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玩家的影像都不同,影像沒有直接進入畫面,而是閃爍出一行白字:
你將死于天空。
頓時,影廳內一片寂靜。
水島川空坐在陰影里,看著這行白字,睜大了眼睛。
……死于天空?這行白字說蘇明安將來會死,難道蘇明安最后真的輸給了她?
即使她嘴上不說,心里卻不得不承認,她對蘇明安是有懼怕的。她懼怕他先知般的預測力。起先她懷疑他是主辦方的棋子,但她后來察覺,這似乎只是他本身的實力。
她也曾無數次想過,倘若有一天他們正面對上,是她失去一切,還是她能夠戰勝心底盤踞已久的陰霾?
她已經可以確定,水島川晴死于蘇明安之手。但冷靜下來后,她認為以蘇明安目前表現出來的一切,他大概率是防守反擊導致了水島川晴的死,水島川晴是自尋死路。
技不如人,她本不該報以憎恨。人類未來早就系于某人一身,她也不該報以憎恨。但親人之死,不得不恨。她始終矛盾,不知自己是該恨還是不該恨。
她想起在第十世界開始前,老板兔對她一人說了悄悄話。
——水島川空,由于你的特殊身份,我可以告訴你第十世界的一個秘密。
——主辦方,你們居然可以在副本開始前泄露信息?
——只是不能插手副本罷了。對特殊身份者泄露部分信息是規則允許的范圍內。像諾爾·阿金妮的守望者特殊身份,他不也可以在副本開始前得知信息嗎?
——那么,你們想告知我什么?
——第十世界是一個很特別的副本,你可以用盡你所有的“能力”,去嘗試“破局”。
——就這一句話?
——還有……
水島川空沒有再回憶下去。
影片已經開始播放。
與其他玩家清晰的影像不同,蘇明安的這個影像有些模糊,看不清背景,就連人的五官看起來都很模糊。
影像中,一個全身漆黑的牧師向前走,朝著蘇明安單膝跪地。
鏡頭看不清蘇明安的表情。只能望見他穿著一身潔白的神職人員衣袍,頭上的水晶冠冕閃爍著輝光,無比耀眼。
影廳里的玩家們伸長脖子,試圖看到更多的信息。
“他們都說您是神明,您真的是神,對嗎?”牧師問道。
“……是。”蘇明安說:“我是神明。我會,救贖你們所有人的靈魂,記住你們所有人,拯救你們所有人。”
牧師笑了出來:“那真是太好了。”
他捧起蘇明安的衣角,虔誠一吻。
一瞬間,玩家們震驚的聲音轟炸般地在影廳內響起:
“……我靠!蘇明安真的是這個世界的神?”
“之前那個倒立尿尿的兄弟,你不用倒立尿尿了,還真給你預言對了,蘇明安還真是神。”
“蘇明安!你既然就是神,別整你那破死亡結局了,趕快抹除啊!”
蘇明安坐在椅子上,表情嚴肅。
……不對。
……他不可能是神。雖然說存在馬甲或者分身的可能性,但在“自己”的這個概念上,如今隱居小城的蘇文笙不可能是神。因為蘇明安與神靈面對面交流過,他不能操縱神靈。
影像上的蘇明安告別了牧師。他一步一步地向漆黑的方向走,他的背后似乎有無數人,但都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色彩,讓人看不清晰。
“我是自愿的。”蘇明安的聲音很平靜:
“誰都沒有錯。”
“走下去。”
似乎有很多人在背后高喊他,似乎有很多人試圖伸手抓住他,但他的視野里已經沒有這些人了。
他吞下了什么東西,然后縱身一躍,朝著漆黑的背景沖去,仿佛有云層與他錯身而過。玩家們隱約能聽到有男人在高呼,有少女在嘶吼,有老人的吶喊,有各色各樣的聲音,像背景音一樣在耳邊交疊回蕩。
所有玩家安靜地旁觀這一幕,心頭被這些聲音震顫著,沒有人說話。
“轟隆——”
一聲雷鳴般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下一刻,黑色席卷而來,淹沒了全部的視野。包括那一身圣白的蘇明安,他陷落于龐大的黑暗中,身影像一滴水融入了墨中,徹底消失了。包括那些呼喊他的聲音,也在同一時間歸于寂靜。
最后,鏡頭轉換,灰蒙蒙的早春,小雨零零碎碎下著。
一座巨大的墓地坐落在灰暗的天空下,當漆黑的墓碑出現在鏡頭里的一剎那,牛毛小雨瞬間變成了磅礴的傾盆大雨。
畫面稍顯模糊,但能看出,有無數手持黑傘的人沉默地站在墓碑前,手捧鮮花。墓碑上似乎刻著一個名字,撰著記載生平的小字。
影像的最后,只剩下一句不知是誰的呢喃聲:
“因為他死了,所以不會有人把他拉下來了。”
“這樣一看,確實是永遠的神了。”
呢喃聲很低,很快消散了。
“啪嗒,啪嗒,啪嗒。”仿佛電影散場,影像廳的燈光亮起,熒幕上再也沒有新的畫面,影像結束了。
玩家們仍然坐在座位上,有人想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影像里,死了?
