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處于灰霧籠罩之中，埃姆林只露出了自己的身體輪廓和大致面部特征，但他未加掩飾的動作仍然讓許多塔羅會成員都發現了異常。
塔羅會已經召開了兩年，所有人身旁的羅塞爾日記早已被搜刮完畢，因此進獻日記和愚者先生的閱讀時間已被眾人默認跳過，而相互之間的交易因為大家序列的提升也大大減少，幾乎一個月才會達成一樁交易，因此每周一下午三點的聚會已經成了大家分享情報，暢所欲言的座談會。
因此在照常的問候之后，“正義”奧黛麗關心地詢問道：
“月亮先生，你還好嗎？”
其他人目光也集中在這位血族身上。
埃姆林下意識挺起腰，四處望了望，整理著思緒，搖搖頭道：
“我沒事，只是在今天中午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情報……”
他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把自己的疑問在聚會上提出，集思廣益，而非獨自煩惱。
“是這樣的，今天大地母神教會的一位大主教找到了我，說按照宗座的意思，我將作為血族在大地教會內的代表，地位等同于高級執事……”
說到這里，埃姆林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豪。
一個吸血鬼，不，血族成了大地母神的高級執事，這事可真夠古怪的，我記得兩年前他還因為被關在豐收教堂地下而每日痛哭，求著每個路過的人想辦法把他救出去……安吉爾暗暗笑話著這個意志不堅定的吸血鬼。
當然，她能理解為何大地教會主動邀請“月亮”先生作為血族代表，有吸納所有血族進入教會體系的意思。畢竟那位“大地母神”是血族始祖冒名頂替的，此時戰神已經隕落，祂也不需要再裝下去了，自然要把嫡系接回教會。
但隨著埃姆林的講述，安吉爾的眉頭逐漸皺起，內心疑惑漸顯。
“那位大主教告誡我，在大地教會內部，任何人說得到了神靈的啟示，無論是神職人員還是普通信徒，無一例外都是受到了魔鬼的誘惑，不但不能相信，還要盡快上報給教會。
“而如果神恩者在祈禱中得到神諭，也不能盲目遵從、私自散播，要向身旁的神眷者尋求確認，哪怕是宗座頒布的諭令，如果沒有其他神眷者副署，都視作無效。”
大地母神教會的宗座，主母羅蘭……安吉爾回想起那位外表年齡大約四十歲，但實際已經執掌教會超過兩百年的風姿綽約的女士，以及對方披著被劍刃風暴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長袍，雙手捂住重點部位從鏡中世界落荒而逃的妙曼身影，隨后才將思緒轉到埃姆林話語中的重點上來。
神恩者，神眷者？
她疑惑地四下看看，發現其他塔羅會成員，包括由克萊恩操縱的“世界”都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不是只有自己沒聽懂。
“請解釋一下。”
坐在埃姆林對面的“魔術師”佛爾思適時發出了疑問。
“我正打算這么做，”埃姆林點點頭，繼續說道，“根據那位大主教的說法，大地母神教會掌握的兩條途徑都與生命有關，因此受到某些邪惡存在誘惑、影響的可能性更大，經常有人會嘗試禁忌的生命實驗，并因此墮落。”
聽到這里，安吉爾下意識就想到了“星之上將”嘉德麗雅手下的那位原大地教會成員，現“未來號”大副弗蘭克·李，這位已經晉升為序列5“德魯伊”的非凡者熱衷于進行生物實驗，想培養出具備多種用途，尤其是食用用途的動植物，而且已經獲得了部分成功。
邪惡存在誘惑“月亮”和“母親”途徑……不會是源質“母巢”的原本擁有者，那位墮落母神吧？祂似乎執掌著墮落、繁育等權柄……安吉爾瞥了一眼“隱者”嘉德麗雅，發現這位目光隱藏在眼鏡后的塔羅會成員同樣有些不安。
