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沒回答，而是轉頭打量了一下那發問的青年。
能知道“第一年”，肯定是當過兵的了，不過看他頂著個大背頭，應該不是現役。
“哦，方淮在消防！他舅舅也在那邊，我聽少傾說，是個大領導呢！支隊…支隊長，是吧，方淮？”
陳樓祥見方淮不答話，以為他不好介紹自家關系，便笑著提了一句。
在地方上，有關系，并不是什么值得顧慮的事，反倒能讓人高看一眼。
而且消防手握大權，很吃香的。
方淮也曉得，陳叔這是要面子，便點頭道：
“是，最近升大校了，在總隊當副總。”
陳樓祥當即笑了起來，給方淮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但因輩分小，沒被介紹到的背頭有點不悅道：
“我說呢，消防的啊，你們紀律還是散一些，換我們老部隊，才進去一年，肯定是出不來的。”
“我是干部。”
那蔣堂嬸趕緊笑著維護道：“小清當兵五年，有些規矩，我們不懂，他們當兵的懂！方…方淮哈？你小清哥哥他是退伍兵，在部隊養成的習慣，說話直，你別介意。”
果然，兩口子聽到這話，也不斷打量著方淮。
去年這個堂兄弟托關系找了個領導，聽說是個退休的大校，叫了個老部下帶他們去看陳爽，他也不差事，回來之前，一家三口找了云南當地最好的飯店，讓吳堂哥請那領導一家吃了個飯。
堂叔，在這邊比較籠統，兩代親或者三代親，不姓陳，那就是陳叔姑姑的兒子，或者更遠一些，是陳叔爺爺那一輩兄弟的后代。
但之后，這個堂兄弟就格外關心自己家的事，動不動提那位領導家一起吃過飯的小兒子，每回大學一到放假期間，就來家里。
這話，純屬找存在感了。
“方淮，這是爽爽和少傾的堂叔和堂嬸，吳叔叔，蔣阿姨。”
這下，屋里的幾人表情才變了。
于是，聽到方淮來，他當即想起女兒跟自己夸贊方淮的情況，開口點了一下這位堂兄。
方淮同樣笑了起來。
他們如此熱衷于巴結那位領導，自然是知道級別的，副總隊長，官可不小。
到了楊少傾這一輩，就更遠一些。
兩個老的也笑著點點頭。
聽到考軍校，那吳堂叔也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恨鐵不成鋼道：
“咳，阿姨，容我說一句？”
陳樓祥聽到這話，眼神晃動了一下，隨后堅定地擺擺手：
不過如果是其他問題，有些句解釋，也就算了。
“方淮，你不是和陳爽一起當的兵嗎？你考上軍校了？”陳樓祥坐直了，有些興趣道。
但，那蔣堂嬸轉念一想，又老神在在地對著陳樓祥揚了揚下巴，笑道：
“樓祥，你看，領導說話…就是好使，你家少傾要是…嘖，你家陳爽讀軍校，肯定有譜！”
這話一出，兩口子才吃了癟。
“你看看，人家一年就上軍校了，你當初咋個五年都考不起？人家領導專門調伱去清閑單位復習，這么好的條件，誒！”
蔣堂嬸趕緊又嘖了一聲。
陳樓祥雖然用方淮擠兌了一下他們，但又沒仇，還有消防的大關系，犯不著冷臉相迎。
“別啊！人家孩子一會都來了，要是談得成，這些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嘛！”
吳小清一聽，對著自己父母笑了：“聽到了吧？哪這么好考？人家是走關系！當初，我要是領導的兒子，我也能上！直接不用考，就能安排去軍校了！這能怪我？”
“呵。”吳小清笑了一聲：“你不是義務兵？”
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方淮點了點頭：“吳叔叔，蔣阿姨。”
但寶貝女兒還這么小，怎么可能？飯請過了，一萬多的茶葉也買了，還要怎么樣？重三遍四的提那領導如何如何，當真是煩得很。
陳樓祥也笑著給方淮倒了一杯茶，介紹道。
“不聊這些了，陳爽他自己加油努力！能考上是好事，考不上，我回來給他找點事做，我給他多留點錢，也能混個溫飽。”
但方淮沒法無視這句話，轉頭認真道：
他哪不曉得這個吳堂哥的意思？
女兒漂亮，自己出手也大方，人家是動了心思了。
不過，肯定不可能為了給兒子鋪路，犧牲閨女。
