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亨利。”鄧布利多抬眼朝門口看了眼,“進來,進來。找張椅子吧。”他把手中的羽毛筆放到一旁,卷好羊皮紙,輕輕叩了叩桌子,那把安東尼已經很熟悉的銀質水壺就飛到了桌子旁,咕嘟咕嘟地自己開始燒起了水。
“希望我沒有太打擾到你,先生。”
“怎么會?”鄧布利多笑瞇瞇地說,“事實上,我從今天早上就盼望著有什么人能來拜訪我,替我和這一堆文件帶來點健康的新鮮空氣。新鮮空氣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我只吃了個涼了的煎蛋時——不過,我猜你來找我另有原因?”
“是的,先生。”安東尼點點頭,把手中的報紙團放到桌上。
鄧布利多保持著禮貌的好奇,看了看它,又看看安東尼。他從一個小罐子里舀出幾小勺茶葉,放到一只陶瓷茶壺中。
“勒梅先生和夫人結束了他們的冒險。”安東尼解釋道,“在回到他們悠閑的日常生活前,他們決定把麻煩丟遠一些,于是我收到了這個包裹。”
他把報紙展開,露出那枚戒指。
“這個東西有點邪門,先生。”安東尼將戒指翻了個面,向鄧布利多展示上面的黑寶石,“它不屬于任何我認識的亡靈魔法,但是似乎又和亡靈魔法有點關系。除此以外,還有另外一種和靈魂相關的東西,非常微弱——先生?”
鄧布利多目不轉睛地盯著戒指,整個人如同雕塑般靜止了。水燒開了,水壺隨著咕嘟咕嘟翻滾的水微微震顫著,一股股蒸汽從壺嘴里冒出來。
“鄧布利多教授?”
鄧布利多緩緩眨了幾下眼睛,蓋好陶瓷茶壺的蓋子,摘下眼鏡,垂下頭擦拭起鏡片。水壺堅持不懈地搖晃著。
“那么,”鄧布利多沒有看安東尼、水壺或者戒指,“你覺得這是什么呢,亨利?”
“我不知道。”安東尼說,“可能就像勒梅先生說的那樣,不是多好,但也沒那么壞。我只是覺得它……很奇怪。”
“奇怪?”
“不是和亡靈魔法相關的那部分,先生,是那股和靈魂相關的東西。它讓我感覺……”安東尼猶豫了一下,“不太好。”
事實上,安東尼還挺喜歡寶石本身的。那種熟悉而陌生的魔法力量隱約圍繞在石頭上,從它的每條裂紋中靜靜滲透出來,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熱烈的、輕飄飄的快樂,幾乎類似于眩暈。但是那種微弱的靈魂力量徘徊在石頭附近,仿佛隨晚風而來的垃圾堆腐爛的味道,似有似無,纏繞不去,打攪了走在岸邊的樂趣。
“而和亡靈魔法相關的那部分……”鄧布利多輕聲說。
“哦,那部分對我來說還挺不錯的。不過,這也是我來找您的原因之一。”安東尼有些自嘲地說,“考慮到我是個黑巫師,我覺得這大概意味著它也是什么黑魔法物品。”
鄧布利多微微笑了,仍然低頭凝視著自己的半月形眼鏡。
“不,亨利,不是的。它不是個黑魔法物品……啊,多么有趣,珍寶常常青睞那些對它們置之不理的人,而對那些渴求它們的人不屑一顧。”他終于重新把眼鏡架回鼻梁上,端詳著安東尼手中的戒指,“那是怎么回事?”
安東尼知道他指的是石頭的裂縫。
“可能被摔碎了。”安東尼說,“您說它不是黑魔法物品?可是,我記得有人告訴過我,凡是涉及生死和靈魂的,全都屬于黑魔法。”
鄧布利多搖了搖頭,依舊盯著戒指:“它應該很難被摔碎。”
“它是什么?”
水壺終于放棄了,不再吐出蒸汽。
鄧布利多猶豫了一下,伸出手:“我可以仔細看看它嗎?”
“最好不要。亡靈魔法和它的親戚們對活人應該都不算什么好事。”安東尼說,“不過,如果您堅持……”
他把戒指遞給鄧布利多,但是鄧布利多還沒有碰到戒指,就忽然收回了手指。安東尼看著坐在對面的人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靠回了椅背上。
“不,還是算了。最好不要。”鄧布利多喃喃道。安東尼驚異地注意到鄧布利多銀白的須發和臉上的皺紋是多么顯眼。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看起來幾乎同他的年紀一樣老。
“怎么了,先生?”