他們盯著已經結束的影像,久久不能回神。
之前看到艾葛妮絲的死亡影像,他們不感到意外,因為榜前玩家的死亡已經有過先例。看到路夢的死亡影像,玩家們更是毫不意外,畢竟路夢只是普通玩家,在副本中死亡很常見。
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游戲里,任何人都不能打包票自己能活到最后。
但看到的死亡影像時,所有人心中頓時被一種“不可能”的情緒充滿,他們下意識排斥這種可能性,像是看到了一場極其荒謬的荒誕戲劇。即使畫面擺在眼前了,仍然無法相信。
“假的吧。”艾葛妮絲低聲說。
“我不相信。”路夢搖頭。
“難道是神靈故意給我們看的假象?可這有什么意義呢,之前的影像都是真的。”伊莎貝拉在角落里喃喃自語。
……他一向戰無不勝,他怎么可能會死呢?
……他從來無所不能,他怎么可能會死呢?
長達五個月的激化,早已讓人們心中留下了“不可能失敗”的思想烙印,即使讓他們去明白,也是會死的,他們也下意識想抗拒這種結果。就像原始時代的人類不相信神會死一樣。
一個十九歲的孩子,但他身后的那些光輝那些榮譽,把他的平凡遮蓋在光下,距離他太遠的人只能看到光輝,誰也看不見平凡下那份他自己的靈魂,也看不見他可能存在的脆弱。人們都愿意相信他,他也主動承接著這些信任,但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呢?
他死了,直接就是末日。他不僅是人類積分不可缺少的存在,也是精神上最大的一位領銜者。他可以抑郁,可以痛,可以受傷,可以瘋,但唯獨不能死。
……但未來告訴他們,居然真的是會死的。
水島川空握緊了扶手,即使再難以相信,她也必須確定。在這個未來中,蘇明安確實死在了她的前面。
呂樹沉默地盯著熒幕,其實早在第三個影像播放時,他看著熒幕里不斷揮刀的自己,心里就已經有了預感,心中的一束光死了,那種狀態下的自己是沒有靈魂的。
諾爾瞇了瞇眼睛,恐怕在場的所有人中,他是最不慌的那一個。他差不多明白了這些影像只是神靈自己的預測,并非真實的未來。因為最幸運也最不幸的事是——真的不會死。
最幸運,最不幸。
所以他永遠不會拋棄身上的重負和枷鎖。
“——蘇明安!你一定要記住影像里的細節啊,如果發現身邊有相似的情況了,一定不要像影片里那樣死了啊!”不知是誰喊出這么一聲。
蘇明安一怔,他向聲音源頭看去,看不到是誰。
下一刻,又有人高呼。
“蘇明安,我會幫你留意類似的情況的,如果真的出現與影像類似的畫面,我會保護你的!”不知是誰在喊,聲音很堅定。
“,如果遇到太危險的事,千萬不要自己上啊。你看這影像里,很明顯又是你自己上了。有事叫我們,我們會幫你的!”一個女生的聲音響起,雖然聲音很顫抖,但還是堅持著說完。
“看影像的情況,你如果哪天遇到一個牧師了,就一定要小心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
“水島川,你在現場吧,你和蘇明安稍微合作一下,可以嗎?”
