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我要你宣誓:”神明安說:
“——從今以后,我只在乎自己,只關注自己的強大,只想著自己的成神之路。”
“——不再回望,不再眷戀,不再軟弱,不再猶疑。”
“——不再去連攜……那些一直拖我后腿、要我一直拯救的人們,以及我的故鄉。”
“蘇明安,我要你對我宣誓,宣誓你會好好活下去。”
蘇明安染滿鮮血的雙手未動,問道:
“你想否定我?”
……神,你想否定我的一切?否定我迄今為止走到今天的理由?
神明安雙手攤開,垂下眼瞼,流露出幾分悲憫:
“不。”
“……我想挽救你。”
我想挽救你。
要讓你只看重自己,要讓你走向不再那么漫長的結局,要保護你的靈魂壽命,要保護你。
“滴滴答答……”
指尖殘留著心臟的溫熱。
蘇明安睜開雙眼,神明安靠在自己肩膀上,皮膚失去血色,心臟被自己捏碎。祂的臉上平靜無波,眼睫沉默地垂著。
雪一般的長發披散而下,靜謐地微微搖晃,似懸停的一扇白鷗。
……原來如此。
獲得了神明安記憶的蘇明安,輕輕收回了手掌。
原來如此,在涉海線,自己會被諾爾下毒,與諾爾爭搶意識主動權,最后雖然自己清醒了過來,但吞噬權柄已經吃掉了太多東西,導致自己決定自殺,給下一次宇宙輪回留下了神明安。
跨越宇宙輪回,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神明安一開始想不起來任何事,只按照本能行事,偶爾腦中冒出一些記憶,直到諾爾來到了祂面前。
“你應該已經想起了一些吧。”諾爾說。
神明安無聲回視,祂確實想起了一部分過去的事,想起了自己在上一宇宙輪回里如何與諾爾爭搶意識權。
“但是不要說出來。”諾爾指了指天空:“有人……在看。”
“誰?”神明安說。
“‘他們’。”諾爾說:“不希望結束這個故事的人。一旦讓‘他們’發現,我們在試圖找到最好的結局,‘他們’肯定會想盡辦法阻止我們。”
“你說的那群人,有這么厲害嗎?”神明安說。
“呀,厲害未必厲害,但‘他們’掌握著一些能力,要是‘他們’真的全力阻攔,我們估計又要陷入循環里,永無止境了。”諾爾說。
“我不太理解。”神明安說:“可你這樣說出來,難道那群人就聽不見嗎?”
“你看過綜藝嗎?”諾爾忽而說。
……嗯?神明安皺了皺眉,答道:“應該看過吧。”
“綜藝節目的鏡頭,總會給到當前最重要的人物臉上,對吧?所以明星們之間出現了類似‘搶鏡頭’的爭端,有人想多占據一點鏡頭,所以會故意做一些吸引人的事。至于比較低調的明星,鏡頭就相對會少一些。”諾爾說。
神明安泡紅茶的動作停了,祂似乎意識到了諾爾在暗指什么。
諾爾口中的“鏡頭”,暗指的是……“敘事錨點”。
諾爾口中的“綜藝節目”,暗指的是……“羅瓦莎正在發生的一切”。
諾爾口中的“明星們”,暗指的是……“蘇明安、玥玥、諾爾、蘇琉錦、司鵲等重要人物”。
當“敘事錨點”落在蘇明安身上,無論是世界之書的記錄,還是旁人的目光,還是高維的關注……都會被拉到這個“鏡頭”之下,這就是羅瓦莎作為書籍的體系規則。
鏡頭只有一個,當攝像頭對準了蘇明安,那么諾爾這邊的情況,就不會被“記錄”到。
“我特地研究了‘世界之書’的記錄情況……”諾爾說:“第十一世界開始后,敘事錨點基本一直聚焦在蘇明安身上,少數幾次鏡頭移開,唯有‘呂樹從血族醒來’(第1214塊劇憶鏡片)、‘諾爾在機械之地救藍切’(第1218塊劇憶鏡片)、‘蘇凜開古董店’(第1219塊劇憶鏡片)、‘山田町一扮作女仆刺殺芷麗兒’(第1222塊劇憶鏡片)……這些時候。”
“思考了這些事件的相似性,我認為,只有在‘主人公’蘇明安的事情交代完畢,且其他人的事件重要度大幅上升時,敘事錨點才會短時間落到其他人身上。比如不再記錄蘇明安和徽白逛街坐貓車的事情,轉而記錄呂樹在血族醒來的事情。而且,當其他人的事件告一段落后,敘事錨點還是會回到蘇明安身上。”
“所以,我特地選在了‘蘇明安正在做非常關鍵的事情’的時候,我來找你。這樣可以確保,敘事錨點此時在他的身上,不會落到我們二人身上。”
“他現在正在對話曙光母神。我們之間的對話的重要性無論如何也不會超過他。你可以盡情放心,現在比較安全。”
“不過,我們的對話必須隱秘一些,不要涉及特別深入的關鍵詞,防止敘事錨點轉移過來。”
諾爾微笑的一席話,令神明安豁然開朗。
——“躲避敘事錨點”
也就是,躲避綜藝節目里的攝像頭!