鄧布利多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繼續凝視著戒指,仿佛正在聆聽內心激烈的爭吵。
福克斯突然從柜子頂上飛了下來,落到鄧布利多椅子的扶手上,將腦袋輕輕靠在他的手臂上。鄧布利多移開視線,看向福克斯,舉起另一只手,緩緩撫摸著它的腦袋。
“你會稱這為明智嗎,福克斯?”他輕聲問,“還是懦弱,過了這么久依舊如此?”
福克斯輕柔而婉轉地鳴叫了起來,如同某種歌聲。安東尼坐在椅子上,和鄧布利多一起靜靜聽著。
最后一個音符顫抖著消散在空氣中之后,沒有人移動。那些墻壁上的肖像也靜悄悄的,聽不見熟睡的鼾聲或者綿長的呼吸聲。福克斯低下頭,整理起自己的羽毛。
鄧布利多快速地擦了擦眼睛。
“啊,音樂。”他感慨道,緊接著,毫無預兆地,“你聽說過復活石嗎,亨利?”
“什么?”安東尼說,“呃,沒有,先生,但我猜它的名字就是它的意義。”他將戒指轉了半圈,把黑石頭朝向自己,低頭看了看,“但是,這不可能是——您的意思該不會是——”
“我懷疑它正是我們所懷疑的那樣東西。”鄧布利多輕聲說,“是的,我幾乎可以肯定。”
安東尼下意識問:“可是,復活不是不可能的嗎?”
“我們復活的亡靈巫師這樣問道。”鄧布利多輕笑起來,“看起來霍格沃茨畢竟還是給你提供了一些魔法常識,亨利。”
安東尼也笑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世界上有復活石,那么為什么所有我遇到的人都告訴我復活是不可能的?而且……這不是黑魔法物品?真的?”
“你要知道,這是一件傳說中的物品,亨利。”鄧布利多說,“有很多人不相信它的存在,當然了,也有人一直相信……不過,即使在傳說中,它也從來沒有成功復活過任何人。我記得故事是這么說的:復活石的第一個擁有者從死神那里得到了它,想要用它將已經離世的情人帶回人間。于是,他把石頭在手中轉了三次——”他又看了眼戒指,但是很快移開了目光,“——下一刻,他的情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但是他很快發現她并不快樂,甚至為了這種似是而非的復活怨恨他。她被他強行從死亡中拽回人間,卻已經不再屬于這里,所以感到非常痛苦。”
鄧布利多停頓了。安東尼等待了一陣子:“這就是結尾嗎?”
“不。最終,那個人意識到復活石無法帶來他想要的,他們只有在死亡中才能重聚,所以把復活石扔到一邊,自殺了。”
“啊。”安東尼說,“聽起來不像是在給復活石做廣告。”
“確實不像。”鄧布利多承認道,“但人們依舊會覺得它很有吸引力。尤其是考慮到它是個傳說故事,經過了這么多轉述、修改,人們很難確定復活石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不管怎么說,哪怕只是像故事里那樣,再次見到已經離去的親人朋友,看到他們站在眼前,聽到他們的聲音,和他們說上幾句話——幾句沒來得及說的話——甚至共同生活一段時間……”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我理解。”安東尼說。
鄧布利多點點頭:“我也理解。我必須坦誠地說,如果我單獨面對它、如果沒有這么多時間思考,它現在恐怕已經在我手上了。這種誘惑太大了,我懷疑自己是否能抵御它。”
“不過,您說它是傳說中的物品?既然如此,您怎么可以肯定它……”
“我認得它,亨利,我認得它。我想年紀大了總是有一些好處的。至少,當我是個傻瓜時,我是個資深傻瓜。”鄧布利多向前傾了傾,湊近打量著戒指,“哎呀,尼可,你知道人們不會特別高興的。”
“什么?”
“這些裂縫,”鄧布利多伸出修長的食指,隔著空氣在石頭上方描繪著,“本不該存在的。我想它本來大概是個紋章……啊,沒錯……尼可把石頭弄碎了,所以人們現在很難認出它了。”
“或許他也沒有認出來這是什么。”安東尼說。
“不太可能。”鄧布利多微笑著,“尼可是個傳奇的煉金術士,我很難相信他看不出來。說到這個,我和他還有佩雷納爾討論過一次這個話題。佩雷納爾認為那只是個故事,目的是告誡人們不要追尋讓人死而復生的魔法;尼可不相信復活石是什么死神的禮物,堅稱它一定是一種煉金產品,如果不是他們在制作出魔法石后,就宣布不再參與煉金實驗,他相信他們肯定能做出來一塊;我不在乎復活石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只關心它的效果。”
“或許它在他們找到之前就裂了。”
“那就只有他們知道了。”鄧布利多看起來并沒有被說服,他靠回椅子上,對上手指,“不論如何,它看起來還能用。所以,小心些,亨利。”
安東尼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旦人們知道它真的存在,他們就會像追逐魔法石那樣追逐復活石。
他嘆了口氣:“勒梅先生確實給我寄來了一件麻煩。我們可以干脆把它毀掉嗎,先生?反正它無法帶來真正的復活?”
