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義離開。
陳益坐在辦公桌前輕輕敲擊桌面,思考水云和云水存在直接聯系的概率有多大,有節奏的敲擊聲回蕩在房間內。
旁邊的秦飛沒有打擾,輕手輕腳拿著杯子離開,為陳益續上了溫水。
過去五分鐘后,陳益拿出手機,撥通水石鎮派出所黃振邦的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陳巡。”黃振邦聲音在手機里響起。
陳益:“黃所啊,有個任務交給你。”
黃振邦語氣鄭重:“陳巡您說。”
陳益:“派兩個面生的民警去石渡小鎮,穿便衣盯著老板吳常春,他去哪都跟到哪,不要失去蹤跡。
如果失去了蹤跡,馬上給通知我。”
黃振邦沒問為什么,立即領命:“好的陳巡,我馬上安排。”
電話掛斷。
見陳益放下手機,秦飛此時說話了:“陳隊,這個吳常春還是有嫌疑對嗎?”
若不是案發現場距離云水客棧太近,吳常春永遠都不可能出現在警方的視線中,實在是這個人和靖城沒有半毛錢關系,和三名受害者也沒有任何聯系。
他如果是本案兇手的話,為何要把尸體放在家門口呢?把警方引過來讓自己變成嫌疑人,對他有什么好處?
不過連環殺手在心理上都多少有點問題,行為不合常理也能理解,甚至不排除就是為了挑釁警方。
挑釁警方的兇手往年還是存在的,連主動暴露身份寄恐嚇信的神經病都有。
正常人,無法揣摩瘋子心理。
陳益道:“防患于未然罷了,就算他和本案有關,八年了都還沒跑這次也不會跑,先等葛水云的詳細資料。”
秦飛點頭。
柴子義回來的有點慢,用了將近一個小時,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份打印出來的資料,并將其交給了陳益。
陳益接過,第一眼看的就是葛水云的家庭情況,尤其是她的父親。
葛水云成長在單親家庭,父母早年離異,從小便跟著父親一起生活,父親叫葛廣盛。
重點是職業。
“遺體整容師?”
陳益瞬間精神起來,所有線索串聯,讓他第一時間將這個葛廣盛列為重大嫌疑人。
推測尸體在西貴縣發生了掉包,而尸體在石渡小鎮的時候如何騙過現場民警,如何留下了和受害者一模一樣的相貌,依舊是疑點所在。
陳益想過兇手可能精通化妝,而現在出現了遺體整容師職業,葛水云又聯系不上,且水云和云水二字高度相似,絕對可以將葛廣盛列為重大嫌疑人。
遺體整容師是殯儀服務項目中技術含量較高的一個工種,不僅是美容,還負責整容、整形、和美發,甚至還能做到修復遺體。
技術高的遺體整容師,完全可以將兩具不同的尸體,變成外表難辨的同一個人。
陳益和柴子義對視,后者當即開口:“我剛才打過葛廣盛電話,也換人了,身份證和銀行卡同樣靜默多年未曾使用過,聯系銀行落實,最后幾次支出都在帝城,支出地點是帝城天臺醫院。
我已經讓人調取葛水云病歷了,馬上就會有結果。”
陳益放下手中資料,怪不得對方查資料查的這么慢,原來是去做這些事。
看來,柴子義的判斷和自己是一致的。
雙方很默契的都沒有再說話,耐心等待。
十幾分鐘后敲門聲響起,一名女警拿著打印出來的資料交到了柴子義手上,柴子義掃了一眼后,遞給陳益,口中說道:“陳巡,急性脊髓炎。”
陳益迅速瀏覽文件,并拿出手機搜索關鍵字。
急性脊髓炎發病年齡以青壯年居多,三十九歲以前是發病高峰期,不致命,只要發現及時,確診后進行康復治療,半年即可完全康復。
反之若延誤,會引起嚴重的并發癥。
并發癥包括:運動障礙、胸髓損害導致的雙下肢無力、截癱、軟癱、硬癱、軀干淺感覺與深感覺減退甚至消失、出現感覺過敏帶等。
