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深深嘆了口氣。
“我討厭殺人。”他坦誠地說。
“你之前好像也是這么說的。”奇洛低笑了聲，“真滑稽。”他又咳嗽起來。他舉起手中的小瓶子，想再往嘴里倒一些，卻發現血液已經全部凝固了，將瓶口鍍上一圈漂亮的銀白固體。
“清水如泉。”
奇洛咳嗽著將瓶中的水一飲而盡，安東尼替他又續了一杯。奇洛背過臉，蜷縮著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陣，再喝了幾杯水，才喘著粗氣緩過來。
“真滑稽，力量時常對追求者不屑一顧，卻眷顧那些肆意浪費它的人。”奇洛虛弱地說，“不過，你也可能是在說謊，對不對？說不定你其實并沒有浪費你的力量，只是對輕而易舉的勝利感到無趣。我的……我的主人說過，除了他以外，你掌握的亡靈魔法或許可以隨意殺死任何你想要的人。但是黑魔王已經戰勝了死亡。這是你到這兒來的原因嗎，安東尼教授？來挑戰那個你無法擊敗的人？那個上次從你的亡靈魔法下全身而退的人？”
“你在發抖，奇洛。”安東尼問，“這就是你說的力量？”
“我……我并沒有主人那樣的力量。”奇洛說，“但即使是我學到的那一小部分……”
安東尼站起來，奇洛立刻閉上嘴。
“這就是你的主人教給你的東西嗎？”安東尼俯視著奇洛，朝著樹林外的房屋外比劃了下，“欺凌他人，或者恐懼到渾身顫抖？”
“我從來沒說過我很勇敢。”奇洛顫聲說，“面對死亡，害怕不是很正常嗎？”
“我沒說我要殺你。”
“沒有嗎？”奇洛抬起頭，又看了他一眼，“哦，但是你確實想這么做。好吧。”
安東尼沒說話。亡靈魔法溫柔地纏繞在奇洛的靈魂上，如同蒙在雕像上的輕紗。恐懼宛如芥末醬，在奇洛那寡淡、微微發酸發苦的味道中混入了一點點刺激的辣味。只需要輕輕一拽，雕像就會土崩瓦解，而一個有味道的靈魂是那么令人心馳神往。安東尼知道，在福靈劑的幫助下，哪怕他吞下了奇洛的靈魂，他也不用體驗那種醉醺醺、暈乎乎的感受，也不會有迷失于亡靈魔法中的苦惱。
奇洛幫助伏地魔潛入霍格沃茨。他殺害了獨角獸。他折磨無辜的人。他從每個角度來看——麻瓜的或者魔法的——他都值得死刑。
“這么做似乎是對的。”安東尼說著，舉起魔杖，指著奇洛。福靈劑歡欣地令他的魔法流動起來。奇洛臉色煞白，呼吸急促起來，他緊緊閉著眼，但仍然有淚水不斷涌出。
砰！隨著一聲巨響，一只瘦骨嶙峋的兔子出現在奇洛剛剛坐著的位置。林中的鳥嘎嘎叫著，紛紛飛走了。兔子睜大眼睛，趴伏在地上，劇烈地顫抖著。
如果沒有福靈劑，麥格教授大概會相當為他感到驕傲。
安東尼將兔子丟給怨靈雞：“但是，我不是法官。”
留著奇洛的命會更有用：他可以作為伏地魔還存在于世的證據，撕開魔法部蒙在眼前的布；他幫助伏地魔進行了各種研究實驗，大概知道伏地魔的不少秘密，說不定還包括難以將伏地魔靈魂拔離人世的原因；鄧布利多能從奇洛那兒獲得的信息，會比安東尼能獲得的信息更多……
總而言之，在福靈劑緊緊擰住他的胃時，安東尼試圖這樣和它解釋。但難受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作為一具尸體，他能感受到如此鮮明的疼痛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魔法。
