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單從這個時間上來說,就琢磨出來不對勁了。
八月勸服李善長,隨后次年一月胡惟庸人頭落地,這個時間未免太緊張了一點。
在有關汪廣洋與其妾同死而發現是籍沒女一案中,同樣有人考據過,胡惟庸因此事受牽連,九月就已經被下獄,也就是說跟李善長合力謀反時間只有一個月,更緊湊了。
而林賢案也說過,這位是洪武九年離開寧波去準備后手,時間上完全對不上。
再說了,以李善長的位置想要用一個區區淮西王來打動他,未免也太不現實,基本上從時間到動機,哪兒哪兒都透露著不合理的味道。
除此之外,另外被追為李善長謀反罪證的是封績案,或者說是胡惟庸案分支當中的通虜案。
這個通虜案的大框架比較簡單:胡惟庸派一個叫封績的人去北元送信,希望能一起反明,結果胡惟庸死的太快,后來捕魚兒海之戰后,藍玉抓到了封績,但李善長將其隱匿了下來,但后來事發,于是又引發了一波官場大地震。
之所以說是框架,實在是因為明史、實錄、昭示奸黨錄、國史考異、開國臣傳等,對其細節所記實在是一人一個說法。
比如關于封績的出身,就有河南人、常州人兩個說法,而關于其身份,有說是京師囚軍,有說是北元臣子。
再牽涉到具體是怎么巴結上胡惟庸回北元送信的,那更是一本書一個說法,沒有相同的。
也是因此,大部分學者也認為胡惟庸通虜案的可信度并不高,連帶著其中被牽連的李善長也多半跟這事兒是沒啥關系的。
另外,胡惟庸通虜和通倭均不太可信也是因為洪武年末期的“胡惟庸大宇宙”有關:
實錄中記載,洪武三十年時大明禮部官員說,胡惟庸謀亂通三佛齊云云,這個三佛齊即室利佛逝,是一個鼎盛時期勢力遍布如今整個馬來群島的王國。
永樂朝五年記載,又說胡惟庸私通卜寵吉兒云云,這是西域一個與大明有貿易關系的國家。
而后來又有人記載,說洪武十七年時洪武帝還追究過高麗使節曾經私通胡惟庸之事。
這么回頭一看,整個大明的四面八方都被胡惟庸串通過,堪稱是明初第一外交達人。
只能說可惜胡惟庸沒有去西方找奧斯曼帝國什么的借點精兵,不然指不定大航海時代是什么樣子呢。
這當然是個玩笑話,不過至少從這么多或沖突或可能不實的記錄當中看,說李善長是胡惟庸謀逆的同黨,確實不太能取信于人。
關于李善長的死因,目前來說比較通行的解釋可以用一句話解釋:司馬懿全責。
但在此之外,說李善長謀反,顯然是有點冤枉,可如果反過來說李善長是清清白白含冤而死,那當然也未必。
華蓋殿中,李善長的心情簡直可以用大起大落來形容。
在聽得后世一步步敘述史書記載紕漏之處,由此反推他李善長并未參與謀反時,他幾乎都有了一種劫后余生之感。
甚至因此再聽得后世以略帶調笑的口吻說胡惟庸私通數國云云,他還能跟著笑一笑。
而對后世所總結的“司馬懿全責”之因,李善長也幾乎是福至心靈一般明白其意。
這一刻,洋洋灑灑喊冤的腹稿都已經在心中打好,愿意去職歸家閉門謝客頤養天年的承諾也草擬了一份又一份。
甚至長孫無忌、趙普等的生平,都在心里快速過了一遍,他甚至都想學陛下一般在光幕上書字,好與長孫無忌交流一番含冤心得以求信于陛下——有此光幕,按理來說長孫無忌應當定然知身后事了,只是不知是否還伴于唐太宗身旁。
只是這些或正經或發散思緒的想法,很快又被光幕的峰回路轉之言擊得粉碎。
剛給了希望卻又被掐碎,這種感覺幾乎令人發瘋,促使著他很想跳起來大罵一通,并質問光幕何為“未必含冤”?
可再想想胡惟庸活著時入了他家宅院所說的一件件事,卻又令他沉默。
謀反固為陛下所不容,但這些事當真就能容乎?免死鐵券真有用乎?
“最終解釋權歸主辦方所有”一言也重新想了起來,而在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清楚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能否免死,不在乎罪責,不在乎鐵券所書承諾,更不在乎鐵榜所陳之罪。
惟在乎陛下之口。
“善長可還有內情要白?”
朱元璋神色平淡,沒有疾言厲色,也沒有動之以情,就簡簡單單一語,好似是問今天早上吃的什么一般尋常。
但李善長對這個問題卻不敢尋常視之,掙扎猶豫了一瞬,但最終抬頭看了一眼光幕之后,還是道:
“臣亦知弟弟與胡惟庸陰結之事,彼時未有白于陛下,乃失臣之責。”
李文忠聽得分明,這個聲音相較于早上所見時不知衰弱了多少,但似乎也終于多了一點坦然自得的味道。
朱元璋不置可否,只是同樣沉默了一下之后點點頭擺擺手,一言不發。
鄴城中,劉協聞言倒是難免有一點好奇:
“皇叔,那司馬懿現在何處?”
劉備聞言摸了摸鼻子略有一點心虛:
“臣擒得此人后,此子便投于帳下欲效力。”
“后來,司馬氏之子隨吳懿將軍平定南中開云南郡兼略定西南夷道,可稱功。”
“因其文治之才以及知悉云南之事,遂委為郡守教化一方。”
對此劉協點點頭,真心實意道:
“吳懿將軍為漢擴疆土,功甚偉。”
“司馬懿遠赴南中為國戍邊揚圣人教化,亦可稱司馬氏之美談也。”
這便是正式定了性質,顯然在云南郡有教化結果之前,司馬懿恐難難歸。
而就在這正月底,此處文武君臣伴著暖爐相談甚歡時。
臉頰已被曬得有了酡紅色的司馬懿手搭涼棚,在一隊漢衛的保護下聽著土人頭領嘰哩哇啦述說著遠處就是襲擊郡守搶掠物資的部落。
于是這位河內名士一撩都快碎成布條的袍子,露出了兩條大腿上的獸皮綁腿,隨后抽出缺了玉石改鑲獸牙的寶劍喊道:
“無道可謂賊,今秉天伐之!”
不過這話令得眼前的土人頭領滿眼茫然,于是司馬懿只能無奈用劍敲敲身側漢衛的盾牌,指著前方:
“殺!”
聽得土人們怪叫著往那堡寨突襲而去,司馬懿一時間也是有了點豪情在心頭浮現:
等略定云南,何不能以此之功列劉皇叔身側,爾后劉皇叔若是欲圖進中原而敗曹丞相,他河內司馬懿怎么著都該成為依仗了吧?
能開邊能獻策還能謀以定國,我司馬懿如何不能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