沒注意到其他人的視線交流，埃姆林繼續說道：
“因為這個原因，教會很早前就在母神的引導下從內部劃分為了‘神恩者’和‘神眷者’兩個體系。前者是‘月亮’與‘大地’兩條途徑的神職人員，后者則是除這兩條途徑外的母神眷顧者。
“神眷者受到邪惡存在的影響較少，所以能幫助神恩者鑒別神諭的真假。”
說到這里，埃姆林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因為他身為“月亮”途徑的圣者，加入，不，回歸大地母神莉莉絲的信仰后，也位于“神恩者”的行列之中。
不單是他，所有血族因為種族的原因，自然處于同樣的途徑內，同樣都是神恩者。
這意味著他們在之前的千年里獲得的始祖的啟示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可能是假的，是來自“邪惡存在”的誘惑。
這能解釋很多曾向“原始月亮”祈禱的血族為何會當場失控，變成只知道交配和生殖的怪物，因為那就是影響“月亮”途徑的邪惡存在。
好在大部分血族都堅守著對始祖的信仰，沒有走上歪路，那些公爵、侯爵們都活得好好的……不，真的活的好好的嗎？
埃姆林內心一動，悄然收斂思緒，繼續轉述著大主教洛雷托告知他的注意事項，最后總結道：
“根據這些指示，我懷疑‘月亮’、‘大地’兩套途徑內部出了一些問題……我想知道的是，其他正神教會中是否擁有類似的、防范神恩者墮落的體系？”
他舉目四顧，最終視線落在身旁的“星星”倫納德身上，因為這位先生是黑夜女神教會的官方非凡者。
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倫納德搖了搖頭道：
“黑夜女神教會內部沒有這樣的體系。”
“風暴教會也沒有，”“倒吊人”阿爾杰緊接著開口道，“據我所知，永恒烈陽教會內部分化出了不同的團體，如布道兄弟會，托缽僧侶會，但他們主要是理念不同，對神靈的信仰卻沒有區別。”
這兩位官方非凡者在塔羅會內幾乎已經算是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因此這時不再隱瞞所處的勢力，而其他成員也紛紛搖頭，根據自己的認知予以了否定。
但他們都能明顯看出，大地母神教會內部體系與其他正神教會有明顯的區別，原本應該被神靈牢牢掌握的兩條途徑的非凡者居然沒有得到完全信任，似乎預示著那位大地母神都沒法完全控制它們。
“會不會是因為那位母神，嗯，同時也是血族始祖莉莉絲的神靈，因為同時兼顧著兩條途徑的權柄，反而喪失了對它們的控制？”
“魔術師”佛爾思斟酌著說道。
早在戰爭結束時，她就在塔羅會上得知了“大地母神”真實身份就是血族的那位始祖，此時很自然地往這個方向去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埃姆林下意識就想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就在這時，安吉爾抬頭看了一眼灰霧后的“愚者”克萊恩，見對方沒有要解答的意思，意識到這次“重任”落在了自己身上，遂身體略微前傾，稍稍動用了一點魔女的魅力讓其他人的視線不自主移動過來后，開口說道：
“因為大地教會掌握的兩條途徑有些特殊。”
“什么特殊？”埃姆林急切地追問道。
“眾所周知，無論是正神教會的典籍，各種隱秘教派的宣傳，甚至是前幾個紀元的古老傳說，都提到過二十二條非凡途徑的源頭是那位最初的造物主，是祂隕落后分裂的權柄。”
安吉爾緩緩解釋著，聲音刻意放得輕柔、婉約，讓“月亮”先生放下了內心的焦急，不住點頭——血族內部對非凡特性來源的解釋也指向了最初造物主，而祂分裂的特性造就了包括莉莉絲在內的各位古神，最終創造了當下的所有種族。