就在他思索這究竟是魔藥本身的效果、還是變質魔藥帶來的生理反應時，安東尼聽到樹林中傳來小天狼星焦急的呼喚聲：“亨利！是你嗎，亨利？亨利！”他猛然意識到貓正在朝自己飛快靠近。
“小天狼星！”安東尼高聲喊道。
“亨利？你在哪邊？出什么事了嗎？”小天狼星的聲音更近了。隨著窸窸窣窣的動靜，黑發男人從樹林中匆匆跑了出來。
“沒事，小天狼星。”安東尼說，“怎么了？”
看見他安然無恙地站在樹下，小天狼星明顯松了口氣。
“天啊，亨利。我找到了伏地魔的營地，他應該就在這附近。那些痕跡看起來就在你這個方向，所以我想……”他聳了聳肩，“好吧，我想得太多了，你畢竟喝了福靈劑——哦，該死。”
他扶住旁邊的樹，聳起肩膀，顯得有些難受。
“你還好嗎？”安東尼關心地問。
“沒什么事。這見鬼的魔藥，差點讓我喘不上氣了。”小天狼星說，“不過我們已經找到線索了。你這邊有什么發現嗎？”他的視線落到巨蛇的尸體上，然后是被怨靈雞用爪子壓著的兔子，“這是什么？你救了一只兔子？”
“我一會兒和你說。”安東尼有些心不在焉地說，“我們先回去吧。”他在嘗試著將死掉的大蛇縮小、扔進自己的口袋里。
在怨靈雞狠狠啄他的同時，小天狼星撥開雞爪，攥著兔子的耳朵，將奇洛提了起來。
“看起來是某種變形術。”小天狼星說，抽出魔杖。
安東尼連忙說：“別！那是奇洛！”
但是奇洛已經抓住了機會，趁著小天狼星分神猛地掙開束縛，跳到地上。怨靈雞怒氣沖沖地追過去，一邊扇動翅膀劈頭蓋臉地打著，一邊用尖尖的爪子狠踹那只倉皇逃竄的兔子，還不忘在路過時扭頭朝小天狼星的靴子上猛啄，在皮革上留下幾個明顯的凹洞。
“昏昏倒地！”小天狼星嚷道。
一道紅光穿過怨靈雞透明的身體，打在地上，和兔子的距離不超過一英寸。怨靈雞責罵地大聲叫著，稍微飛起來了一些。奇洛頓時扭過身，沖向灌木叢——
“障礙重重——”安東尼嘗試著阻攔他，但咒語同樣落空了。他的肚子仍然因為福靈劑而不舒服地蜷著。
小天狼星揮舞著魔杖：“速速綁縛！”
憑空出現的粗繩飛向奇洛，又立刻被灌木的枝條掛住了。樹枝晃動，樹葉抖落，塵土飛揚，兔子狂奔。安東尼顧不上考慮更多，和小天狼星一起追了過去。
“火焰熊熊！火焰熊熊！火焰熊熊！”
灌木一簇接一簇被點燃，滾滾黑煙中，姜黃貓猛然從旁邊的樹林里躥出來，按住了瘦小的兔子。在兔子的蹬踹中，怨靈雞也飛了過來。
“你知道嗎，亨利，我覺得你說得有點道理。”小天狼星看著火光中兔子顫動的身體，微微有些氣喘，“福靈劑說不定真的過期了。現在我感覺有些倒霉。清水如泉。”
“我也感覺不太好。”安東尼贊同道，和小天狼星一起用清泉咒滅火。某種難受的情緒仍然充斥著他的肚子。
可能是饑餓，他仿佛能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道，饑腸轆轆……你剛剛差點就能吃一頓相對得體的茶點了……安東尼晃晃頭，將那個聲音甩出腦海。是鬧肚子，他想。
安東尼說：“我們回去吧。”
小天狼星點點頭，環顧四周：“當然，但是……”他將魔杖放到手上，“給我指路。”
魔杖轉了一下，指向他們右前方幽深的樹林。仍在滴水的灌木叢如焦黑的骨頭般嶙峋地佇立在原地，散發著悶燒的氣味。
“北方在那邊？”小天狼星皺起眉，“真奇怪……給我指路。”他對著魔杖又說了一遍。魔杖在他手上晃了晃，又指向了左側的樹林。
“給我指路。”小天狼星重復了一遍。這回魔杖指著他身后的方向。
小天狼星收好魔杖，將它攥在手里，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低聲說：“這個地方有些奇怪，亨利。”