“我懷疑那正是尼可和佩雷納爾原本準備做的,”鄧布利多說,“而他們已經是我認識的人中最擅長處理石頭的煉金術士了。如果他們決定只做到這樣,我不建議我們再做更多嘗試。”
“好吧。”安東尼低聲說,再次碰了碰石頭,感受著那種迷醉般的喜悅。然后他又感受到了那股微弱的、惱人的靈魂力量。
鄧布利多注視著他的動作。
“可是,先生,”安東尼困惑地說,“為什么會有和靈魂相關的東西?”
“如果想要將死者帶回人間,我猜伱不可避免地要和靈魂打交道。”鄧布利多說,“不過我必須承認,我并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在神秘事務司中……”
安東尼搖搖頭:“不,先生,這感覺不對。它……和石頭本身不太和諧。”
“哦,是嗎?”鄧布利多顯得有些驚訝。
他沉思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走到一個柜子面前,拉開抽屜,在里面翻找起來。福克斯站在扶手上,側著腦袋看著他的行動。
鄧布利多說:“告訴我你沒有把它們燒掉,福克斯。”福克斯轉過頭,開始整理自己背后的羽毛。
“啊,這里!”鄧布利多從柜子中抽出一張紙,“讓我看看……唔……”
安東尼好奇地問:“那是什么,先生?”
“就在不久前,尼可給我寄來了一封充斥著胡言亂語的信。”鄧布利多說著,把紙遞給安東尼,“不過,他經常做這樣的事情——只是為了讓他的生活有意思一些,用他的話來說。有一回,他告訴我他寄來的是一種生活在洞穴中的火龍的血,但事實證明那只是番茄醬、葡萄汁、姜汁啤酒和長生不老藥的混合物。”
安東尼接過信件。
“阿不思,你知道我們看不見南十字星嗎?它們被認為漂浮在銀河最璀璨的部分中,但是只有那些生活在南半球的家伙們可以看到它。就像企鵝一樣。
“不過,在很多年以前,埃及之類的地方還能看到它。我的意思是,還能看到南十字星,不是企鵝。那個時候,麻瓜天文學家用一種準會被馬人嘲笑的方法觀測星星,而且他們把南十字星歸進半人馬座了。
“我好奇麻瓜為什么會使用‘馬人(Centaur)’這個詞。我個人覺得‘馬上人(Hor色people)’是個更容易理解的名字,不過它可能會和那些游牧民族混淆,所以不如叫‘人首馬身(Homo色)’——你知道,加上人,然后去掉馬頭的部分。馬頭可能有別的用處,比如掛在南十字上面做個裝飾什么的。
“過于冒犯了。忘了我剛才說的吧。只是一些支離破碎的胡話罷了。
“你剛剛被馬踢了、正躺在地上的,尼可”
安東尼放下了信。
“我完全不知道我剛剛讀了什么。”他說。
鄧布利多說:“我也不。但它可能是個提示。”
“為什么?”安東尼問,然后注意到鄧布利多若有所思的神情,“您是不是已經有頭緒了,先生?”
鄧布利多微笑道:“有或沒有,我現在不敢肯定。更像是一個猜測……一個我寧愿它是錯誤的猜測,否則那將意味著超出我想象的傲慢與玷污,以及一些不太好處理的麻煩。哎呀,亨利,你確實收到了個大麻煩啊。”他的語氣告訴安東尼關于尼可信件的討論暫時到此為止了。
“我想是的。”安東尼說,“如果您可以幫我保管它——”
鄧布利多打斷了他。
“尼可和佩雷納爾沒有把它送給我是有理由的。”鄧布利多說,“而且是很好的理由。不,亨利,請原諒我不能答應你。”
安東尼猶豫了一下:“那么,好吧。”他把戒指又裹回報紙中,團了團,塞回口袋里。
“哦,天哪。”鄧布利多突然輕聲說。
“怎么了,先生?”
“水已經涼了。”鄧布利多又一次點了點水壺,它只好再次開始咕嘟咕嘟地燒水,“我太失禮了。在你離開之前,來一杯,唔,中午茶怎么樣?”
“聽起來不錯。”
“當然了,如果我還有什么可以幫上忙的地方,請盡管問吧。”
“嗯……是個關于復活石的問題,先生。”
“說吧,亨利。”
安東尼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它怎么可能不是個黑魔法物品呢?它比我邪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