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墻面的水族玻璃柜中,銀白魚群優美的線條在水流的輕撫中展開。
女孩伸出白皙的手,她捏著一柄雕刻刀。
這是一間美術室,角落里擺放著顏料盤、雕塑、水桶等物。那鑲嵌于墻面的巨型水族展臺,讓人們仿佛生活在以大海為底的房屋之中。
蘇明安坐在女孩的身邊,隱約透過黑發望見她鮮紅的雙眸。
“我喜歡雕刻,無論是木雕,還是石像雕塑,人類最美麗的地方就在于創造性,若是什么都用數據和理性評測未免也太無趣了。”女孩敲著小錘:“明明擁有大藝術家的細胞,喜歡追逐美麗的事物,最后卻因為冰冷系統的一句適應性不合格而被排斥了……這樣的人生也太悲哀了。”
蘇明安抬著頭,看了眼高墻上的窗戶——那里隱約能看見數點繁星,此時已是凌晨。
風中的烤腸香味和學生們的自行車聲已經遠去,康斯里汀陷入了安靜的睡夢,只余幾盞留夜奮斗的燈光。
在這樣寂靜的夜間,空曠的美術大教室里,黑發的少女坐在中央,專注雕刻著自己手中的藝術品。
“這座城市過于冰冷,人類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女孩一邊雕刻,一邊說:“我記得,在百年前的世紀災變之前,一切都是美好的,人們不必刻意壓制自己的情緒,他們有不受黎明系統審判的人生。可惜,這段自由的歷史被掩埋,人們甘心成為了數據的奴隸……”
蘇明安始終沉默。
“叮”“叮”,女孩舉著錘子和刻刀,那雙在他維魔紋影響下分外美麗的血紅雙眸,仿佛擁有魔性。
“你為什么不說話?”她說:“你……不認同我的觀點,連反駁都不愿意嗎?”
蘇明安盯著她,神情看上去有些呆滯。
女孩同樣盯著他的眼睛,這個詭異的對視持續了三分鐘。
突然,她猛地站直身體,發現了什么。
——蘇明安的雙耳之上,居然塞著一對耳塞。
這對耳塞嚴嚴實實地堵住了他的耳朵,她這兩個小時的話等于白說!
“別做夢了,他維。”蘇明安眼神飄忽,這對10級機械出品的防塵耳塞真有用,他愣是在這坐了兩個小時,也沒被這個他維誘惑。
“——是黎明告訴你,聽到他維低語,稍有認可,就會被誘惑?”女孩壓下怒火:“你放心,你是我們唯一無法滲透的人。”
“呵呵。”蘇明安干笑。
對方說的話,他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會信的。
“我說的是真的。”女孩說:“如果能對你下手,我們早就下手了,你還能堅持到今天?”
“……”蘇明安的視線在空中自由地舞蹈。
他不聽,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看著蘇明安油鹽不進的樣子,已經講了兩個小時口干舌燥的女孩,怒氣上頭,她突然閉上雙眼。
下一刻,她再度睜眼,眼中的鮮紅已經不見,那是一雙翡翠色的正常眼眸。
這是董安安,白日里是個啞女,夜間卻是個狠辣的女孩。她曾想刺殺他,發出“挾持了你,黎明系統是不是就會崩潰?”的言論,但最后被負責守夜的分身明擊倒。
沒想到,她如今竟然混入了核心區的康斯里汀大學,這不是一個孤女能做到的。
“‘他維’剛剛附身了你?”蘇明安問。
董安安瞥了他一眼:“我是‘他維’唯一可以直接附身的人。”
“為什么?”
“我不會回答你。”
“你恨我,因為我的城邦理念?”蘇明安想起了她刺殺的行為。
“——不是。”董安安的眼中出現了困惑,她雕刻刀的尖頭對準他的眼睛。
“我只是想殺了你。”她說:“不知原因,這好像就是我的夙愿,如果不這么做,我總覺得是錯誤的……”
“你被洗腦了。”蘇明安說。
董安安不討厭他,她就是想殺了他,甚至將其作為人生的終極目標。
這也太病態了。
她難道是反抗組織培養出來的暗殺者?