“,你現在在哪個國家啊?我們現在來幫你行不行啊?”
聲音越來越雜,大大小小的聲音混雜在一起,漸漸匯聚成海洋。
蘇明安坐在椅子上,各種各樣的聲音包圍著他。他似乎能看到迷霧籠罩下無數雙投向他的視線,溫暖的,關心的,隱晦的……
似乎自第九世界后,看到亞撒·阿克托的事跡后,人們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我……”蘇明安開口。
影像放映已結束。
將各位傳送回原先位置……
作為特殊活動獎勵,每位觀影者獲得夢巡靈點*200。
下一刻,白光閃爍,蘇明安回到了床上,耳邊的聲音瞬間全部消失了。
他抱著懷里的夢巡頭盔,仍維持著原先的姿勢。
阿獨急匆匆地發聲,她已經憋了好久:
“安醬,你會死啊!”
“……嗯。”蘇明安應了一聲。
“安醬,我們怎么辦啊!要不從現在開始,你不要接觸任何一個牧師了!都是你在接觸了一個牧師后,才會出現死亡的結局的!而且我們還看不清那個牧師的臉。”阿獨焦急地說。
“還有,那個牧師居然叫你神,你哪里像神了,沒眼光。不過你未來戴著的水晶冠冕還挺好看的,我也想要,嘿嘿。”
阿獨的智能雖然足夠,情商看起來卻不咋地。聊著聊著就繞到頭飾品上去了。
蘇明安按下休眠鍵,讓她安靜點。
他抬起頭,恰巧看到房間里的鏡子。鏡子里他臉色乍白,眼下是很濃重的青灰色,神情很疲憊。
但不知是不是他眼前恍惚,他隱約在鏡中看到一抹白色,仿佛自己的頭發在一瞬間突然變成了純白的顏色。下一秒,他立刻集中精神觀察,卻發現剛才的白發只是幻覺,自己依然是純黑的頭發。
蘇明安再度確認了幾眼,鏡子沒有任何變化。
看了下旁邊的時鐘,他戴上夢巡頭盔,“咔噠”一聲,游戲啟動。
現世,霍牧黎爾國,都城。
世界正在飛速變化中。
舊貴族特權階級與新興夢巡家們的碰撞、靈氣復蘇時代帶來的法制變革、愈發膨脹的前線黑霧、戰爭時代下累積的龐大壓力。堆積成了一塊塊搖搖欲墜的磚瓦,共同支撐著名為“人類”這個種群的空中樓閣。
政治、經濟、民生、環境、國際格局。
聯合政府《第一次聯合協定》后,矛盾似乎正在愈演愈烈,歷史遺留的大批問題,已經逐漸堆積成了隨時會被引燃的火藥。只需一根導火索,就會發生席卷數國的恐怖爆炸。
霍牧黎爾國,一名黑發青年站在臺上發表建國宣講。
像這樣建立新國的勢力,最近并不少見。不少野心勃勃之士不滿于五十八個獨立政體的統治,想要自立一國。但大多數人很快被淹沒在了時代的浪潮中,由于資源匱乏而建國失敗,沒有在歷史上掀起半點浪花。
純黑色的旗幟在風中飄揚,臺下聚集著千萬虔誠的民眾,人們聆聽著黑發青年的話語,仿佛已經與他的情緒融為一體。
“夢巡時代來臨了,各位。”黑發青年高聲宣講著。
如果臺下有玩家,就能很快認出,臺上的這位野心勃勃的黑發青年,長著與蘇明安一模一樣的臉。
“我最初的意愿,僅僅是建立一個能夠容納所有黑霧病患者的國度。讓你們能夠擁有一處容身之所,不會被正常人歧視,不會被軍方追殺,不會被教會的圣盟軍燒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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