葛水云病情延誤了。
她的雙腿無力,已經影響到正常行走,時間越長越嚴重,直至截癱。
截癱簡單來說,就是雙下肢運動功能徹底喪失,未來依靠輪椅。
“陳巡。”等陳益看的差不多了,柴子義開口,“雙腿出現了問題,就……無法跳舞了吧?得查查她到底會不會跳舞。”
現在還不知道葛水云會不會跳舞,個人資料沒有顯示相關信息,但已經可以去考慮疾病對舞蹈所帶來的影響。
陳益道:“會不會跳舞現在還重要嗎?失聯了九年,認識項樹,還是喬瑞的校友,我想,她應該就是我們要找的關鍵人物。”
柴子義點頭,這個叫葛水云的女人問題不小,極大概率和本案高度關聯。
但是,疑點還是有的。
比如,葛水云為什么直接去了帝城天臺醫院,而在經開區醫院并無急性脊髓炎的就診記錄。
聊到這個問題,陳益把手機遞給柴子義,上面是急性脊髓炎的科普資料。
神經痛、肢體麻木,是急性脊髓炎的征兆之一,前者是后者的必要不充分條件。
也就是說,出現神經痛、肢體麻木不一定是急性脊髓炎,但急性脊髓炎必然會先出現神經痛、肢體麻木。
柴子義回憶葛水云在經開區醫院神經內科的病歷,馬上意識到復診是關鍵點。
醫生項樹提醒葛水云三天后復診,但葛水云并沒有去。
“當年發病的時候葛水云在帝城,所以直接去了帝城天臺醫院。”柴子義分析道,“經診斷,確認得了急性脊髓炎,而且已經過了最佳治療時間,最終導致葛水云留下了嚴重的后遺癥,很有可能是雙腿出了大問題。”
陳益:“和我想的一樣,繼續。”
柴子義:“沒了。”
陳益轉頭:“嗯?”
柴子義:“這件事和項樹似乎沒關系吧?他已經提醒了葛水云三天后復診,葛水云沒來是她自己的問題。”
陳益笑了笑,說道:“柴支是很有經驗的刑警了,有些嫌疑人的想法就是那么奇怪,明明我的苦難和你沒關系,但我偏偏要算到你的頭上。
說的直白點,一定要有人為其負責。
在心理上,已經和極端報復社會差不多了。”
極端報復社會的心理更可怕,別說只是很牽強的扯上關系,就算陌生人也照殺不誤。
舉例來說,開車瘋狂沖撞人群就是典型的極端報復社會,反正自己不想活了,臨死前多拉幾個墊背的。
柴子義若有所思:“這倒也是,按照這個邏輯,喬瑞恐怕也是死于無妄之災啊,那么是葛水云干的,還是葛廣盛干的呢?”
陳益:“失蹤一個倒還好說,失蹤兩個的話,應該就是葛廣盛了。
我們大膽推測,葛水云上吊自殺,葛廣盛悲痛欲絕走向黑暗,殺死了間接造成葛水云自殺的項樹、張文陽和喬瑞,然后消失在大眾的視野里。”
柴子義:“葛廣盛有沒有可能也自殺了?”
陳益:“絕對沒有,一個決定殺人后自殺的人不會如此處心積慮,不會和警方玩反偵察,至少在殺最后一個喬瑞的時候不會,他還是愿意好好活著的。
那么,他在哪呢?手機號、身份證、銀行卡全體靜默,這種生活和被通緝有什么區別,他是主動躲起來的嗎?”
柴子義聽出陳益意有所指,問:“陳巡的意思是?”
陳益抬手點了點葛水云的個人資料,位置是葛水云的名字。
柴子義瞬間領悟:“問題還是在云水客棧?”
陳益:“水云,云水,太巧了,我有一個懷疑。”
柴子義坐直身體。
陳益:“自吳常春一家三口離開城中村后,多年來從未回去過,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三起命案都發生在云水客棧外,作為老板的吳常春本就有重大作案嫌疑。
第三點,他是水石鎮的人,后移居石渡小鎮開了一家客棧,從未去過靖城,也不可能和三名受害者認識。
第四點,兇手長期居住靖城經開區。
基于以上四點,能得出什么結論?”