他雖薄有家產，但近幾年生意也不太好，想著陳爽要是能當個軍官，一輩子穩穩當當，給他買幾套房子，留點錢，也就足夠了，要是出來社會上折騰，那就得想法多給他掙點。
方淮這才開口道：“陳叔，少傾沒跟你說？我提干了，沒考軍校。”
吳小清有些不可置信道：“第一年怎么可能考學？他們消防和我們內衛不一樣！”
“消防的義務兵也出不來，部隊，哪兒規矩都一樣。”
陳樓祥覺得這話有點不客氣了，咳了一聲。
這女人話太密，方淮剛就想說話，憋到現在，實在憋不住了。
幾人頓時看著他，話聽了下來。
方淮這才轉頭，對著吳小清，有些教訓的口吻道：
“班長，聽你那話，我看，你這兵啊，恐怕是沒當明白，提干條件是很多的，我們總隊也有師級干部的兒子和我同期競爭，但是條件沒到，刷下去了。
我們提干班，七個人，三個農村來的，也沒什么關系，就是單位領導看重，經過推薦和事跡選拔提的。
我提干，也不是走關系，是立了一等功，加上部里領導看重我的個人能力，才破格提拔的。
武警是個大系統，我們也在其中，條件都是一模一樣，不曉得你們說的領導，是哪一級領導，還能不看條件，給人直接提干？反正我沒聽說過，要不你們現在打個電話問問。”
方淮說罷，看著這一家子的表情，像極了魯豫貼臉開大。
真的嗎？我不信。
這下，仨人都悶住了。
部領導才能開口提干？
那他們這領導，還差得遠啊。
但，吳小清被訓了幾句，有些不滿道：“吹呢吧，第一年，一等功？還部里領導看上你，你在哪接觸得到部領導？”
方淮聽到這話，并未作答，也沒有在他面前證明的興趣，而是笑著補了個刀。
“哦，班長，你剛才說那話也不對，其實考軍校也簡單，多少有點文化底子的，能調到機關看幾個月書，90都能考上，一起考學競爭的兵，大多文化都不行。”
氣氛頓時有點尷尬了。
這話，把剛才吳小清拉的遮羞布撕了個干凈，兩口子有點不高興了，一時不再作聲。
但陳樓祥有些關切這件事，坐直了問道：
“方淮，你覺得陳爽能考上嗎？”
方淮想了想，道：
“我和陳爽一起長大，他的成績我了解，和我差不多，理科公式還是知道的。
雖然高考難度太大，但部隊考學的題簡單，他能做。
好多人做理科題，都是完全靠蒙的，光是能做，就超過大半的人了。
就是學習上，要給他點環境。”
“哦…”陳樓祥聽到這話，有了些笑容，道：
“還是你了解陳爽，可惜啊，今年我們也不好去看他了，要不你好好跟他講講，他把握也大一些。”
此時，那位不作聲的吳堂叔立馬抓住了這話頭，開口道：
“小伙子說得對嘛，領導那邊幫幫忙，學習條件還不好創造？我家吳小清就是領導給調的！你跟少傾說說，一會兒小江來了，讓少傾跟他提，肯定能辦！去看一趟陳爽，也簡單嘛！去年又不是沒去過！”
他現在也看出來了，陳樓祥是真不愿意，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讓倆人見面說上話，能不能成，是領導兒子自己的本事。
但此刻，方淮笑了。
老子打牌這么多年，要是手里連個收牌回來的大對子都沒有，我敢放對三讓你過？
“陳叔，這件小事，哪需要到處找人，我幫你辦就行了。”
陳樓祥一時驚訝。
他正在腦子里盤算，找誰給陳爽調單位呢。
遠在云南武警，連他這個廣交英雄的都犯難，方淮一個孩子，能辦？
“方淮，你舅舅在消防吧？他管的到？”
方淮笑著掏出電話。
“這事我舅舅肯定辦不了，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問問，我聽少傾說，他在昭通支隊吧？”
“啊…對。”
方淮點了點頭，撥了個電話。
嘟嘟的聲音傳來，方淮看到一臉關切的陳叔，想了想，索性把免提打開，放到桌上。
很快，那邊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
“喂？”
方淮湊到電話前，笑道：
“喂？羅校長，我是小方，給您拜個年啊！新年快樂！”
那邊也傳來笑聲：“小方，我曉得！怎么樣，回學校了沒有？這邊系統的事可…”
方淮趕緊接話道：“還沒有，大概四月才回學校！羅校，我在親戚家，說話不是太方便！”
