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心來咯!”
燕王朱棣提著兩屜食盒,猶如一道旋風一般沖進了華蓋殿。
“爹爹的密酒煎金橘,娘親的蜜餞釀櫻桃,還有大哥愛吃的五香糕。”
食屜打開,里面整整齊齊放好的是一碟碟小甜食,而被報出的幾樣被依次放在各人面前。
隨后朱棣也不停下,將幾張小桌拼在一起,隨后又一樣樣從食屜里往外拿小碟子:
“十般糖煎、小鮑螺酥、雕花蜜煎、棗圈,這些齁甜了一點,大哥看著點雄英別吃太多。”
“炒槌栗、五色萁豆、香榧子、榛仁,這些都是剛炒的,咱們幾兄弟消遣正合適。”
“咸酸果子、瓏纏果子這兩樣味道忒怪,指不定誰喜歡呢,放在這兒有想嘗嘗的自己拿。”
等食屜拿空,被用小幾案拼起來的桌子上也放滿了各式瓜果甜食,朱棣旋即也招呼著:
“都是俺方才親自弄的,佐著后世談咱大明,豈不是正好?”
不過讓朱棣奇怪的是,這華蓋殿的氣氛略有一點奇怪,幾個兄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閃爍著莫名的意味,但就是沒人動手,甚至沒人說話。
鼓起勇氣抬頭看看老爹,但明天子并沒有看向這里,反倒是依舊盯著光幕,并不去瞧跟前的密酒煎金橘。
而光幕上尚還能看得到最后一句話的文字“從朱標死開始,藍玉案的爆發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藍玉案三個字讓朱棣悚然一驚,旋即倒也明白了為何爹爹憂心忡忡,殿內皆默然不聞。
畢竟朱棣清楚的很,胡惟庸與其說是爹爹的淮西舊人,不如說是大司憲李善長的舊人。
在開大明國之前說是臉熟都算是抬舉,未能同患難之下,爹爹平之恐怕心情也不會有什么波動。
藍玉就不一樣了,這位猛將之于開平王,猶如開平王之于爹爹。
愛屋及烏之下,爹爹實際上對藍玉還挺上心。
既是淮西舊人,又是開平王妻弟,還是不摻水分的武勛,這種人都落得個身死……
而再扭頭,撞上的便是兄弟們那意味難名的眼光,朱棣也瞬間有了猜想:
莫不是幾個兄弟此前勸過爹爹,但都遭了責罵,于是此刻希望他來勸勸?
認真來說他當然是懼怕老爹的,但同時的也記得昔時七兄弟習勞時曾被一再強調的要兄弟同心。
于是朱棣硬著頭皮上前:
“藍將軍就算其罪該誅,但如今終歸還是聽爹爹軍令而勇戰不惜身。”
“將來時或有罪,眼下時唯有功,爹爹何必介懷?”
只是朱棣看不到的是,在他背后朱標幾人瘋狂交換眼色,其中滿是擔憂。
方才幾人眼色中的意味難名很簡單,那是生怕老四被爹爹暴打。
這下好了,老四非但不跑還勇往上前,而這話聽起來更好似是火上澆油一般。
果然,朱元璋聞言終于扭過來頭,用奇異的眼光打量了一眼第四子,點點頭之后話語慢慢道:
“可若是當真有謀反奪位之行徑呢?又該當如何?”
聽得奪位兩字,朱標等人心里頓時齊齊一跳,老四說的是藍玉,可爹爹問的未必是藍玉啊。
隨后便聽得老四聲音也有點猶豫:
“若是謀逆之罪證據確鑿,其罪自是按律當重誅!”
朱棣這話殺氣四溢,使得朱標一時間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不過讀書最多的朱橚倒是記得,若真按四哥這么說的話似是要誅九族來著……
朱棣也縮縮頭,不知是不是錯覺,爹爹似乎神色似乎更冷峻了一點,不過他還是堅持說完道:
“但證據再確鑿也不是在眼下確鑿,即便是十數年后謀反,但當此時未觸犯律例何以能不教而誅?”
朱元璋點點頭,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也不否認或是贊許,只是緊接著追問道:
“那便該坐視不理,等其反相自現而誅?”
“自不該如此。”
朱棣當然也看不到身后兄弟們神色之間的大起大落,只是如實說出心中想法,神色間多有懇切:
“于后世說,藍將軍有掃滅殘元之功,自是威名傳千世,而后人每談其名自也會記得是洪武之將,是爹爹之臣。”
“如此名將成了逆賊,固然誤了性命,但終歸也并非美于爹爹之名。”
三言兩語之間,華蓋殿內之人倒是都明白了這位燕王的意思,而似是為了增加說服力,燕王緊接著也舉了個例子:
“就如前朝唐太宗與李衛公,君將相得相和,成貞觀之美名。”
說著說著朱棣眼見爹爹神色間似是松弛了一些,于是他也繃不住嚴肅的模樣,直接拍拍胸脯道:
“不過爹爹也不用擔心這么多,等兒日后就藩北平,必代爹爹關照徐大將軍身體。”
“有徐大將軍在,哪輪得到藍將軍弄權?等再過個十數年滅了殘元,說不得也能歸京跟爹爹喝茶下棋,仿效前朝編一本《徐魏公奏對》呢。”
朱元璋神色也愈發平淡了起來,眉眼間不復冷色,當然這其中也有馬皇后在捏他手的關系,夫妻多年能猜得出自家妹子想要說什么,畢竟說破天也還是一家人。
氣氛的松動很明顯,于是朱棣沒忘了給身后兄弟們丟了個沾沾自喜的表情,這一時間也讓朱標等人千言萬語堵在心里,神色愈發微妙。
徐達甚至還看到女婿神采飛揚的對他揚揚眉毛,一時間不知道的該說什么是好。
表功完畢,朱棣也沒忘獻獻殷勤:
“爹爹吃金橘,這可是兒親眼看著文火慢焙蜜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接過調羹了一勺送入嘴里,朱元璋滿意點點頭,相較而言應天府就是這點好,冬日吃點水果也不是難事,不似洛陽開封一般還需大費周章弄什么溫室才能吃上一些。
讓老四服侍著吃了幾口之后就放下調羹,朱元璋對這些好滋味向來克制。
在兒子期盼的眼神下他點點頭道:
“既你這么說,那咱便暫不計較你這永樂帝的迫侄奪位之事。”
“且等明了全部原委,再計較分說,在此之前便留在應天府,赴北平之事押后再議。”
說罷,朱元璋好似郁氣盡去一般,還有閑心提了筷子去夾馬皇后盤中甜品。
而朱棣則是霎時間如遭雷擊,這一刻方才明白方才兄弟們那些欲說但沒法細說的神情,以及方才岳丈徐達的神情為何如此微妙,還有從進門起母親就一直使的眼色——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會錯了意。
但相較這些,朱棣扭頭看著那躲在大哥身后的稚童很是難以接受:
“兒如何會行如此禽獸事!”
朱元璋擦擦嘴邊沾染的糖漿,搖搖頭道:
“非是雄英,而是你大哥那個次子名為朱允炆的。“
一時間朱棣腦內感覺愈發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