿茲克·艾格斯停留在拉克雷城,調查那里特殊的死亡習俗,那里對‘死神’的崇拜催生了特殊的頭骨祈福節,還有一個獨立的、屬于亡魂的亡靈國度。祂認為這和自己要尋找的事物有關,所以暫住在城中,說有進展會通知你。”
祈福節……不會又和夢節一樣是什么特殊的封印吧?
安吉爾咕噥著,見希雅有些坐立不安的不自在,遂直接道:
“那就這樣吧,‘蒼白之冠’由我交給女神,‘靈教團’最近也要注意點,女神的庇護不代表你們可以隨意挑戰其他正神教會的天使。”
希雅點點頭,起身走向色彩濃郁的靈界,同時用唏噓的語調說道:
“希望你的女神能遵守承諾。”
“祂可能會隱藏某些事,但從不欺騙。”
安吉爾在胸前點出繁星,虔誠地說道。
待這位有些失落的“死亡執政官”離開,安吉爾立即回到鏡中世界,將“蒼白之冠”藏于其中,旋即看向代表天空的方向,目光穿透蛛網般的鏡中通道,仿佛落在一片灰霧之上。
剛才“愚者”克萊恩在緊急呼叫她。
“愚者,我是來談條件的。”
查拉圖摘下兜帽,露出蒼老的面容和嘴邊臉上的白須,用輕松的仿佛在與好友交談的語調說道。
這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看得灰霧之上的克萊恩眼角有些抽動,幾乎想掏出“星之杖”一記落雷將脆弱的“占卜家”大天使劈死。
當然,這多半只能摧毀一個歷史孔隙影像,對躲藏在暗處的查拉圖本體沒有任何威脅。
從這位老者奇跡般出現在駛向亞楠市的蒸汽列車上的瞬間,掌握秘偶城市一切動靜的克萊恩就發現了對方,確認了祂就是幾乎一整年沒露過面,如同死去一般的“詭秘侍者”查拉圖。
祂就那么大咧咧地隨著來亞楠市參觀游玩的旅客步行來到市區,走進“愚者”教堂,說出了剛才那句話。
談條件……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讓我放棄“源堡”,當一個快樂的序列2?祂這是跟誰學的,阿蒙嗎?
本體早就藏到第一紀元之前的歷史迷霧中,靈體則升上灰霧,利用自己的秘偶觀察著現實的克萊恩根本不怕對方有什么陰謀。
身為“奇跡師”,在源質的幫助下他能發揮的力量并不亞于查拉圖,對方就算試圖利用許愿毀掉亞楠市,也會被克萊恩輕易阻止,就算召來隕石,安吉爾也能接管災難,將其消弭于無形。
就像他預設這處戰場時所想的那樣,除非真神降臨,否則誰都拿他沒辦法。
一邊張狂地暢想著,克萊恩一邊點開屬于“皇后”安吉爾的深紅星辰,把查拉圖來襲的事告知對方,以免這位大天使真的不顧一切發起攻擊,自己難于應對。
而他自己早已披上了“詭秘侍者”特性形成的幕布,將另一份序列1特性握在手中,靈體容納“愚者”牌,進入了最強的戰斗狀態。
這叫在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他嘀咕著,利用留在現實的靈之蟲操控面對查拉圖的秘偶主教,沉聲道:
“你想談什么條件?”
既然在安吉爾到來前殺死一個歷史影像沒有意義,那不如聽聽對方想說什么。
“愚者”教堂內,查拉圖終于等到了回應,祂雙手低垂,腦袋微微上仰,不知是看著比祂高一頭的半巨人主教還是后方墻壁上的圣徽,開口道:
“我帶來的是和解的建議,能讓我們雙方停止紛爭的方案。”
紛爭?不是你單方面追殺我么?灰霧上的克萊恩聽得一陣好笑。
“呵呵,”查拉圖身后一位女仆打扮,坐在長椅上的女性信徒發出了清脆的笑聲,“現在說這個是不是有點晚了?”
聞言,查拉圖也跟著笑了笑,滿是皺紋的臉舒展開來。
“我覺得還不算晚,我雖然曾經試圖抓獲你,得到‘源堡’,但并未真正對你造成損失,至少我還沒向你的親朋好友出手。”
聽到這句話,克萊恩皺了皺眉頭。
除了非凡特性和源質的爭奪,他與查拉圖的確沒有拼個你死我活的理由,對方的多次襲擊都被他化解,上次在歷史迷霧中阻攔對方的福根之犬也沒有出現傷亡,說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當然,非凡特性的爭奪本身就是你死我活的。
“這么說,你打算放棄‘源堡’的爭奪,交出‘詭秘侍者’的非凡特性了?”
一只飛進教堂的白鴿停留在查拉圖腳下,口吐人言,語盡調侃。
出乎他意料的是,查拉圖居然緩緩點了點頭。
祂那蒼老的聲音也回蕩在教堂祈禱室內,被每個秘偶所聽清:
“確實如此,但不是現在,而是在你需要這最后一份‘詭秘侍者’時。
“作為合作的誠意,我可以告訴你一條重要的消息。
“‘時之蟲’阿蒙和祂的那位兄弟,很可能已經投靠了屏障外的那些‘舊日’,正在密謀對付你。”
PS:二合一哦,今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