但她又能被他維直接附身,不像其他人只能通過低語被間接誘惑,她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難道她出身他維?她被意外投放到了這個世界,打算從內部進行滲透?
他調出康斯里汀的入學記錄,里面沒有董安安。
“嗯?”他有些意外地調開城邦居民的人口系統,仔細搜尋……但里面依然沒有董安安。
要進入城邦,一定要植入黎明芯片,她為什么沒有一點信息?
他轉動輪椅,看見她的后頸——那里沒有凸起的痕跡。
她身上居然沒有黎明芯片。
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系統提示。
“叮咚!”
你遇到了關鍵人物·“董安安”。
“董安安”身上存在黎明密碼·第三位
“把刀放下。”蘇明安直視著那距離他雙眼不到兩寸的刀尖。
沒有信息檔案,沒有黎明芯片……董安安,蘇凜和他,他們是唯三不受黎明監控的存在。
如果能夠利用她,瞞過黎明的眼皮,他搜集密碼會更順利。
之前提示過小眉的吊墜中有密碼,不知道為什么現在又出現了密碼。
這個密碼的機制一直成謎,他不清楚他“讀取”人們身上密碼的方式。
“我要殺了你。”董安安強調道,她手上的雕刻刀閃爍寒光。
“你沒有勇氣殺了我,不然你在那個晚上就動手了。”蘇明安壓上她瘦弱的手:“把刀放下。”
女孩的臉上,出現了困惑、猶豫、掙扎、憤怒多種情緒,片刻后,似乎是理智戰勝了她的怒火,她放下了刀。
她的綠眸浸潤在高窗外的月光里,像一潭捧著月色的幽湖。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想殺了你。”董安安喃喃自語,面對蘇明安的SS級魅力,她的警惕和敵意在逐漸消退:“我想不起我小時候的記憶,我……我似乎忘記了很多東西。”
蘇明安一陣頭大,他有茜伯爾恐懼癥。
“——路維斯老師?”
突然,門口傳來學生的聲音。
一群挑燈夜戰的學生路過這里,認出了美術室里的蘇明安。
“真的是那個路維斯老師?我下午特意跑了三個禮堂,每節課都聽到最后。”
“真的啊,校園論壇里說的就是他。高等人格者,還會彈失傳的樂器,人也好看,我想和他合照……”
他們的聲音很小,影狀態的蘇明安卻聽個清清楚楚。
他抬起頭,門口的學生魚貫而入,聲音嘈雜。
“路維斯老師,可以加個小綠嗎?我朋友圈有很多好康的……”
“老師,性別不要卡太死,你接受校園戀愛嗎?”
“路維斯老師,我來自核心區的康維斯家族,我想聘用您為家族的鋼琴師,邀請您來參與凱烏斯塔的開場晚會……”
他們沒注意到室內緊張的氛圍,幾人橫插在董安安面前,將她和蘇明安隔開。
“抱歉,我……”蘇明安想說話,這群人將他圍個水泄不通。
突然,一聲女聲傳來。
“——老師,可以問問你下午彈奏的曲名嗎?”
董安安強硬地推開這些少男少女,為他讓出了通道。
蘇明安曾在下午授課時,彈了一首他自己寫的曲子。
“曲名叫……”蘇明安想起了那張布滿顫音和斷音的曲譜。
“《缺失》。”他說。
下一刻,他正好順著董安安強硬推出的空曠地帶,離開了這間已不再靜謐的水族館美術室。
她為他解了圍。
后方傳來學生憤恨的聲音。
“……那個和他搭話的女孩是誰?哪個專業的?”
“沒見過,年紀好小,跳級生?高等人格?”
