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已經湊齊所有‘不老’魔藥的材料了。”
出乎克萊恩的意料,安吉爾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就跳過了這個重要的消息,轉而繼續說道:
“另外,我在‘不老泉’中發現了一名詭法師……一名正在完成‘古代學者’晉升儀式的詭法師,在不那么愉快的交流后,我解決了她,并進行了通靈。”
古代學者……克萊恩的思維停頓了一瞬間,才因為驚訝而一片混亂。
他猶豫地反問道:
“這么說,你……問到‘古代學者’的魔藥配方了?”
“很遺憾,沒有。”
接下來的幾分鐘里,克萊恩從安吉爾口中聽到了她今天在那片特殊的鏡中世界探索、戰斗的全過程,除了最主要的目標,“不老泉”旁的古樹枯枝輕松到手外,收獲了各種序列的非凡特性也讓他由衷地為安吉爾感到高興。
當然,對克萊恩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詭法師索菲婭口中的“儀式”。
“完全脫離現實300年,在自己成為歷史,不屬于當前時代后服下魔藥……”
重復著“古代學者”的晉升儀式,克萊恩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荒謬感之中。
“不屬于當前時代”這個概念,立即讓他想到了自己編造的“愚者”尊名,它的第一句就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愚者”。
在其他塔羅會成員的理解中,這自然是某位復蘇中的古神對自己的描述,克萊恩也有意引導他們朝這個方向思考,但他自己清楚,這句話完全是對穿越到這個世界,靈魂居無定所的“周明瑞”的調侃,也是對當時自己身份的一種概括。
但在鐵十字街的馬戲團選中“愚者”牌,成為灰霧之上的“愚者”,以及在羅塞爾日記的影響下選擇“占卜家”途徑,最后更是見到了代表自身途徑的褻瀆之牌,“愚者”牌后,克萊恩內心已經涌現了強烈的宿命感,清楚自己的諸多選擇早已受到了許多力量的影響。
他本來已經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是自己選擇帶來的變化,是自己發揮了“主觀能動性”導致的雙向奔赴,但在得知了“古代學者”的晉升儀式后,那種仿佛被宿命包圍,一步步走在早已被劃好的道路上的頭重腳輕感又回到了克萊恩的身上。
安吉爾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恍惚,又或者是認為這是一名“詭法師”聽到幾乎無法達成的晉升儀式的正常反應,她只是笑了笑,繼續道:
“好在,索菲婭為我們指出了一條明路,這應該也是她的老師,你遇到過的那個查拉圖為她準備的……在‘不老泉’中持續浸泡,可以將肉體保持在最佳狀態,度過難熬的三百年時光,等到完成儀式,服下魔藥后,序列3更長的生命力將會抵消掉這三百年的‘損耗’……這也許不是最好的辦法,但確實被證實有用的辦法。”
不,安吉爾,我根本就不需要……
如果我真的早就在命運的安排之中,如果我早就接受了某人的“饋贈”,那我配置好“古代學者”的魔藥,應該就可以直接服用了,因為我在那扇光門之上被懸吊的時間,不知比三百年要長多少倍……
克萊恩腦中響起屬于自己的聲音。
這一刻,他沮喪的表情再也無法掩飾,甚至都不那么想用無面人的特質去掩飾了。
他腦中只剩下自己在來到這個世界后做出的各種選擇,一幅幅畫面不斷閃過:加入值夜者,選擇“占卜家”,與安吉爾相遇,被對方所吸引,嘗試融入這個世界,卻在因斯·贊格威爾的陰謀中死去,再次復活,再次與安吉爾相遇……
這些所謂的“選擇”和“決定”,真的是自己的想法嗎?
自己從成為“克萊恩·莫雷蒂”的那瞬間起,就已經在某種“安排”之中了嗎?
突然,克萊恩感覺自己上身一緊,被安吉爾的雙手緊緊環抱住。
他的耳旁也傳來對方柔和的聲音:
“沒關系,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在索菲婭守護不老泉的175年里,只有三名‘不老’魔女在那里晉升,意味著這個序列擁有漫長的生命,等你消化完‘詭法師’的魔藥,做好一切準備,我們就一起去那里,度過這段并不算長的時間。”
安吉爾……
克萊恩抿了抿嘴,伸出雙手,也緊緊抱住了她。
他知道,對方肯定是誤會了自己的表情,認為他是在為“脫離現實三百年”這個嚴苛的晉升儀式而感到絕望。這對正常的“詭法師”而言確實是一大難點,甚至可能比收集魔藥材料更困難,但對自己而言,反而是已經解決的,無需煩惱的問題。
就像“不老”魔藥的晉升儀式一樣……等等,安吉爾為什么能輕易繞過這一點?她似乎根本不擔心“不老”所需要的“年齡與心態的錯位”所需的漫長時光?
我是因為被懸吊在光門之上度過了漫長的歲月,難道她……她是因為如因斯·贊格威爾所說,由于身份的轉變湊巧完成了儀式,還是因為……她也不屬于這個時代?