那邊頓了一下，這才道：“哦…找我有其他事？”
方淮訕笑一聲：“校長，不瞞您說，有件事求您啊，呃…我家里有個兄弟，在昭通支隊，今年第二年，想考個軍校，想著能不能有個學習的環境，你們學校…”
“哦……”那邊長長一聲。
方淮聽到對方似有猶豫，立馬道：“呃，您這邊警勤中隊要是沒名額，能不能幫忙打個招呼，讓總隊這邊放人？”
這話，其實并不是他的真實意圖，而是秀秀關系，告訴對方，對自己的態度鄭重一些。
羅校長要調個人到自己的單位，小菜一碟，猶豫，不過是考慮值不值得為方淮辦事而已。
再不行，調消防嘛，只看陳叔怕不怕陳爽進火場而已。
但這話，讓周圍幾人一愣一愣的。
羅校長是誰？
不，他是誰？！
武警，解放軍，這也能調？！
很快，方淮的話果然起到了效果。
那邊的羅校長，想起了方淮能把千手觀音系統的方案上報到成都軍區的事，想起了人家一開口拿出八百萬，也想起了方淮在系統開發的話語權，還要協助學校，開發武警自己的系統。
眼看千手觀音的平臺即將在三校聯合下落成，羅校長也是心熱得不得了。
想到這些，羅校長忽地一陣哈哈大笑。
“你這個小子，神通廣大！不過沒這個必要！考學，還是要在適合學習的環境，我們學校可是有傳承的喲！每年警勤中隊考回本校、考到武工程的，都不少！昭通支隊…你把單位和名字發給我，我幫你問問！”
這一主動，羅校竟然還推銷起來。
方淮也露出了笑容，按下了靜音，抬頭，看向陳樓祥。
“陳叔，武警昆明學院的羅校長，你要去見陳爽？要不要一起辦了？”
“啊？”陳樓祥愣了一下，但看著那邊電話還按著呢，深知機會可貴，連忙道：
“去！去！”
方淮這才關了靜音。
“那就太感謝了羅校！單位我一會兒短信發給您！對了，我能不能帶我叔去中隊看看他？過年了，家里很想他啊，但又是義務兵，家屬直接去了，怕影響不太好。”
“嘿。”羅校長笑了一聲：“你可是全軍名人，把你的八一勛章一戴，大首長親自授的功，人家還能攔著你，不讓你進去指導？歡迎你還來不及呢。”
方淮臉抽了抽。
“…您這話也太打我臉了，勛章是榮譽，哪能這么用？再說了，我回家探親呢，穿的便裝啊。”
“呵呵，知道愛護榮譽，行！你想哪天去？”
面前的陳叔大喜過望，連忙比口型：都可以，都可以！
方淮摸了摸腦袋，嘿嘿笑道：“您要方便，就這兩天唄，我們也在搞改革，為了這些事，春節完了就得去局里跟領導匯報。”
“聽你們陳校長說了，小方，你是大才啊！行吧！為了方便你的時間，我給你個電話，昭通的方支隊長，跟你是本家，到了打他電話，他會安排的。
早點辦完事，昆明這邊，來看看，研發那邊我前幾天去看過，很順利，好像個把月就要開始測試。”
方淮答道：“對，環境測試，我盯著呢。”
“嗯，有空來我們學校一趟，我們學校的黃主任老說你是個天才，早就想跟你請教了。”
這一句，算是條件。
方淮立馬道：“您過獎了，是我請教，您放心，一定來！羅校，謝謝您了！”
幾句寒暄，電話掛斷。
在座的皆是一臉剛剛回魂的驚色。
一家外親，已經不敢講話了。
這小伙子什么能量？這么講話？
而去年去陳爽中隊遭了冷臉，本來今年已經不抱希望的陳樓祥，驚愕之余，也有些猶豫道：
“方淮…去年我們去，陳爽說要被領導罵，我們又去，會不會…”
方淮呵呵笑道：“都上等兵了，不至于，而且我也去，正好考教考教他。”
這下，陳樓祥心里大定，也顧不得管“客人”了，站了起來。
“你明天有沒有空？”
方淮點點頭，笑道：“初七之前都行，過了初七，就沒必要去昭通了，直接去昆明，警勤中隊是機關，能請假出來，見他也沒這么麻煩了。”
“行！我下樓去通知你楊阿姨！小方，太謝謝你了！”
陳樓祥跟方淮重重握手，便快步下樓。
半晌，樓下響起一聲：“耶！”
想也知道是哪位小姑奶奶。
隨后，一陣登登登上樓的聲音。
“方淮！我們要去看陳爽啦！”
方淮轉頭，對著門口的楊少傾微笑。
“答應你的嘛。”
“我就知道，你記得！”
話落，一陣香風襲來，輕柔的唇，印在方淮臉上。
房間里的，和樓下趕上來的，都是一愣。
但誰也沒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