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貢派出所所長姓呂,早就已經下班了,此刻估計正在老婆孩子熱炕頭。
值班是輪值,所長是領導一般不會參與值班,除非是某些特殊情況,比如有專項行動或者提前得知有領導來檢查。
像陳益這種不打招呼的,極少。
在接到下屬電話聽到陳益的名字后,所長寒毛都起來了,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在門外蹦蹦跳跳的穿鞋,頗為狼狽。
“出大案子了嗎?!”老婆的聲音在客廳響起,孩子也從臥室伸頭看。
丈夫和父親是警察,他們都已經習慣。
“沒事!有巡視員視察!”
留下一句話房門關門,老婆也沒在意,繼續看電視。
開車到了派出所,呂所長慶幸自己今晚沒喝酒。
本來在家里是要小酌一杯的,但眼皮直跳就放棄了,冥冥中的事情有時候還真說不清。
“呂所!”崗亭警員連忙走出。
呂所長邊走邊問:“來了多少人?”
警員:“六個!”
“知道了。”呂所長快步進大廳,一眼看到了坐在那里的陳益,沒有警員陪同,大家都堅守在工作崗位。
“陳巡。”呂所長笑著遠遠伸出手。
陳益站起身寒暄認識了一番,隨后雙方進了辦公室。
直到陳益離開,大廳里的值班人員方才敢竊竊私語,最終拿出手機搜索陳益的名字,詳細了解履歷。
“三十歲出頭就副廳了,這也太快了吧。”
“不是實權職位,還好還好。”
“警部的副廳,比實權還嚇人,到了地方誰敢小看啊……再說還兼任陽城省廳刑偵總隊的副總隊長呢,誰說沒實權。”
兩人聲音越來越小,猜測對方因何來東黎,總感覺不可能單單巡視,最主要的是把特案組都拉來了。
近幾年,東黎好像沒什么影響惡劣的大案子,也沒有重大懸案擱置。
聊著聊著,轄區內出現糾紛,兩人迅速通知同事出警。
所長辦公室。
陳益阻止了所長泡茶,先是聊了聊值班期間的小細節,無傷大雅,隨后問起關于餐飲聯盟的事。
“餐飲聯盟?”呂所長有印象,“這段時間確實接到過幾次餐飲商戶的報警,他們反應有不三不四的人來店里強制要求加入聯盟,并收取會費,就和前兩年的餐消聯盟差不多。
不過這伙人挺小心的,抓不到把柄,很難處理。”
民間組織收取會費在法律上是允許的,前提是需要滿足相應條件。
第一,合法注冊。
第二,收費標準合理。
第三,自愿原則。
第四,公開透明。
等等。
陳益知道,餐飲聯盟敢出現應該是部分甚至全部滿足了條件,只不過在具體行事上有所擦邊。
比如自愿原則,商戶不想加入,他們就會想辦法讓商戶“被自愿”。
再比如收費合理原則,在沒有明確標準的情況下,稍微貴一點也不會引起注意。
警方打擊力度升級了,這伙人同樣會升級。
呂所長表示近期正打算報給分局,若能分出警力專門去調查的話,想來應該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這還只是山海區的幾個街道,范圍擴大到全東黎,說不定還有。
最后,陳益提起了鐘黎云的名字。
呂所長對鐘黎云當然不陌生,云捷集團的董事長,東黎的禁毒先鋒,妥妥的名人,不認識也聽說過。
早年的事,他并不清楚。
因為鐘黎云創建云捷公司的時候,呂所長剛剛參加工作,雙方剛好錯過了交集。
想了解情況,需要去找四十五歲以上或者退休的老民警。
陳益來水貢派出所一是為了拿到轄區老民警的名字,二是為了詢問這位呂所長在參加工作后,是否聽前輩聊起過關于那條街的往事。
作為師父,老民警在喝酒的時候,還是很喜歡和徒弟吹吹牛的。
呂所長不知道陳益為何會關注那條街,但這不是他該問的,仔細回憶過后,說道:“當年負責那條街的是老吳,我和老吳不是一個組的,不過那條街我印象非常深,打架斗毆的案子頻發經常接到報警,后來在全國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下好很多了。”
陳益能想象二三十年前的混亂,問:“隔三差五就會抓人?”
