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九十五章·第二章·蓬萊仙選(中)
八百九十五章·第二章·蓬萊仙選(中)
“唰唰唰!”
一瞬間,周圍人全都拔出武器。
夜色之下,無數道寒芒在空氣中閃爍,明晃晃的白光晃著人們的眼。
鏡面中血紅猙獰的觸須怪物,赫然昭示了鏡外人“異種”的身份。這般猙獰的觸須,與鏡外清俊的黑發青年毫無相似之處。但人們知道,這恐怕才是青年的真身。
蘇明安抬眼,武林人士們已經神情大變,滿臉恐懼。
“竟然真是異種?”飛符派周成天震驚道。
“啊?皇兄真是異種?”最震驚的反而是皇室中人。二皇子懵懵地從座位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
“不可能!大皇子殿下這十多年并無傷人之舉,他如果是殘暴嗜殺的異種,怎么可能隱瞞到今天!”一名大太監立刻為蘇明安說話。
“證據就在眼前,這鏡子沒有做過手腳,正道魁首葉一泓也已經確認過結果無誤。大皇子殿下,你還有什么話可說!”以斬妖除魔為道的青陽劍宗眾人上前,武器對準了臺上的蘇明安。
眾人的態度在看到鏡中結果的那一剎那,已然完全大變。就連原本心懷信任的百姓們都露出了恐懼之色。
——這可是“異種”!世上最恐怖的生物。動輒屠城屠村,殺人不眨眼的“異種”!
“我……”蘇明安開口。
“別廢話,直接斬妖除魔!”
不知是誰突然喊了這么一聲,還沒等蘇明安說話,數道飛劍朝蘇明安斬去。蘇明安還未動手,莫言便抬手一劍,一道如長虹般的劍氣斬出,“唰唰唰”數聲,襲來的幾道劍氣都被莫言斬斷。
“此事有誤會!肯定是這破鏡子做了手腳!”莫言大喊,堅定地站在蘇明安這一邊:“你們仔細想想,大皇子這多年來為百姓做了多少事!在被蕭景三替身前,他一直都在為百姓謀福祉,他怎么會是‘異種’!肯定是蕭景三這狗東西要陷害我大哥!”
百姓們已經嚇得兩股戰戰,連路都跑不動,嚇得癱坐在地。
眾多武林人士卻心懷“正義”,一看到鏡中結果,不分青紅皂白要斬魔衛道。
此時,葉一泓站了出來。
“蕭景三公子,這鏡子可否再度檢查一番?”葉一泓看了眼蘇明安,想到昔日大皇子的善舉,決定依然幫蘇明安說話。
“啊,差點忘了說了。”蕭景三歪了歪腦袋,似乎料想到了這一幕:“我其實還存了可以開啟兩次鏡子的鮮血量,如果你們懷疑鏡子有問題,不如再讓別人照照?”
青陽劍宗的副宗主老爺子走出,搖頭道:“對付‘異種’這等邪魔外道,還要拖延什么時間,直接殺了便是。”
銀霜書院的一名老奶奶拄著鳳頭拐杖走出,冷聲道:“沒錯。無論如何,消滅異種都是我輩職責。這鏡中結果一出,已經并無可辯之地。”
鄒雨青一聽,冷笑道:“老頭子,老婆子,是異種如何,不是異種又如何?難道異種便不可心懷天下蒼生,難道異種便必須被消滅?就算這大皇子是異種,就算這鏡子沒問題,他這些年的性情難道皆是偽裝?就因為一個身份,你們便要置他于死地?你們就不思考一點點合作的可能性,好不容易有個為人類著想的異種,你們就不和人家溝通溝通?”
鄒雨青的這番話看似有道理,在老一輩聽來卻和邪魔外道無異。幾個老頭子斥責道:“怪不得是魔教妖女,說出的話都荒誕不經!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地,退下!”
鄒雨青呸了一聲:“活該你們人類要滅亡!事情出現轉機了,第一時間想的不是交流,而是抹殺!”
