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
在讓人心悸的短暫沉默后,阿蒙輕笑一聲,評價道。
他右眼眶內的水晶單片眼鏡不知何時歪到了一邊,幾乎要從臉上掉落,手中捏著的黑色手套不安分地跳起,宛如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想法,在空中轉向自己的新主人,張開干癟的五根指頭,抓握了幾下。
它什么都沒有偷到。
反倒是阿蒙再次揮了揮手,讓“寄生者”手套回到自己掌心,他一手捏住皮質手套的手指部位抖動著,一手在下方接住掉出的物件,將這片外觀如同紫色寶石磨成,內里卻顯得十分黯淡的符咒捏在指間,轉動著觀察。
在他身后,那些顯露了真身的阿蒙分身們也紛紛停止了動作,目光交錯地望向這棟兩層房屋,望向凝聚了他們力量的那位阿蒙。
他們并沒有如安吉爾預期那樣互相攻擊,呈現出之前遭受“背叛”符咒影響的敵人那樣的慘狀,這讓她一時間以為自己符咒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但很快,異狀出現了。
街對面的天臺上,一個戴著單片眼鏡的中年紳士胸口閃爍著璀璨的光芒,一條安吉爾已經熟悉的,擁有十二個環節的半透明小蟲飛出,如流星般射入她面前這位身穿古典長袍的阿蒙體內;不遠處,一輛運送石料的馬車旁,正在牽拉馬匹,不時推動右眼眶內眼鏡的車夫背后出現一條同樣的小蟲,被牽引到半空中,同樣回到了這位捏著“背叛”符咒的阿蒙身上。
整條道頓街上,前前后后閃過了十多道光線,同樣數量的“時之蟲”依次回歸阿蒙,讓安吉爾面前的分身氣勢愈加逼人。
但這個聚集了附近所有分身力量的阿蒙并沒有發動攻擊,而是松開雙手,讓“寄生者”手套和已被激活的“背叛”符咒自然地落地,前者用五指緩緩地爬離此地,顯然仍受符咒效果影響,后者則滾動了幾圈,在窗外射入房間的午后陽光中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映出內部隱約的首尾相連的“時之蟲”圓環。
“我就不問你怎么知道用‘時之蟲’制作符咒了,想必也是那條藏頭露尾的‘命運之蛇’干的……而他們雖然不會背叛我,背叛自己,可這些非凡特性并不那么想……”
阿蒙嘴角仍然帶著一成不變的笑意,似乎這種“與己無關”的態度已經深入骨髓,哪怕生死存亡之際也不會改變。
但他胸口同樣閃爍出由各種顏色結合,看上去璀璨無比的光芒,一條遠比安吉爾見過的所有透明蟲都粗大、清晰的“時之蟲”正緩緩顯出輪廓。
這就像是加快了幾百倍的特性析出的場景,而且發生在一名并沒有死去的非凡者身上。
不,或許因為整個“分身”實際上都由非凡特性和“時之蟲”構成,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他體內聚合了之前所有的非凡特性,用以維持他的存在和非凡能力的“時之蟲”也在背叛自己的主人,即將從體內鉆出!
至少安吉爾從不斷回歸體內的種種“魔女”能力就能感受到,對方已經不具備任何戰斗的力量和意志了。
“……但我還是有些好奇,”隨著“時之蟲”的析出,逐漸變得透明虛幻,如同一個虛影的阿蒙繼續說道,語調中仍帶著戲謔和笑意,“根據我們的觀察和分析,你應該不會讓周邊民眾落入險境,但為什么對他們被轉嫁的命運無動于衷?”
這就是他最后的問題?不會是打算在消失之后將信息傳給其他分身,以后改進對付我的戰術吧……安吉爾思索著,最終讓對方“絕望”的欲望壓倒了守秘的念頭,開口回答道:
“當然是因為最初散播而又被你們轉嫁走的疾病并不致命,它只會造成低熱、乏力等癥狀,卻擁有對抗后續另一種致命疾病的免疫力,而你和其他分身自然地轉嫁走了這種‘免疫力’,導致第二次散播的致命疾病只會對分身們起效,對周圍的行人不會起任何作用。”
說著,她看向窗外,陽光仍然明媚,街上仍舊喧鬧,沒有任何人因為這場莫名的傳染病而倒下。
“原來如此,這也是祂教你的?”