呂所長:“抓人是抓人,但百分之九十到了所里就和解了,訓誡一番放走。”
早年的處理方式和現在有著很大不同,早年能和解就和解,放到現在,就算和解也很有可能按照互毆全部拘留。
公共場所打架,已經不是個人的問題了。
以前和今天簡單來說兩句話:以前能動手不吵吵,現在絕不動手。
動了手就得賠償,治安嚴格了,大家的法制觀念也提高了不少。
“鐘黎云抓過嗎?”陳益問。
呂所長道:“我記得不止抓過一次,有段時間鐘黎云經常來所里報道,沒多久就好很多了,老吳當時還說自從鐘黎云消停了之后,連報警的都少了。”
陳益猜測這里面應該是鐘黎云整合了那條街,打服了。
剛到歌舞廳的時候爭斗難免,所以鐘黎云才會一次次進派出所,后來沒人敢和鐘黎云對著干了,打架斗毆便少了,報警也少了。
再后來,鐘黎云創立了云捷。
“我直接去問老吳吧,請把他的聯系方式和全名給我。”
呂所長拿出手機:“沒問題,他明年就該退休了。”
陳益知道老吳年齡肯定不小,能負責管理最混亂的一條街,沒有歲月沉淀而來的經驗是不行的。
要是讓年輕民警上,根本壓不住鐘黎云那伙人的氣焰,當年片警的威懾力沒有想象中那么大,高等級的刑警特警不會管治安這種小事,除非發生大亂子。
所以,小毛賊小混混和轄區民警都熟悉的很,見了面客氣遞煙,不知道的還以為雙方是哥們。
特案組離開派出所上了車。
今晚肯定不能去見老吳了,都快退休的老同志,多少有點冒昧,說不定早已入睡。
明天再說。
回酒店的路上,何時新查到了一個人:季浩。
季浩,男,三十七歲,嘉城人,東黎海建信貸公司董事長。
今晚吃大排檔的飯店,房主就是他。
干信貸的,沒有簡單角色。
信貸兩個字頗為合理,對的上行事霸道的風格,不過霸道歸霸道,人家也是為了保護租戶不受勒索侵害,出發點是好的。
何時新看著電腦屏幕開口:“陳隊,這個季浩名下有十幾處房產,其中八處為商鋪,且全都來自我們吃飯的那條街道。”
“哦?”
陳益驚訝,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一條街八間商鋪,比當年的鐘黎云要厲害多了,鐘黎云只是打工的,而季浩實實在在將產業握在自己手中。
“時間看一下。”他說。
何時新滑動鼠標調出過戶日期,回答:“所有的……大概十年前。”
“十年……”陳益默念了一遍,那個時候鐘黎云早就離開這條街,踏上了新的發展之路,將云捷做大做強。
不得不說,季浩也是個人物。
“先這樣吧,回酒店。”
沉吟少許,陳益沒有過于關注這個人,東黎像他這樣的老板太多了。
到了酒店,陳益允許特案組五人可以自由活動,兩個原則:不能喝太多酒以及不能走太遠。
蘇盈本來不想出去,但被四個男人忽悠走了,好不容易來一趟東黎,不能浪費寶貴的機會和時光。
反正也沒案子可查,本就是來“旅游”的。
陳益自己回了房間,日常和方書瑜打視頻電話。
翌日一早,特案組聯系了老吳,對方現在的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所里一般不會給他安排工作,順利安穩等待退休即可,也就大幾個月的時間了。
陳益親自和老吳通話。
得知對方來自警部,老吳很是意外,本想出門赴約,陳益表示要直接過去,詢問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陳巡直接過來就行了,我告訴你地址。”
掛掉電話,特案組驅車來到東黎山海某小區,找到指定門牌號后禮貌敲門。
房門很快打開。
五十九歲的老吳穿著隨意,一笑露出半口的煙熏牙,眼袋很重,滿臉的滄桑。
他妻子也在,兩口子對特案組表達了歡迎。
客廳。
七人落座,老吳妻子去沏茶了,這次陳益沒有阻止,登家門拜訪要是連茶都喝不上,主人肯定不會允許。
很快熱茶上齊,老吳妻子很識趣的回了房間。
陳益一直在看掛在客廳的那件警服,不僅他在看,其他五人也在看,眼神中多少帶上了敬意。
因為那是白色的襯衫。
東黎是直轄市,山海分局下屬城區派出所的老民警在退休前能到高警三監并不奇怪,享受處級待遇。
重要的是待遇,不是級別。
馬上退休了,級別也沒啥用。
“陳巡,我老早就聽說過你了。”老吳顯得很開心不知為什么,可能是臨退休前見到了小他快三十歲的副廳級警監。
他主要是熬資歷熬上來的,人家才是實打實的能力,否則不可能升這么快,需要多次破格提拔,而每次破格提拔的背后,都有卓著的功勞。
“吳處……”
陳益剛開口,老吳打斷:“誒,別叫吳處,直接叫我老吳吧,所有人都這么叫我,連我妻子孩子都這么叫,哈哈。”
老吳性格很好,心情也不錯,看來家庭和睦工作順心,而且還快退休享受晚年生活了,到時候養養鳥種種花,自在的很。
陳益也不客氣,笑道:“老吳。”
老吳更開心了,示意幾人喝茶。
放下杯子后,陳益步入正題:“老吳,今晚過來主要是想問問鐘黎云,您還有印象吧?”