想到在灰霧之上見到的三個空著的光繭,想到除去羅塞爾大帝之外的最后一名未知的“穿越者”,克萊恩的內心又糾結了起來。
一方面,他希望安吉爾就是自己在尋找的最后一名“同伴”,這會在兩人目前已經親密無比的關系上增加一道紐帶;另一方面,他又擔心自己的猜測并不正確,除了失望之外,還可能暴露安吉爾不愿吐露的秘密,影響兩人的關系。
這讓他無比踟躇,始終沒敢踏出這一步,開口進行試探。
見克萊恩逐漸“平靜”下來,安吉爾松了一口氣,她又緊緊擁抱了對方一下,松開雙臂,利用無形的絲線帶著儀式小刀,迅速在臥室中布下了靈性之墻,而后在克萊恩的目光中,掏出一件件早就準備好的材料。
百歲老人的血液、“不老泉”旁的枯枝……最后是裝在小巧木盒之中的“不老”特性。
將它們一一投入用于配置藥物的小鍋后,血液、枯枝等各種固體或液體紛紛混合在一起,將不住吸引兩人目光的非凡特性徹底溶解,鍋中紅色、灰色不斷融合,呈現出逐漸加深,最終成為純黑的粘稠液體。
雖然看到非凡特性徹底融入,安吉爾就知道魔藥已經配置成功,但她還是進行了一次占卜,得到了面前這鍋魔藥異常危險,但卻能夠接受的結論。
克萊恩也甩出紫水晶吊墜,鄭重地做了一次靈擺占卜,得到了相同的結果。
他正要換種方法再確認一次,就聽到安吉爾那淡然中帶著一絲猶豫的聲音:
“如果晉升失敗,我會在失控前盡力壓制自己一段時間,你立即將我秘偶化再解除,這樣就不至于威脅到你,威脅到其他人……反正按之前的情況來看,我‘復活’的概率還是挺大的……”
說著,她干巴巴地笑了一聲,但克萊恩在她臉上沒有看到任何笑意。
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否成功晉升,死亡之后是否可以復活……克萊恩心口一緊,有些想勸阻安吉爾,讓她暫時不要晉升,但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兩人雖然解決了因斯·贊格威爾,但面臨的問題一點也不比中序列時少,“大霧霾”的真相,“瀆神者”阿蒙的覬覦,“魔女教派”的存在,都需要他們以更強的實力來面對。
而且跟克萊恩所懷疑的“命運”不同,安吉爾是真切地受到了“空想天使”亞當的關注,又成了女神的眷者,黑夜教會將“不老”的非凡特性交給她,肯定也不是為了讓她再次制作成神奇物品給自己使用的,而是需要她盡快提升序列,成為真正的“女神之影”……
摸出一枚隨身攜帶的金幣,克萊恩“叮”的一聲將其拋起,顫抖的手差點沒能接住下落的硬幣。
就在他低頭向手心看去時,安吉爾已經深吸了一口氣,將魔藥一飲而盡。
黑色的魔藥仿佛成為了霧氣,將安吉爾徹底包圍。
她能感覺到入口的液體瞬間浸透了軀干和四肢,那股刺骨的冰冷讓她全身皮膚緊繃,腦后仿佛有什么物體在緩緩蠕動。
那是一根根變得粗壯的頭發,末梢如眼球、如蛇頭、如觸手。
這是失控的跡象……安吉爾立即穩定情緒,努力掌控自己身體的變化,讓頭發恢復淡金色的柔順模樣。
而后,她四周的黑色霧氣淡去,轉而呈現出一幅幅不同的畫面。
那是2055年,他,安吉爾·格雷出生那天的畫面。
那是幼年時,他的父母因為陡然出現在全球范圍內的詭異事件而死亡的畫面。
那是被教會的機構收留、培養,最終加入他們,成為圣殿騎士的畫面。
那是全世界聯合對抗各地涌出的邪祟,卻不可避免一步步走向末日的畫面。
那是他接受命令,帶隊拖住某個惡魔時,被對方擲出火焰長槍貫穿身體,不甘地死在街道上的畫面。
這次,安吉爾得以從腦中已經變得模糊的記憶中窺視到更為清晰的畫面,也認出了那根現在已經無比熟悉的火焰長槍。
那是“縱火家”掌控火焰,凝聚而成的火焰長槍!
原來,那時,我就已經和這個時代的非凡之力擁有了某種聯系,雖然這是以生命為代價的……
安吉爾恍然大悟,看著自己身旁的畫面逐漸浮現,又逐漸消失,最終停留在那座城市中孤寂的街道上,停留在安吉爾·格雷那仿佛永恒不變,沒有絲毫變化的尸體上。
她知道,那里已經不是“現實”,而是“災禍之城”了。
我就躺在那里,躺在“災禍之城”中,經過了不知多長的時間,直到外面的世界毀滅又重生,直到度過四個漫長的紀元,來到神靈不再現世,人類主宰大地的第五紀元,來到……科爾·格蘭杰死去的那一天……
安吉爾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尸體,直到黑霧之中涌現新的畫面。
那是一間黑暗的地下室,金色長發的赤裸少女靜靜地躺在滿是鮮血的地板上,她身旁,站著一男一女兩道身影。
男性是一身樸素白色長袍,留著淡金胡須,神情和煦的中年男子,他胸前吊著一條銀制十字架吊墜,雙手自然下垂,正是安吉爾曾數次見過的“空想天使”亞當。
而他身旁,那道安吉爾曾在朦朧之中觀察到,卻一直無法辨識真容的女性,在黑霧之中總算不再遮掩面容。
她年齡不算大,披著帶兜帽的古典長袍,黑色長發自兜帽兩側下垂,黑色雙眸缺乏情感,面容秀美但有些呆滯。
這次,安吉爾也認出了她的身份。
她曾在貝克蘭德大霧霾中驅逐了“絕望女士”潘娜蒂亞,幫助自己臨時晉升為“痛苦”魔女,制止了疾病的蔓延;
她曾在狂暴海深處的“薩林格爾陵寢”之中幫助阿茲克先生停止了與死神記憶的融合,并給予了他選擇自己人生的機會;
她的雕像出現在神秘的迷霧小鎮之中,被稱做“天之母親”;
她是“黑夜女神”在世間行走時,降臨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