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克萊恩首先嘆了一口氣。
“剛才應該聽安吉爾的,大家先退出去,再一個個進來查看壁畫,只要單人進入,這個‘誠實大廳’完全不會對人有任何影響,但人數一旦多起來,就亂得像鐵十字下街的菜市場……”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大廳忠實地把他的嘀咕聲用全方位的立體聲復述了一遍。
“不過這樣一來反而沒什么顧慮了,大家的秘密已經不是秘密,無所謂內心的想法了……除了,我們還是趕快探索剩下的部分吧,只剩‘空想之龍’王座后方了……”
安吉爾差點想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而這次哪怕用英語思考,也會被這里固化的“規則”自動翻譯給其他人,因此只能迅速用另一個想法覆蓋自己的念頭,指著那根中部斷裂的巨石柱“想”道。
“不,還有頭頂,那里同樣平整,卻沒有描繪相應的壁畫……如果考慮到‘空想之龍’的三個權柄的話,左側的壁畫代表‘做出的預言必將成為現實’,右側則是‘幻想的國度必將顯現于世’,那剩下的第三個,‘想象的物品必將具現而出’,是否對應著宮殿穹頂的位置?”
克萊恩也迅速從“被開盒”的尷尬中恢復過來,意識到除了奧黛麗又多了解了自己一些之外,其他兩人早就認識“克萊恩”,因此心思回到探索之中,看向上方兩百米高的穹頂,有所猜測。
“所以,只要我們在上面畫出想要的東西,它就會出現在面前,成為真實的物品?我可以畫出神奇物品,魔藥,甚至是‘空想之龍’本身嗎?”
倫納德立即加入了討論,頗有一種從“秘偶化”和“擺上塔羅會貨架”的危機中逃出,積極性空前高漲的氣勢。
“首先你得會畫畫,還不能像自創的詩歌那么爛,否則具現出來的不知道會是什么東西……”
安吉爾瞥了這位曾立志成為詩人,卻最終只能買來詩集背誦的“午夜詩人”一眼,腹誹道。
“大海啊,都是水,駿馬啊,有四條腿。”
克萊恩那憋著笑的詠嘆調隨之出現。
“這不是我的詩!”
表情不斷變化的倫納德怒“斥”道,看向克萊恩,卻發現他偷偷瞄向安吉爾,根本沒看自己。
“唔,他們三人之間似乎很早就認識,而且關系很不錯,但最近見面少了,所以之前的交流由生疏逐漸自然……都是廷根的‘值夜者’?打住,奧黛麗,他們會生氣的,至少會感到尷尬。”
來自奧黛麗的話語有些跳脫地環繞著四人。
“……有機會再嘗試在頭頂繪畫吧,先探索最后的地方。”
感覺再這么拖下去會陷入沒完沒了的內心戲的安吉爾深吸一口氣,想道。
這個建議得到了其他三人的一致認同,他們逃也似地擺脫身后不斷復述內心所想的話語,來到那根位于神殿最深處,本應擺設圣壇或神像的斷裂石柱后方,在石柱灑下的陰影旁站定。
這里向下挖出了一條漆黑的通道,和光彩四溢,氣勢磅礴的神殿不同,通道深處幽邃靜謐,就連安吉爾的黑暗視覺都無法透過。
“用‘無暗十字’試試……這座神殿的光并非來自外界,而是自發出現,這里應該也一樣……”
克萊恩“嘀咕”著,拿出十字架,正要用早已準備好的血液滴在上面,解除表面的斑駁銅銹,就發現通道內部涌現了柔和、純凈的光芒,驅散了神殿中最后一絲陰霾,如同原本就有的燈被人點亮。
想象的物品將具現而出……
四人剛有所猜測,目光就聚集在這條通道的底部,那里被一道對開的青銅大門封鎖,門表面各種復雜的符號密布,組成一道道鎖鏈似的花紋,一圈圈“纏繞”在門上,如同封印著內部的事物。
這詭異的場景和安吉爾身后那宏偉明亮的神殿、磅礴大氣的壁畫相比,就如同描繪神跡的畫卷上沾染的一絲污穢,讓人在感到詫異之余,內心又涌現不安。
下一秒,響徹宮殿的拍擊聲由門后傳出。
乒,乒,乒。
四人齊齊后退了一步,目光卻無法從青銅大門上移開,甚至如同透過這扇滿是符文的門扉一般,看到了后方那無盡的黑暗。
砰、砰、砰。
更急促的拍擊聲響起,門扉后,那深沉的黑暗開始涌動,一道道縫隙從中出現。
噗通噗通噗通。
響聲越發密集,安吉爾突然發現,那并非門后的敲擊,而是自己的心跳聲。
但自己是以靈體狀態進入的《格羅塞爾游記》,又哪來的心跳?