其他人也紛紛回想起自己所知的神話傳說，無論是正神教會還是摩斯苦修會、心理煉金會的研究中，都有類似的解釋。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二十二條途徑中只有十六條來源于那位造物主。”見眾人沒有異議，安吉爾笑了笑繼續說道，“剩下的六條，來源于‘星空’。”
星空？那個和地底的污染一樣，甚至都無需接觸，只要稍微了解就會遭到侵蝕的星空？
其他成員紛紛坐直了身體，表情有了變化，他們早已在塔羅會上了解到這兩者的危險，其中“正義”奧黛麗和“星星”倫納德感觸尤為深刻，因為他們在《格羅塞爾游記》的探險中接觸過來自地底的污染，而“審判”休更是縮了縮脖子，她差點命喪貝克蘭德郊外廢棄古堡內的地底污染，也因此被“愚者”先生搭救，加入了塔羅會。
“‘月亮’和‘母親’途徑就在其中？”
佛爾思看了一眼身旁因為縮著脖子更顯矮小的密友，開口詢問道。
“沒錯，另外還有‘律師’、‘仲裁人’、‘囚犯’和‘罪犯’途徑。”
安吉爾簡潔地回答道。
她沒有試圖將“源質”的事告訴其他塔羅會成員，這并非是因為聽到“母巢”、“失序之國”這些名字就會遭到污染，而是擔心某些閱歷豐富、知識淵博的成員光靠些許支離破碎的片段就能編織出完整的信息，了解到“外神”的存在，慘遭屏障外的舊日影響。
但就算如此，埃姆林也不禁愕然地說道：
“所以，‘月亮’和‘母親’兩條途徑感知到的神啟很可能是來自星空的污染？”
他頓了頓，補充道：
“‘原始月亮’來自星空？”
在涉及血族的安危時，他還是挺敏銳的嘛……要是再多了解一點信息，恐怕就會遭到“墮落母神”的注視了，那些遭到污染變成怪物的血族很大概率就是這樣……安吉爾暗嘆一聲，點了點頭。
這……兩條途徑都來自星空，那大地母神算什么，我們血族又算什么……埃姆林怔了怔，在內心說服自己這只是始祖對自己的考驗，但整個人明顯有些萎靡，原本挺直的腰都彎了下去。
反倒是在仲裁人途徑的休·迪爾查好奇問道：
“但我從來沒有感覺到什么神啟，唔，愚者先生的除外。”
那是因為原本擁有失序之國的那位外神一半被關在了“許愿神燈”里，另一半在屏障外，祂們一個沒有腦子，一個沒有力量，對相應途徑的影響小一些……安吉爾暗笑著，解釋道：
“仲裁人和律師兩條途徑相對較好，但囚犯、罪犯面臨的問題甚至比月亮、母親要嚴重。據我所知，囚犯，也稱‘被縛者’途徑的頂端那位天使之王‘被縛之神’已經遭到了徹底的侵蝕，這讓那條途徑的非凡者大半都遭到了污染，成為了只知道沉溺于欲望之中的存在。”
“‘玫瑰學派’中的縱欲派？”
“星星”倫納德下意識開口詢問。
他雖然因為要前往圣堂進行高級執事的考核并選取自己的圣物，因而沒有參與對南大陸邪神信徒的行動，但也從教會內部的通報中了解到不少信息，知道信仰“欲望母樹”的縱欲派屬于重點打擊對象。
見除了“隱者”和“倒吊人”外，大部分塔羅會成員聽到這個稱呼都一臉茫然，倫納德順勢解釋了一番，而后看向安吉爾，繼續問道：
“聽說最近正神教會正在對這些邪教進行打擊？”
他想借這次機會了解一下“前線”的進展，而非只能等待會延遲一周的教會內部信息。
“除了在戰爭中受到重創的戰神教會外，其他正神教會都派出了三到四位半神，帶領大量官方非凡者前往南大陸，圍剿以玫瑰學派為主、在戰爭后期非常活躍的邪教信徒。”安吉爾回答道，“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行動，‘欲望母樹’、‘原始月亮’的信徒損失極大，確認死亡的圣者就超過了五位，但仍沒有天使露面。”
所有正神教會？我們大地母神教會怎么沒有動靜……不，只是我沒得到通知……埃姆林先是一驚，而后又變得呆愣，感覺自己因為剛加入教會又身為血族，被其他神職人員排斥了。
仿佛聽到了他的心里話，安吉爾轉頭看向這位失落的血族，道：