阿蒙的聲音已微不可察,虛幻的身影也幾乎消失在“時之蟲”發出的光芒之中。
“不,只是對你們性格的揣摩而已,膽小,謹慎,從不將自己置于險地……”
還喜歡躲藏在一旁“看樂子”,這也是我選擇用疾病“篩選”阿蒙分身的原因……最后,還有威爾·昂賽汀賦予我的幸運,讓我最重要的疾病能力一直沒被偷走……安吉爾在心底補充道。
今天上午她和克萊恩第二次前往艾倫醫生家時,這位“命運之蛇”就給出了更多幫助,包括利用阿蒙分身遺留的“時之蟲”制作針對他們的符咒,包括利用鏡中倒影和鏡子替身封鎖“轉嫁”能力,以及一些戰斗方面的告誡。
前者讓安吉爾的“背叛”符咒能寄生在神奇物品之中,避開阿蒙們的目光,且作用于一定范圍內的所有分身,后者讓她能鎖定、殺死一個分身,讓其他的阿蒙選擇聚合所有個體,提高序列,以抵抗這種封鎖“轉嫁”的力量。
當然,如果阿蒙們并沒有落入陷阱,安吉爾還有最后的辦法——將被疾病標記的這些阿蒙一起拉入鏡中世界,在與現實隔絕的地方繼續戰斗,等候倫納德與帕列斯·索羅亞斯德到來。
這種情況下,阿蒙們也不敢隨意偷取“鏡中世界”的能力,這可能會導致鏡中的一切跌入未知的靈界,增加更多的風險。
好在一切順利,阿蒙的首要目標還是“寄生者”手套和內部的非凡特性,這才讓我提前布下的陷阱生效……她思索著,看向剛才那位身披黑袍,頭戴尖頂帽的阿蒙所在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條漂浮著的粗大“時之蟲”,沒有了消失前仍保持冷靜,試圖獲取情報的那個分身的蹤跡。
而這條時之蟲內盤旋的流光似乎被什么吸引著,正向外不斷溢出,指向西邊的位置。
這是那些阿蒙分身擁有的“偷盜者”途徑非凡特性……安吉爾向窗外看去,不出意料發現遠處的伯克倫德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道古老斑駁的虛影,仿佛是東拜朗船塢那座巨大鐘樓的一個切面,呈十二格黑白相間的時鐘造型。
它雖然宏偉壯觀,但卻位于某種“隱秘”力量的籠罩下,沒被任何路人發現,只有同樣在阿里安娜女士力量的庇護下的安吉爾能隔著老遠看到虛影時鐘的指針在不斷跳動。
貝克蘭德各個區域,一道道璀璨的光芒受到牽引,如同逆飛的流星般竄起,接連投入時鐘的表面。
是非凡特性的聚合效應……看樣子倫納德和他體內的“偷盜者”天使先趕到了那一邊,并且消滅了阿蒙的分身,啟動了帕列斯所說的“殲滅計劃”……
安吉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并沒有嘗試阻止自己面前的“偷盜者”特性飛速析出,鉆出窗戶,投入顯然代表帕列斯的時鐘之中。
這是大家之前約定好的分配方式,況且“時之蟲”內蘊含的非凡特性如果沒有祂的吸收,必然會回歸不知身在何處的阿蒙本體,而這也意味著貝克蘭德發生的一切都會被祂知曉。
想到這里,安吉爾也就不再感到遺憾,她俯身撿起還在不斷往外爬動的“寄生者”手套,在它徒勞地掙扎,偷走“魅惑”后顯得越發順眼的動作中,把它扔進了“鏡面空間”,而后接住已不再散發璀璨光芒,正緩緩落地的“時之蟲”。
隨后,安吉爾的裙下涌出一道道黑色的火焰,它們迅速在這棟二層小樓內奔竄,繞開正常的家具和裝飾,燒盡了一切戰斗的痕跡。
等這位“魔女”踏入鏡中世界后,籠罩在這片區域的“隱秘”之力才緩緩消散,陽光陡然變得猛烈了幾分,讓街上的行人一邊捂著發熱的額頭,一邊躲避著陽光,進入陰涼的室內或馬車中,其中包括幾個喪失了部分記憶,不知自己何時來到此處的路人,他們時不時擠擠右眼,按按眼眶,目光也有些呆滯,如同人群之中的異類。
看樣子問題不大,但之后還是讓值夜者來處理一下吧……安吉爾在鏡中世界徘徊了一圈,立即發現了這條街上殘余的異象,順手做了個疾病種子的標記,以便后續找到這些人,而后才向伯克倫德街飛去。
大橋南區,威爾迪街。
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內,倒著一輛以黑色鐵管為框架,擁有兩個細長輪子的自行車,它的旁邊,一位穿著黑色制服,斜跨著包裹的年輕男子趴在地上。
他呻吟著,一手撐地,一手按著額頭,緩緩從地上爬起,晃了晃腦袋,迷茫地望向四周,似乎剛夢游到此地,又從睡夢中醒來。
片刻后,他辨明了方向,扶起自己花了足足5鎊才買到的自行車,突然發現地上擺著一個沒有封口的信封。
撿起信拆開,這名男子的目光落到信紙上,驚訝地發現這封信的筆跡屬于自己,但內容卻十分陌生,甚至讓他有些看不明白:
“……如果貝克蘭德的我們全部失聯,說明以下幾點大部分都得到了證實:
“1.那個偏執狂計劃中的安吉莉卡·薩奇獲得了‘命運’的資助,極有可能是躲藏在貝克蘭德的‘命運之蛇’,不要讓那條大蛇知道。
“2.北區的伯克倫德街附近藏著帕列斯·索羅亞斯德。
“3.黑夜女神……”
剛看到這里,男子就感覺眼前一花,那封信件上的所有內容都消失不見,只剩一張帶著皺褶的空白信紙。
而他也遺忘了之前看到的奇怪內容,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四處看了看,花了好一陣才找回狀態,又推動著自行車,準備離開小巷,那張信紙也從他手心掉下,飄落在小巷的一角。
突然,他咳嗽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鼻涕眼淚流滿了面部,連自行車也扶不住,哐當一聲倒在一旁。
一條有眾多環節的半透明蟲子從他鼻孔被咳出,尚未落地,就和空白的信紙一起,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