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真的這么想嗎？
安吉爾被克萊恩以幾乎按在墻上的姿勢壓制著，卻沒有任何掙脫的念頭，而是呆呆地思索著。
如果不是，自己為何在與“隱者”女士交易時，試圖將與克萊恩同序列，毫無利用價值的“虛偽”指環抵價，留下對他有幫助的其他神奇物品和最重要的金鎊？
又為何在街上遇到被通緝的海盜時，不再像以往那樣隱藏身份，偷偷攻擊，委托他人代領賞金，而是直接出手，在路人面前殺死對方？
提高“身價”，真的是無意為之，而非想把……想把這些錢留給克萊恩嗎？
這一切或許之前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但在克萊恩如此直接的詰問下，反而讓安吉爾認清了自己的內心，明確了隱藏在表層思維下的真正想法。
見她不答話，克萊恩輕輕嘆息一聲，繼續問道：
“你這么做的原因呢？是因為在塔羅會上詢問的那個問題嗎？”
那個問題——你們認識“亞當”嗎？那個觀眾途徑的高序列非凡者？
哪怕是在被憤怒和焦急環繞，克萊恩也謹慎地沒有說出這個名字。
但安吉爾顯然能明白這點，她視線不自然地偏斜，不敢看向克萊恩，而是盯著他身后墻上的煤氣燈，雙眸在火光照耀下閃爍。
片刻后，她低聲反問道：
“假如，一個人的身份，她的過去，甚至腦中的記憶都是虛假的，那她這個人，還是真的嗎？”
雖然是以“她”為主語，但在此時，安吉爾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克萊恩被這個問題擊中，一時間默然無語，雙手也放松了壓制的力量。
安吉爾暗嘆一聲，借機從他雙手之下掙脫開，沒有言語，而是轉身繼續向樓梯口走去。
這個問題，連她自己作為當事人都想不明白，又怎么能期待……
驀然，她的肩膀被一股大力扭向身后。
克萊恩再次伸出雙手，緊緊扣住安吉爾的肩膀，死死不愿松手。
“我不清楚她，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克萊恩的聲音低沉、沙啞，但無比堅定，“但我和你的相遇，和你經歷的一切都不是虛假的，我愛著的是現在的你，而不是某個名字，某個身份！”
愛著我……安吉爾的臉頰有些燥熱。
這是她第一次，明確地從克萊恩口中聽到這句話。
雖然兩人在這段時間的經歷下，都已彼此心照不宣，但她能感覺到對方有些靦腆，有些害羞的心理，而她自己出于身份上的轉變，也從未真正將內心的感情付諸于言語。
此刻，在這種情況下聽到克萊恩說出這句話，讓她連心跳都加快了幾分。
可是，他這么說，是否意味著，他已經知道了我現在身份的虛假……感動之余，安吉爾也覺察到對方話語中的一絲異常。
當然，自己“安吉爾”的身份是從塔羅會上，借助倒吊人阿爾杰的渠道辦的假證，而克萊恩身為“世界”，是有機會了解到這一點的。
沒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或許是克萊恩顧及她的隱私，但身份的迷惘，仍然讓她有些猶豫，有些害怕：
如果連這份感情，都是亞當所操控的呢？
如果與他在廷根相遇，在值夜者小隊中互相熟悉，在戰斗和離別中認清雙方的感情，最終彼此依偎在一起……都是假的呢？
“就算祂能夠騙過你，也沒有辦法欺騙我，”見她臉色連連變幻，克萊恩雙手回縮，將安吉爾扳向自己，“我有這個自信，與你相遇的一切，都是出自我自己的選擇，都是真實的感情。”
說罷，他一手摟住安吉爾的臂膀，一手攏住她的后頸，重重吻向了她因為驚愕而微張的紅唇。
“嗚……”
剛發出一聲嗚咽，安吉爾就屈服于這份熾熱的感情之下。
克萊恩強硬的動作，讓她迷茫的心逐漸被安寧所包圍、填滿。
良久，唇分。
“我不清楚伱現在的擔憂和迷茫源于何處，但你應該還記得，在離開貝克蘭德前，是如何答應我的？”
見她情緒穩定下來，克萊恩繼續開口說道。
“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
安吉爾老實回答道。
她想起在貝克蘭德大霧霾過后，兩人重逢的那個下午，當時克萊恩也是如此按住自己的肩膀，強迫她答應這個要求。
而這次，自己又想偷偷地離開，自作主張地“把一切留給他”，自以為是為他著想，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對不起。”