趁著攝像頭對準正在大放光彩的大牌明星時,他們二人趁機聊一些隱秘的話題,這些話就不會被“攝像頭”錄進去。
“有趣。”神明安勾起唇角。
接下來,諾爾暗示了神明安:
“蘇明安有且唯一,而你是他的一段基因。不如和我合作吧,我的目標就是打破這種循環。
“神明安,憑什么你不可以代替一無所知的他,打破循環?”
神明安確實在想,既然蘇明安繼續走下去,又會從守岸線走向涉海線的循環,那么,漸漸恢復了記憶的自己為什么不能在這一次替代蘇明安,試著走向更好的發展?
盡管蘇明安是唯一的,自己只是上一次宇宙輪回遺留的一段基因,但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為什么不呢?
諾爾抓住了神明安渴望打破循環的心理,二人建立了合作關系,共同阻攔蘇明安化為世界樹。
然而,這一次,有一件事改變了神明安的想法。
——世界樹下,決戰之時,蘇明安對神明安發起了文字之間的戰斗。
當那些冰冷堅硬的詞組,纏繞上祂的肢體,直刺祂的意識。無數與之相關的過往瞬間涌入腦海——
當祂看到蘇明安張開雙臂,神情平靜地擁抱那些浩如煙海的、灼燙的、炙熱的、抽搐的、疼痛的字句——
當無數過往的情感共鳴震徹了祂——
祂想起了無數一路走來的記憶。
祂想起了無數個同伴的名字,他們向自己曾經伸出的手,他們眼中的期待。
祂從淡漠無情的“神明安”短暫回到了“蘇明安”。
祂開始猶豫。
——僅憑蘇明安,真的不能打破循環嗎?祂想代替蘇明安,甚至剝奪蘇明安的選擇權,這種行為與自己最痛恨的那種神靈之流,何異?
這一次的自己,能經歷那么多的痛苦、那么多的悲慟,難道還會走向悲劇的終局嗎?
直到祂最后看見,當諾爾太陽之刀正前方逼近的那一刻,蘇明安靜默不語,不作防御,將劍尖指向右側。
他選擇開啟人類的航路,而不是自己的生。
他直面諾爾致死的刀鋒,任憑自己的生命化作液體流走。
那一刻,祂像是望見了稻亞城墜湖的月色、望見了九幽里消散的少年,祂下意識作出了相同的決定。
——讓給你了。
蘇明安。
還是留給你親自去做出選擇吧。
“咔噠!”諾亞之鏈綻放光輝,神明安閉上雙眼,胸口傳來致死的疼痛。
即使祂已經忘卻了很多東西,忘卻了眼淚,卻仍然對疼痛感到熟悉與懷念,這是祂伴隨一生之物。
鮮紅的血液染紅了白衣,如臘梅綻放,祂爆發出剩余的力氣,沖到呆滯的蘇明安面前,握緊他流動的手掌,掏入自己胸口。
——讓他捏碎自己的心臟。
“摸到了嗎?”
讓給你了。
“在他的太陽之火將我燃燒殆盡前……”
蘇明安。
代替我。
“你,捏碎我的心臟。”
走向遠方。
不要讓“我”,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了。
“嘭。”
指節是如此用力,也是最后一次用力。
沒有來得及任何一聲告別。
神明安感知到自己的心臟,停止了搏動。祂仰起頭,終于沉默地倒向純白的洪流。
恍惚間,祂聽到了一陣溫和的男聲。
那好像是……每次宇宙回歸后,“自己”都會聽到的聲音。
“正在確定世界線……正在規劃世界結局……”
“規劃完成,游戲開始。”
“追趕黎明的守望者,BE3030號玩家,歡迎回歸。”
現在,祂終于能明白……
“歡迎回歸”,這個“回歸”,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們,確實已經“回歸”無數次了……
世界樹下。
蘇明安將神明安的尸體輕輕放在地上,望著自己漸漸透明的雙手。
現在看來,至少存在四種循環:宇宙龐加萊回歸(宇宙輪回)>世界游戲四億多次循環>羅瓦莎大重置,以及死亡回檔。
“還真是……”蘇明安自言自語:“漫長的……旅程啊。”
白色洪流之間,唯有他、云上城神明、諾爾三人的身影。單雙等人都被攔在了文字洪流之外。
他已成功摧毀了世界樹,化樹進度走到了99,似已無法改變未來。
當然,以成為世界樹為代價,救下幾乎全部的人,這本就是他的理想結局。
他看了眼宛如日輪的諾爾,緩緩閉上雙眼,感到自己的最后一部分生命,抽絲剝繭般,一點點被小世界吸走……
再見了,諾爾。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這就是我們最后一面了。
以后,我在小世界長久佇立,而你奔向宇宙。
再也不見。
“呼……”
誰知,最后時刻,他感到那日輪靠近,緩緩地、輕輕地、伸來了一只尚顯人型的手掌。
“……要永別了,最后握一次手吧?”日輪里,傳來諾爾疲憊的笑聲。
結局已定,他已無法攔住你。
離開前,是否握住諾爾·阿金妮的手?
(即將進入觀測分岔點。)
(不與諾爾·阿金妮握手的可能性,請跳過下一塊劇憶鏡片·“間章·與諾爾握手后”)
(觀測即落定,請謹慎觀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