蘇明安澹然看著這群人吵來吵去。當兩個群體開始互噴時,無論雙方多么想說服對方,最后都不會有結果,只會互相覺得對方是傻缺。
鄒雨青靠近蘇明安,湊在他身邊道:
“……大皇子殿下。我相信你。至少我從沒見過哪一個異種能像你這樣毫不嗜殺。或許,你真的能成為改變人類命運的突破口。”
蘇明安側頭望了她一眼,她眼中極為清澈。明明是魔教之人,被冠以“妖女”的名號,卻在此刻能清醒地站在他這一邊。
蘇明安的身側,此時有三個人支持他——鄒雨青,易鐘玉,莫言,他們都是擂臺上的最后三位勝者。其余人已經像見了鬼一樣離蘇明安極遠,就連原本信誓旦旦的皇帝都嚇得帶著侍衛們退出三丈遠。
“我怎么會……我怎么會生下一個異種……”鳳袍女人顫聲自語,拽緊了蕭景三的長袍。
蕭景三緩緩移開她的手:“既然葉盟主都這么說了,我就再開啟前塵鏡,測試一下鏡子的好壞吧。”
蕭景三再度開啟前塵鏡。這回照的是葉一泓。
鏡面云霧閃動,鏡中浮現出葉一泓的模樣,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型,沒有任何觸須。
“葉盟主,您是人類。”蕭景三微微一笑。
“……看來鏡子確無問題。”葉一泓點點頭:“為了以防萬一,也請你照一下自己。”
蕭景三調轉鏡子,將鏡子對準他自己。
所有人聚精會神。飛符派的派主、赤劍派的劍客、龍虎宮的拳師、青陽劍總的俠士、銀霜書院的符篆者、皇室成員、普羅大眾……都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幕。
蘇明安握緊劍柄。莫言緊張地靠在他身側,以守衛者的姿態擋在他面前。
遠方樹林下,陰影之中,黑發綠眸的少女默默站在樹干邊,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喚出了燦若琉璃般的長劍,藏于背后。
天色似乎愈發黑沉,濃重的云霧漂浮在天際之下,仿佛一座深淵要傾軋而下。人們拔出的武器閃著亮銀的光澤,火燭在燈籠里微微晃動。
云霧渺茫,鏡中浮現出蕭景三的模樣,并無任何觸須。
“看來我也是人類。”蕭景三看向蘇明安:“鏡子并無問題呢——異種大皇子。”
“唰唰唰!”
周圍響起了刀槍銳鳴之聲,聲聲刺耳。
在聽到最后的決斷時,人們的眼中出現了對于“斬妖除魔”的狂熱。無論蘇明安是誰,只要他被安上了“異種”的身份,人們都會對殺敵一事充滿熱血。
“喂,為什么上來就要殺,你們冷靜點——”莫言大喊。
冷風自黑夜間刮過,“簇”地一聲,人們手中燭火熄滅,周圍似乎陷入了短暫的黑沉。
蘇明安握緊手中的劍,笑了一聲。他早就知道無論怎么辯,最后都會落到開打的局面。
下一瞬間——
飛劍、能量波、符篆、暗器、法陣、弓箭、火焰……無數道光彩密布攻擊從臺下貿然升起,一股腦地朝著蘇明安撲去,皆是毫不留情的殺招,像驟然涌流的道道彩虹。
“除魔衛道!殺死異種!”飛符派的大師姐一馬當先。
“大家跟我上!”一名白胡子老道大聲呼喊。
“為民除害,我輩義不容辭。異種!你的同胞害死了無數人類,今天就是你償還性命的死期!”緊接著是幾個道宗少女的聲音。
“還我師兄師姐們的命來!還我家人命來!”
“去死!去死!去死!”
無數交雜的聲音,無數交雜的燈火。
聲聲刺耳,明明滅滅。
符篆燃燒,飛劍鏗鏘嗡鳴,火焰狂舞,各色光芒猶如銀河墜落九天,絢爛而刺目。
赤劍派的人手持火焰長劍,身負長虹光環,猶如一抹抹鮮活的火焰朝臺上撲去。龍虎宮的人以拳為武器,背后響起虎嘯龍吟之聲。天羅教手持弩機,一根根淬毒鋼針微不可聞地隱沒于空氣之間,猶如毒蛇般刺向蘇明安。銀霜書院眾人身披布衣,手畫血符,黃紙燃燒的味道陣陣漂浮。
在他們眼中,那白袍墨紋的黑發青年已不再是那位心懷百姓的大皇子,他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化為烏有,好像他現在無論做什么,都只會是錯。
“快,快殺了我的皇兒!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是異種……”
“異種竟然混進人類皇室之中了。此害不除,人類危矣!