安東尼也將魔杖放到手里，小聲對它說：“給我指路。”
魔杖轉了一圈，最終轉向了他們的正前方。小天狼星面色嚴肅地瞥了眼安東尼魔杖的結果，將魔杖握得更緊了。
“這意味著什么？”安東尼輕聲問。
小天狼星沒有回答。他的呼吸聲淺得幾乎聽不到。濕漉漉的、被燒焦的樹枝仍然在發出輕微的噼啪斷裂聲。除此以外，萬籟俱寂。
貓叼起奇洛，端莊地坐下來。兔子奇洛垂著頭，稀疏而微微燒焦的皮毛上沾著鮮血，時不時抽搐一下。
忽然，枝葉相互摩擦，發出輕柔的沙沙聲——小天狼星立刻調轉魔杖，全神貫注地指著幽暗的樹林——他們等待了一會兒，什么都沒有發生。貓趴下了。或許是一陣風？又是一陣沙沙聲——依舊什么都沒有。
“這里被掩蓋了方位，而且我無法幻影顯形。”小天狼星壓低聲音和他解釋道，“肯定藏了什么東西。什么了不得的東西，說不定是阿爾巴尼亞的魔法學校。這意味著一大堆語言不通的巫師。”
安東尼真希望自己不知道答案。
“是伏地魔。”
小天狼星皺起眉：“他應該在另一邊，福靈劑……”
他驀地噤聲，將身子壓得更低，專心致志地凝視著他們前方的樹林。樹林中響起更加明顯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下一刻，三條大蛇便游了出來。
“粉身碎骨！”小天狼星低喝道。咒語打在了中間那條大蛇的尾巴上，令它痛苦而憤怒地抬起頭顱，嘶嘶吐著信子，徑直朝咒語飛來的方向沖去。
“障礙重重！盔甲護身！”安東尼揮動魔杖，“統統石化！”
他的石化咒完全打偏了，小天狼星的冰凍咒也好不到哪里去。安東尼接連甩出去了四五個切割咒，才將正當中那條蛇切做兩截，而右邊那條正奮力抵抗著怨靈雞的啄打。更多的蛇如潮水般從樹林中涌了出來，密密麻麻地在草地上游弋著。
“火焰熊熊！”小天狼星喊道，“火焰熊熊！別想著瞄準了，亨利！我們現在倒霉透頂！”
高高的樹枝上源源不斷地滑下長長的蛇，它們的鱗片在火焰的映照下閃著微微幽光。怨靈雞撲扇著翅膀，在蛇群中穿梭著，在每個游到它身旁的蛇腦袋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血洞。小天狼星低吼著，令他附近的六七條蛇毛線般糾纏在一起，然后將它們像保齡球般丟遠了。貓也將奇洛扔到一旁，加入了他們。
安東尼指著蛇群中央：“霹靂爆炸！”離他們最近的那棵樹砰地炸開了，燃燒著的木屑如同焰火般四處飛舞。
“亨利！”
“說得對。”安東尼贊同道，“我們確實倒霉透頂了。障礙重重！”
他面前的蛇通通被撞飛了，在半空中扭動著身子，遠遠落回蛇潮中。幾乎就是下一秒，更多的蛇涌了上來。
小天狼星喊道：“太多了！”
“我從沒見過這么多蛇。”安東尼說，“呃，感覺我們就像掉進像魚餌袋里了。你理解我的意思吧？袋子里裝滿了纏在一起的蟲子……”
“你太荒唐了。”小天狼星大笑道，“障礙重重！”又一片蛇飛了起來。
安東尼轉過身，避開小天狼星的方向，施放震懾術朝另一側的蛇潮看了眼。奔涌而來的蛇畏懼地向后退了六七英尺，驀然露出一片草地。然而，還沒有等安東尼繼續，它們又紛紛游了回來，仿佛被另一股更加令它們敬畏的力量驅使著。
安東尼隨機地朝蛇堆中甩著石化咒——感謝概率，蛇的數量在某種程度上足以彌補他的厄運——但不斷有更多的蛇加入，令蛇群如漲潮般逐步逼近。
“我的守護神是只挺大的熊。”安東尼突然說。
“什么？”