她低下頭，輕聲說道。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而是你真正的為自己，也為我考慮之后，再做出這種決定，”輕嘆一聲，克萊恩表情柔和了些，不再緊繃，“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把心里的疑惑和不解告訴我，我們一起來解決。”
告訴他一切……安吉爾幾乎就要開口，但在最后一刻，她還是忍住了。
這些事該如何明說？
“亞當”的名字無法提及，祂的一切規劃也許都是在意識和記憶的層面，而非實際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準備好，讓克萊恩知道自己就是“科爾·格蘭杰”了嗎？
“抱歉，關于這些疑惑，我還有些需要親自確認的部分……”她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隨后展露一絲笑容，“但是，既然你相信這份感情是真實的，那么，我也選擇相信。”
她反手環抱住克萊恩，雙臂緊鎖，將對方緊緊按在自己身前，仿佛要揉進胸口。
直到脆弱的“無面人”發出一聲輕吟，她才紅著臉松開臂膀。
見她已經恢復成平時那個安吉爾，克萊恩也暗中松了一口氣，雖然對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問題的真正癥結，但涉及一位“天使之王”，這份謹慎和猶豫他能夠理解。
就像安吉爾所說的，他也選擇相信。
“那么，心理治療的時間結束了，”話鋒一轉，克萊恩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接下來，我們該談談生日禮物的事了。”
“你準備的禮物，我很不滿意，因為它沒讓我高興，反而讓我擔驚受怕。
“你說，該怎么辦呢？”
“啊？”
剛從害羞、迷茫、感激等多重情緒混雜的思緒中走出，就聽到這么奇怪的問題，安吉爾下意識地發出一聲疑問。
深夜，克萊恩睜開雙眼。
他躡手躡腳地從溫暖的被窩中爬出，將被褥蓋在一旁的安吉爾身上。
額外的重擔讓睡夢中的她輕哼了一聲，翻過身去，露出肩頸處大片的雪白。
輕笑一聲，克萊恩把被抖開的被子重新幫安吉爾蓋好，披上襯衣，離開臥室，鉆進了盥洗室。
他并不是為了解決生理問題才來這里的……當然，這也算是一個原因，但并不緊急，可以稍后再說。
鎖好房門，小心翼翼地構建好靈性之墻，克萊恩先向“愚者先生”祈禱，隨后逆走四步，進入了灰霧之中，坐上了專屬于他的高背椅。
濃霧后的星辰之中，已有一顆正在不斷閃爍，那是屬于“格爾曼·斯帕羅”的，他伸手點去，很快見到了以奇怪姿勢僵硬站立的自己，周圍并沒有其他異常。
并沒有那個金發金須，臉上一直帶著笑容，仿佛洞悉一切的“亞當”。
長舒一口氣，克萊恩這才繼續自己的計劃。
具現出羊皮紙和鋼筆，他伸手抓過筆，點在紙上，一行行文字迅速浮現。
“上一次出現異常的時間：廷根市，1349年七月。
“很可能是遇到了亞當。
“是在恩馬特港？
“在塔羅會上詢問‘篡改記憶’的可能性。
“進入灰霧時身體出現異狀。
“灰霧空間具有的力量讓她發現了記憶被篡改？”
一行行潦草的文字迅速出現，很快填滿了整張羊皮紙。
不同的證據互相驗證，各種猜測出現又消失。
最后，一段加粗、加大的文字為這場頭腦風暴做了總結：
“安吉爾的記憶，以某種深層次的，連灰霧都無法解除的方式被亞當篡改了？”
這，就是她痛苦與絕望的原因？
克萊恩沉默片刻，放下鋼筆，羊皮紙上的其他文字消失，這個被加粗的問題也精簡了許多，歸于紙面的正中：
“安吉爾現在的記憶是真實的。”
摸出左腕的金鏈抖開，讓紫水晶吊墜懸浮于羊皮紙上方，克萊恩深吸一口氣，開始念誦占卜詞，輕輕閉上雙眼。
安吉爾對他有著絕對的信任，并沒有因為他死而復生、知曉許多不該從值夜者那知道的知識、身上藏著看不透的秘密而產生芥蒂，也不曾追問他這些秘密。
他也同樣如此。
虛假的身份，兩次死而復生，和班西港發現的祭臺、符文的神秘聯系，都說明安吉爾身上有著很多不亞于他的秘密。
但克萊恩也沒有嘗試去刺破她的心防，窺探她不愿自己說出的秘密。
唯獨這次除外。
克萊恩在今天安吉爾那近乎絕望、不留后路的舉動中感受到了濃濃的危險氣息。
要是自己沒有當機立斷，攔住離開的她，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
收斂發散的思緒，感受左手被靈擺牽拉的輕微震動，克萊恩有些猶豫地睜開眼睛，看向紫水晶。
靈擺正緩緩地順時針旋轉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