她視線的盡頭,門后那深黑的物體上,一道道縫隙逐漸裂開,露出內部滿是幽藍裂紋的物體。
回過神來,她這才注意到其他三位同伴也定定地望著通道深處的青銅大門,表情呆滯中帶著一絲渴望,雙腳已不知不覺邁開了步伐。
其中,手持“無暗十字”的克萊恩走得最靠前,他手中的十字架不知何時銅銹剝落,光芒乍現,卻無法凈化這股吸引眾人的力量,其他兩人緊跟在他身后,動作僵硬,卻無比堅定地朝下方走去。
序列越高,越容易被門后的力量所吸引?
安吉爾腦中冒出這么一個猜測,卻來不及細想,伸出雙臂直接抱住克萊恩,順勢向其他兩人倒去,在喀喇的鏡子碎裂聲中,直接將三人按進了“鏡中世界”。
按進了《格羅塞爾游記》創造的世界中,屬于所有虛幻人物的集體潛意識深處,屬于巨龍的“奇跡之城”的鏡中世界。
克萊恩眼前一黑,那股無形的吸引力瞬間斷絕,體內擁有了自己思想,試圖掙脫束縛的“靈之蟲”也稍微安穩,讓他回過神來。
他手中的“無暗十字”瞬間被斑駁的銹跡覆蓋,光芒隨之消失,四周陷入深沉的黑暗,自己則被安吉爾抱在身前,向后傾倒。
是“鏡中世界”……這恐怕擋不住那股力量……
他內心有所明悟,借著自己擺脫致命的吸引,獲得自由的瞬間,靈體猛地膨脹開,像半透明的巨手一般緊握住身前的安吉爾和身后的奧黛麗、倫納德,隨后直接結束了自己對自己的“召喚”。
這是他探索《格羅塞爾游記》前就做出的“預案”,利用灰霧的力量自己召喚自己,讓靈體來到灰霧宮殿,再通過四人的血液進入書中世界,保持靈體狀態。
這樣一旦出現無法解決的問題,他就能用靈體包裹、攜帶其他三人,再結束對自己的召喚,瞬間回到灰霧之中。
當然,克萊恩對此雖然極有把握,但直到自己的靈體穿過灰霧,來到青銅長桌旁,身上的陰冷緩緩退去,體內的“靈之蟲”徹底安靜下來,他才徹底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剛才那扇青銅大門那么詭異,我僅僅是看了一眼就被其吸引,甚至生不出逃脫的念頭……要不是安吉爾及時反應過來,或許我們現在都踏入那扇門扉,被困在其中了……
他有些后怕地想著,目光在青銅長桌旁掃過,數清了三道如同在被“殺毒”一般為灰霧所籠罩,逐漸變得清晰的身影。
還好我掌握的“灰霧”力量能對抗這種“污染”,否則我們就算逃離書中世界,恐怕也會出現更多的異常……嘶,收斂思緒,收斂思緒……
他緊張地左右望望,這才反應過來已經不在“誠實大廳”內了。
好在剛才沒人想到愚者的事,哪怕我借助念誦自己的尊名分散注意力時也表現得足夠自然,否則一旦有誰的“想法”涉及愚者,我肯定會不自主地想到相關的事,直接暴露身份……
克萊恩后怕地回憶著“誠實大廳”內的社死經歷,目光偷偷看向“皇后”安吉爾的位置,發現她已經從穿過灰霧的短暫滯澀中恢復過來,其他兩人也一樣。
但三人都心有余悸地互相看著,表情緊張,嘴唇緊繃,還未從剛才的“敞開心扉”狀態緩解,腦中恐怕正冒出一個個奇怪的念頭。
“你們沒事吧?”