“我說，我的守護神是只挺大的熊！我們可以騎著熊闖出去！”
“但是去哪兒？”小天狼星說，“我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位置！而且，如果這里真的是伏地魔，那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火焰熊熊——”他的眼睛在火光中閃閃發亮，專心盯著蜷曲著燒焦的蛇尸，“我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逃跑！”
安東尼指出：“但我們現在很倒霉。”
“當然了，倒霉得足以碰見伏地魔！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我早該想到的！”
安東尼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小天狼星的魔杖用力向下一劈，頓時發出巨大的爆炸聲，將安東尼面前的蛇群炸開了。
“統統石化！別分神，亨利！”小天狼星說，“四分五裂！四分五裂！火焰熊熊！”
“好吧。離遠點，小天狼星。”安東尼說著，把魔杖放回口袋里。
小天狼星頭也不轉：“怎么了？霹靂爆炸！”
“離我遠一點。”安東尼重復道，然后朝著蛇群伸出手。
哦，靈魂。蛇。細小而無味的靈魂，略帶恐懼，如同蘇打水中的氣泡，勝在數量眾多，但滋味僅僅比索然無味好一丁點。蛇，蛇，蛇，還是蛇。又是蛇。沙丁魚群般的蛇。啊，這是那個沙拉似的東西。他記得自己不能吃這個，但是為什么？算了，蛇，蛇，蛇，蛇。
那邊有個聞起來還不錯的東西發出了聲音：“火—火焰熊熊！”
但是也不能吃。真惱火。蛇，蛇，蛇。
“呼神護衛，呃……”不能吃的東西說，“亨利……”
亨利？蛇，蛇，蛇，蛇。等等，亨利？
安東尼猛然回過神。他急忙轉過頭，看見小天狼星攥著魔杖，面色慘白，緊緊咬著牙，眉毛不舒服地皺在一起。在他們面前，草地上全是了無生機的蛇的尸體。
“小天狼星？”安東尼趕快扶住他。
“梅林啊，亨利。你剛才做了什么？”小天狼星猛喘了幾口氣，“那是什么，召喚攝魂怪？天啊，你也冷得像冰一樣。”
“你感覺怎么樣？”
“就像回到了阿茲卡班，幾乎和回到家一樣令人愉快。”小天狼星笑了笑，“不管怎么說，我們不用再擔心蛇了——”
他還沒有說完，就又有一群蛇從樹林里涌了出來。
“不是吧。”小天狼星厭煩地說。
但這次蛇群在距離他們十來英尺的地方便停下了。伴隨著一陣邪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三四條巨蛇支撐著個包裹似的東西，動作輕柔地將它抬起來了。隨著它逐漸升起，包裹中露出一張扁平的蛇臉。小天狼星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安東尼不知道他是否和自己一樣，都在快速回憶血肉魔法的知識重點，尤其是各類魔法副作用的部分。
蛇臉上，可怖的紅眼睛瞥了眼仍然不省人事的兔子。一截魔杖從包裹中探出，朝兔子指了下，就將奇洛變回了人形。
“看啊，我的仆人將誰帶到我面前了？”伏地魔輕輕說，“請原諒我的失禮，安東尼教授，我目前只能以這樣的姿態和你見面。啊，是的，我一直想要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