“你沒有參與行動，也許是因為教會高層擔心‘月亮’途徑的非凡者更容易受到‘原始月亮’的影響。活躍在南大陸前線的大地母神信徒也多為其他途徑的‘神眷者’……我聽他們說，大地教會正在挑選一批信仰堅定的神恩者參與戰斗，或許很快就會輪到你了。”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始祖怎么可能把血族排除在外，原來是為我們著想……埃姆林深吸一口氣，露出一絲笑容對“皇后”小姐微微欠身道：
“感謝你的告知。”
我其實只是安慰你一下……安吉爾嘀咕著，轉而看向“隱者”嘉德麗雅，詢問道：
“‘神秘女王’已經歸來了嗎？”
自貝爾納黛見到自己的父親，阻止對方遭到“墮落母神”徹底掌控而以此為儀式晉升序列2“賢者”后已有半個月，安妮和她的幽靈船早已利用靈界穿梭返回了夢想之城，而“黎明號”因為不具備這種快速移動的能力只能從正常的航線返回因蒂斯，因此安吉爾已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系對方。
嘉德麗雅疑惑地搖了搖頭道：
“暫時還沒有。”
她正疑惑“皇后”小姐為何有此一問，突然意識到這句話中隱含的信息：
“神秘女王”已經完成了她深入迷霧海的目標！
原來我上次在噩夢之中見到女王的凄慘死狀，而后向“愚者”先生祈禱，請求祂庇佑的事是真的……她內心欣喜，忍不住看了一眼長桌上首的“愚者”，又感覺全身幻痛，想起第一次忍不住窺視這位存在時遭受的懲罰，迅速移開了視線。
見“隱者”視線亂瞟，似乎不在狀態，安吉爾繼續說道：
“等她歸來后，我希望能借用一下那盞‘燈’。另外，你尋找的序列3‘預言大師’的主材料，可以直接向她詢問。”
燈……那盞“許愿神燈”？為什么我的序列3魔藥材料要問女王……難道她，不，祂已經晉升“賢者”，可以分離體內多余的序列3非凡特性了？嘉德麗雅反應過來，低頭道：
“好的，我會轉達您的要求。”
因為“愚者”的威懾，她甚至用上了敬語，但旋即又覺得面對一位天使正該如此。
總覺得塔羅會已經是“皇后”小姐在主持了，畢竟她是最早成為天使的成員，目前應該也是戰斗力最強的那位，肯定深得“愚者”先生的寵愛……嘉德麗雅暗自想著，又趕快拋掉了這種危險的想法。
一直靜靜觀摩著眾人交流的“正義”奧黛麗也有同樣感受，她看看“皇后”，又看看“世界”，最后悄悄瞥了一眼“愚者”先生，總覺得塔羅會的氣氛有些奇怪。
原本時不時發表銳評的“世界”先生已經幾乎不再說話，“愚者”先生除了開場白和引導聚會的進程也幾乎不再發言，反倒是以前總喜歡縮在高背椅中，目光失去焦點仿佛在沉思的“皇后”小姐最近顯得很活躍。
就像是聚會的女主人呢……奧黛麗，這種念頭太危險了！
她一個哆嗦，突然發現深紅光芒包裹了自己。
這次塔羅會已經結束了。
兩天后，安吉爾終于等到了“神秘女王”貝爾納黛的那盞“許愿神燈”。
后者直接被克萊恩從“獻祭”中截胡，放到了灰霧之上，而安吉爾也應邀前往，在灰霧上與克萊恩會合，一起面對這盞封印著“混沌之子”的一部分的神燈。
在安吉爾學著貝爾納黛那樣在金色的神燈表面摩挲了幾下之后，這盞水壺外觀的神燈燈芯燃燒起來，散發出金色的粘稠光芒，旋即組成了一道扭曲模糊的身影。
那正是安吉爾曾在“災禍之城”外圍的戰爭迷霧中見過一次的燈神。
后者虛幻的目光瞥向安吉爾，立即發出了恢弘、威嚴，但猶如嘲諷的聲音：
“哈哈，我就說那個狡詐、無恥，以欺騙、愚弄他人為樂的家伙不可信，你看看你，也被關到歷史迷霧里了吧？”
隨后，祂才晃動著腦袋，視線在灰霧之中的宏偉宮殿內掃了一圈，停留在坐于高背椅上，容納了“愚者”牌，披著“幕布”，手持“詭秘侍者”特性，全身如同融入了灰霧，掌握了“源堡”力量的克萊恩身上。
祂的身影突然變得僵硬，如同凝固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