“什么高等人格,只是一個不明背景的家伙,大概是沾了推舉權的光吧。真好運啊,沒資質還能進這所大學……”
推著蘇明安的董安安微笑了下,對嫉妒之語不以為意。
她眼中的靜謐,有一股黑夜般的氣質。
“——我討厭這個世界。”她說:“討厭這座城邦,討厭黎明系統,我討厭我看見的一切……”
“建議去精神科。”蘇明安說。
董安安盯了他一眼。
“為什么系統里面沒有你的信息?”蘇明安轉移話題。
“嗯?因為我失憶后,曾誤闖過一個地方,看到了一個致命的秘密,黎明系統必須答應我的要求,否則我將把這個秘密上傳網絡。”董安安露出了笑容:“之前它派機械軍追殺我,是想抹殺掉這個秘密,不過,當時我被你救了。我已經及時將這個秘密備份了出去,現在,黎明系統再也奈何不了我。”
“以秘密要挾黎明系統,你的膽子真大。”蘇明安說:“你現在還想殺我嗎?”
董安安抿了抿嘴唇:“我知道這種想法不太對勁,我現在沒有決心殺你。但如果你之后真的想死了,叫我一聲,我幫你。”
“哦。”蘇明安說。
他和這位夜間董安安小姐詭異的友情,建立得非常病態,竟然是“殺人契約”這種理由。
“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咳嗽了一聲,點點猩紅沾染紙巾:“最多不過二十天,我就會死,我的身體撐不了多久。”
“……”董安安沉默不語。
她推著蘇明安回到了教師宿舍,在要離開時,蘇明安叫住了她。
“等等,董安安。”
她回過頭。
夜風吹拂著她的黑發,她眼底里的迷茫分外明顯,這是一個無處容身,忘記一切的女孩。
蘇明安與她對視。
技能開始發動,請注意保持視線。
NPC(董安安),好感度:6055……
當前好感度評價:無法缺失
注意:當前好感度已到達(友情線·最高)
注意:最高度好感度有利有弊,請謹慎行事。
“告訴我,你之前闖入了什么地方,得知了黎明的什么秘密。”蘇明安說。
她怔怔地盯著他,眼中涌蕩著激烈的情緒。
她從懷里掏出一粒藥片。
“你先吃了它。”她柔聲道。
蘇明安接過藥片:“這是什么?”
“你吃了它,我就告訴你。”
他盯了董安安一眼,吞下藥片。
他已經有了預感,對即將發生之事并不恐懼——她可能要對他動手。
不過,如果死亡能換來新的情報,那值得。
“好了,說吧。”他說。
下一刻,寒光驟現,
她高高舉起了雕塑刻刀。
猶如古希臘的女神石像,她繃直腰腹,雙手高舉,像捧著鑲有黃金的天秤與橄欖枝。
她一刀——刺穿了他的腕表希可,然后刺向他的脖子。
他立刻抬起手指,準備開啟能量屏障——
手指不動。
他感覺有些好笑——時隔三個多月,自己居然又被女孩下毒,而且都是在房間里。
至于后悔的情緒,倒是沒有多少,反而有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他猜到她可能對他不利,但他需要準確地見證這一幕,不然他不會主動吞下不知成分的藥物。
至少,他知道了——當董安安的好感滿值后,她會莫名其妙地對自己下手。
難道在她看來,死亡是一種幸福嗎?
獲得這個信息,他死一次也無所謂,甚至“很值”。
鮮紅的血花,從他的脖頸蹦出。
董安安的實力出乎他的意料,能防住1000戰力的觸發式防御罩對她沒有反應。
或許是死得有些麻木,那枚藥片有鎮定麻醉的作用,他沒有感受到太多痛苦。
甚至被切開脖頸,溫熱的鮮血粘上他的下巴時,他還在思考這個情報的作用。
在意識消失前,他抬眼,看見她近乎瘋狂的模樣。
她手里的刺刀——一下,一下,一下切開他的皮膚,捅穿他的脖頸。
一刀,
兩刀,
三刀。
“——這樣,這樣就結束了,這樣就不會再繼續了,來吧,來吧,讓你看到世界的真相……”
她模糊的身影在血色間若隱若現,如同一頭鮮紅色的,猙獰的,瘋狂的巨獸。
飛濺的血點灑在她素白的臉上,像那水族玻璃里的,飛躍著的,流竄著的,搖曳著的游魚。
她壓抑到了極致的吼聲,透著撕裂般的痛楚。
而他只是回望著她,一言不發。
“——亞撒·阿克托……”
“太好了。”
“你終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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