“鐘黎云啊……”老吳微微仰頭想了一會,點頭:“有,哪能忘了他啊,這小子當年可沒少給我惹麻煩,最夸張的那段時間,我五次出警三次都是他,真不讓人省心。”
陳益:“他現在挺出名的。”
老吳:“那是,禁毒先鋒啊,我在新聞上看到了,不意外,二十年前這小子就對毒品零容忍,還向我舉報過吸毒的。
怎么說呢,我倆的關系也算朋友,但抓他教育他的時候也不手軟。”
陳益問的很直接:“他除了打架還干過什么,您知道嗎?我指的是違法犯罪行為,哪怕只有一點點苗頭。”
“這……”老吳遲疑,“每次出警逮他的時候都是干架,其他的我還真不知道……怎么,這小子有問題?”
陳益笑著否認:“沒有沒有,您就當閑聊。”
老吳哦了一聲點頭,心里應該是不信,不信歸不信,但他不會管也不會主動去了解。
陳益換了個角度:“那他手下呢?手下有沒有犯嚴重案子被抓的?”
老吳的記憶越發清晰,果斷搖頭:“也沒有,二十年前這伙人啊,手狠不服管是真的,但要說犯大案子,他們還是沒這個膽子的。
年輕掙口飯吃唄,其實心腸也不是太壞,鐘黎云每次來所里都老老實實的,對我們也很尊重,有次他一個叫季浩的小弟罵了我,鐘黎云一巴掌就扇過去了,讓他道歉,我印象太深了。”
陳益下意識點頭,突然愣住,追問:“誰?jihao?哪兩個字?”
老吳:“啊?就……季浩,季節的季,浩瀚的浩。”
陳益立即看向何時新,后者拿出手機查找季浩的照片,展示給老吳看。
老吳湊近仔細辨別,肯定道:“沒錯是他,二十年沒怎么變啊。”
老民警的經驗相當豐富,見自己隨便說出一個名字對方都能拿出照片確認,以此篤定陳益幾人是沖鐘黎云來的,而且查的還是二十年前的往事。
另一邊,季浩這個名字再次進入陳益視線。
他本來并未關注,但沒想到這個季浩居然曾經是鐘黎云的小弟。
如此的話,便不能忽略了,哪怕雙方后來已經分道揚鑣各自有了事業,早年的痕跡是消除不了的,可順藤摸瓜深入了解。
敢罵警察,說明這個季浩當年的行事作風比鐘黎云要張狂的多。
性格很難改變,現在……恐怕也不是省油的燈。
“老吳,當年……就拿您負責的轄區來說,有沒有特別賺錢的買賣?合法非法都算在內,買彩票就算了,運氣爆棚的不提。”陳益換了新問題。
老吳想了想:“毒品?”
陳益:“除了毒品呢?”
老吳:“開賭場,開黃場,那日進斗金啊,放高利貸也挺厲害,利息比本金都高,其他的……走私?敲詐勒索?綁架?還有……”
陳益:“這些,和鐘黎云沒關系吧?”
老吳:“沒關系,遠著呢,他從沒有參與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除非藏得深沒暴露,那我就不清楚了。”
看來想從老吳這里直接得到答案是不可能了。
陳益準備把時間線繼續往前拉,來一次不著急走,好好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