“抱歉了,紹卿。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是異種,你還是去死吧……”
“紹卿,你看到了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們不會理解你的大愛,也不會理解你的善心。他們只會覺得——你超脫了他們,你會統治他們。你的強大,你的拯救,會讓他們認為——你從今以后會主宰他們的生死。這就是百姓,這就是‘觀眾’。”
“殺,殺——殺了他!
不光是武林人士,就連百姓都拿出爛菜葉、臭雞蛋、鐮刀鋤頭往臺上扔去,恨不得趕緊殺死這個異種。
蘇明安在這一瞬間,面對所有人仇恨、憤怒、指責、控訴的眼神,面對上千人毫不留情的殺招。
他驟然想起了大皇子日記本上的話——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即我之所愿。我不愿做無為之君,也不愿做無功之將。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讀書寫字,一日不怠。若是不能親身戰斗,繼承大統,做文治之君,也無不可。
若是能前往蓬來仙島,以窺長生——
——我愿用我的全部生命,都投身于驅逐異種,百姓安寧。
“姐姐,我想締造一個大同盛世……”
蘇明安握緊劍柄,亞爾曼之劍朝面前的一切斬去——
劍刃銳利,一劍之下——分割火焰,斬斷符篆,將飛劍生生斬成兩半廢鐵。亞爾曼之劍的劍風磨滅了一切,好似也抹去了一切惡意之聲,只剩下長發在耳邊獵獵作響。
……因為是“適格者”,所以一腔抱負和智慧都被盡數遏制,只能囚禁在塔內日日取血,讓整個皇室享受長生。
……因為是“異種”,所以之前做的一切賑災之事、百姓之間流傳的一切美名都會被冠以污名,就連反駁都不給予機會,就連存活都不被允許。
……因為是“宮女”,所以自身擁有的一切勇敢與智慧,都會被看作勾引男人的奇技淫巧,被懷有嫉妒的妃子推下水井淹死。
……因為“生在小城”,所以大別墅的夢想永遠無法實現,辛辛苦苦攢起的一個無比珍惜的小家,也會隨時毀于一旦。
雛鷹未能展翅,蝴蝶尚未脫繭。心懷正義之人死于江湖正義,心懷和平之人因他人的和平之心而死。
命運仿佛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被寫好了。
你是“適格者”,所以拯救人類是你的宿命,被取血也是注定之事。你是“異種”,被人類仇視甚至抹殺是你的宿命,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聽從你的一言一語。你是“宮女”,所以就算你再怎么努力,最后也不過幽禁于宮墻之下。就像落入網中的蝴蝶,拼命振翅掙扎也改變不了局面。
——“命運”?
蘇明安在這一瞬間,好像明白了神靈當時在教堂彩窗下對他露出的意味深長的笑。
你大可以盡情使用任何方法,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價,任何犧牲——去嘗試違抗命運,抵御命運,殺死命運。
文笙。
命運根本無法被殺死。
——除非有一只局面之外的人,去扯破這一段“已經被連接好的環”?
蘇明安腦中靈光一閃而逝,無法抓住。
就在他向眾人斬去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肉體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四肢自己動了起來。像是電腦游戲中的角色超出了鼠標的操控。他似乎是進入了游戲特定的過場cg階段,無法控制自身,猶如第一章·白蓮滅城那時一樣。
蘇明安感到自己抬起了手,言靈自口中發出:
“矩令——靜止。”
下一刻,所有向蘇明安襲來的刀劍、所有近在遲尺的火光……都停留在了這一刻。人們臉上的憤怒、震驚、殺意……都像是滑稽的劇目,凝固在了此刻。
就連身后即將拔劍相助的易鐘玉、臺下準備出手幫忙的夢巡家們、身邊的莫言……都被這道矩令所停滯。
“嗒,嗒,嗒。”
步履及地,黑發高馬尾青年向前緩步,身上水墨風白袍隨夜風而起,“嘩啦啦”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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