柴子義心驚:“這家伙不會是個冒牌的吧!”
陳益摸起煙盒,說道:“驗證一下就知道了。
通知西貴縣刑偵大隊,三個小時后動身包圍云水客棧,我們即刻出發,差不多能同時趕到
記得帶上搜查令,云水客棧可能要進行地毯式搜索。”
柴子義:“明白!”
他有些沒想到陳益如此果斷,在查到葛水云父女后放棄深入探尋不去走訪,也不管葛水云和張文陽的聯系,直接把矛頭指向了云水客棧。
若判斷正確,此案可就到終點了。
很快,何時新四人接到了來自秦飛的電話,調查暫時中止,特案組全體馬上出發趕赴石渡小鎮。
半個小時后,靖城刑偵支隊和特案組已經在路上了。
在了解了為什么要突然去石渡小鎮后,何時新提出了另一個關鍵性問題。
那就是,原來的吳常春去哪了。
如果此刻在云水客棧的吳常春是葛廣盛,那么真的吳常春死亡概率非常高。
怎么死的?猜測葛廣盛殺的。
可葛廣盛無緣無故殺吳常春干什么?正如同吳常春和靖城的三名受害者八竿子打不著,葛廣盛和吳常春也應該八竿子打不著啊。
除此之外,蘇盈還提起葛水云的下落,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如果真死了,父親葛廣盛為什么沒有選擇報警。
是自己悄悄處理了,而后準備為女兒報仇嗎?
怎么處理的呢?
拉到野外埋了?
一個愛女兒的父親,真的會忍心讓女兒葬于荒山野嶺,靈魂沒有歸宿嗎?兩個像樣的送別儀式都沒有?
程漢君說道:“一旦葛水云上了非正常死亡名單,代表在警方有了備案,這是很敏感的,他是擔心被警方查到吧?”
蘇盈:“也許吧。
還有,葛水云和喬瑞之間沒有任何聯系,至少警方在全面調查后是沒有發現的,如果兩人是私下里悄悄見面,總不至于聯系方式都不加。”
程漢君問:“蘇姐怎么想?”
蘇盈:“合理的解釋,只能是葛水云認識喬瑞,但喬瑞不認識葛水云,單方面的暗戀,既然是暗戀,葛廣盛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程漢君:“這還不簡單,遺書。”
“遺書?”蘇盈想了想,點頭道:“合理,遺書的可能性很大,而且遺書中說不定涵蓋了張文陽和項樹,葛廣盛干脆直接照著遺書殺。”
此時陳益打斷了幾人的討論:“方向還不一定正確,先別想那么多,一步步來,僅憑葛廣盛父女失聯,我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兩人和本案有關。”
車輛行駛。
中途沒有休息,六個小時后夕陽西下,眾人來到了那熟悉的客棧。
西貴縣刑偵大隊已經到了,附近停著好幾輛警車,韓丘坐在門口等著。
特案組和靖城刑偵支隊下車,雙方碰面。
“今天沒有客人,吳家三口都在里面。”韓丘第一時間說明情況,天已經快黑了。
“走吧。”
陳益沒多說什么,帶領眾人進了云水客棧。
上次來是暗訪,這次來就是明查了。
大廳內,吳家三口老老實實坐在那里,當陳益走進,除吳睿外,剩下的兩人同時抬頭。
自閉癥吳睿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不停的重復手指動作,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看到陳益六人,吳常春錯愕了一瞬,連忙站起身:“警察同志,您……您是?”
他只知道對方是警察,具體身份并不清楚。
陳益笑了笑,示意對方落座:“吳老板,又見面了,關于八年前的案子,應該還有印象吧?”
吳常春下意識點頭:“當然有,何止印象,這輩子不可能忘啊,離客棧這么近。
您是來查這個案子的?”
陳益就近坐了下來,開口:“連續三個人吊死在樹上,隨風搖擺,雖然過去了數年,但我們警方是不會忘記的,希望吳老板能配合我們調查。”
吳常春:“當然當然,一定配合。”
陳益視線轉移。
在他說到吊死和隨風搖擺的時候,一直坐在那里自娛自樂的吳睿,突然停止動作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