克萊恩自然地“想”道,隨即才意識到在這里必須開口說話才能讓他人知道自己所想。
好在其他人也有類似“癥狀”,頗費了一番精力才重新將重心放在最后見到的那扇青銅大門上。
四人先是互相確認了剛才都有感覺到門后力量對自己的“吸引”,以及體內涌出的那種靈性失控、肉體崩潰的感觸,隨后開始討論“空想之龍”安格爾威德將這種力量封印進《格羅塞爾游記》的用意。
“或許祂并非刻意把這份力量留在書中,畢竟從壁畫來看,空想之龍是希望這本書冊按祂的計劃與那根羽毛筆相遇,而這需要摒棄任何意外因素……把這份力量封印,會帶來太多的意外。”
安吉爾皺著眉頭分析道。
“除非這份力量,或者某件蘊含這力量的物品,對祂來說非常重要,一旦書冊與羽毛筆相遇,封印就會解除,這份力量會回到現實,產生對祂有利的變化。”
作為官方非凡者,倫納德本能地朝某件應該被封印的強大物品的方向思考。
“可祂已經隕落了……唔,我的意思是,空想之龍未必是出于自己的本意把這件事物留在書中世界,但這個世界由祂創造,集體潛意識也會受到祂的精神、情緒影響。而空想之龍內心深處,對某些極為可怕的事物抱有陰影或恐懼,這也體現在了書中的‘奇跡之城’里……祂沒法戰勝自己的內心陰影,只能將其封印,以免污染其他生靈的意識,造成整個書中世界的崩潰。”
奧黛麗則以心理學的角度剖析著這位“觀眾”途徑神靈的做法。
“安格爾威德把它藏在王座后方,深埋入神殿底部,用青銅大門封印,這或許意味著,那種祂懼怕的力量來源于地底?”克萊恩對“恐懼的事物”這個分析感到贊同,接過話頭道,“這位‘空想之龍’建造浮空之城作為神國,不會是下意識對地底的事物感到恐懼,才試圖遠離地面吧?”
聽到“地底”、“污染”等詞語,安吉爾則想到了阿羅德斯在介紹“源質”時曾說過,古神們認為地底的污染來自于某份源質,而自己的鏡中人也提到過這些源質被封印在西大陸內部,一旦力量被釋放,將比真神還要強大。
遭到古神畏懼,又來自地底,不會真的是“源質”吧……
大家又討論了片刻,考慮到在灰霧逗留的時間太長容易在現實中發生意外,紛紛向此刻并未出席的“愚者”先生表示了感謝,而后離開了這片空間。
“世界”克萊恩的身影也與其他三人同步陷入深紅色光芒的籠罩中,但他并未隨之回到現實,而是重新出現在屬于“愚者”的高背椅上。
他先是將“無暗十字”放到椅子后方的“雜物堆”里,刻意與其他物品分開,以免第二天只能看到滿地的無主特性,而后深吸一口氣,全身放松,癱坐在高背椅上,放空大腦,摒棄諸如“空想之龍”、“天使之王”、亞當與阿蒙之類的信息,在靈性的幫助下,回想起剛才在“誠實大廳”聽到的短短幾句話語。
為了確認,他還做了一次夢境占卜,回到十分鐘前書中世界的“奇跡之城”利維希德,在安吉爾身旁重新聽了一次她的內心獨白。
雖然口音和記憶中學到的“標準英語”有些區別,語速也由于是在思維之中不受發音限制而快得幾乎難以聽清,但克萊恩非常確定,那就是英語。
他從夢境之中離開,目光穿過面前的青銅長桌,投向雄偉宮殿外,落在灰霧深處那道光輝階梯和半空的光門上。
那里懸吊的一圈圈蠶繭有三個已經破碎,其中的“穿越者”被釋放入現實世界,其中一個確定是羅塞爾,另一個自然是自己,那第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