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個三十年前,劍魔寇求躍的名頭震天響,一度讓天下劍客望風而逃,壓根提不起與之斗陣的丁點兒心思。
畢竟輸了劍道,技不如人,尚能接受。
可無端把性命兼修,神意交融的佩兵搭進去。
委實血虧,割肉也似!
根據幾位受害者的自述,但凡靠近劍魔寇求躍三尺之內,逗留半柱香。
不管有沒有與其交手,自家佩劍都不復以前的好使。
倘若再長久些,自家佩劍很快就會失去掌控,轉投那位劍宗道子。
并且越是神意充足,越是如此!
損失最慘重的,莫過于雄踞汝南府的鑄劍山莊。
傳言寇求躍登門拜訪,與莊主謝三少爺共論劍道,因為相談甚歡,下榻住了一晚。
結果,翌日就有十幾口寶兵出逃,跟著寇求躍跑了。
盡管事后追回大半,但具備晉升神兵潛力的“蛟筋劍”始終不愿歸來。
宛若跟情郎私奔的小女兒家,異常死心塌地!
鑄劍山莊無可奈何,只得和寇道子做口頭約定,將“蛟筋劍”暫時寄存在子午劍宗,他年擇日再取。
這就是子午劍宗每十年開山門,必有鑄劍山莊的傳人討教的來由。
前后攏共上演過兩次,堪稱當代劍道奇才的頂尖交鋒!
“劍魔……乃世人對寇師兄的詆毀。這分明是先天劍體!”
淳于修暗自憤憤,進而眼中升起莫大的驚喜,望向白啟的目光,再無任何礙眼反感。
“龍師侄的霜草,也是千鍛寶兵一口,內蘊‘流風’、‘冷霜’、‘歲暮’等數種紋路。
一見白七郎,照樣無法自持,可見南明離火所言不虛!”
這位劍宗真傳開始琢磨,該如何與莫師兄言明此事。
觀劍形,聽劍聲的資質稟賦,實乃當世罕有的獨絕之體。
收進山門,仔細培養,興許十年八載,便是一名小道子。
“沒人可以做寇師兄第二,但只要媲美個七八分,也足夠了。”
淳于修心情復雜,撇開寇求躍欺師滅祖,叛門而出的大逆之舉。
他們這些見識過道子風采的真傳、內門,無不欽佩敬服。
甚至認為,寇求躍尚在的子午劍宗,才是真正地威壓天水的上宗巨擘。
這位劍道子的威望,幾乎逼近掌教顏信。
之所以如此。
乃是寇道子實打實把子午劍宗帶到更高的層次。
比如,這幾年新入門的年輕弟子,他們就不會曉得劍宗山門后的蓮花峰上,原本辟出一方養劍池。
諸多內門前輩坐化或者身死之際,都選擇把自身佩兵投入其中,靜待有緣的后來人。
自從寇求躍當上道子,那方養劍池數次拓寬。
最后實在裝不下,干脆弄成一座大湖。
也就是如今劍宗八奇景之一的“子午潮信”。
每當庚金失序的天煞日,湖底所埋的萬劍齊鳴,震蕩如潮涌,一波接著一波,蔚為壯觀!
至于養劍池,為何生生被擴成養劍湖,從百余口長劍,發展到成千上萬,讓子午劍宗弟子過上佩兵自由的好日子。
可以說,全都仰賴寇道子一人之功!
類似這種事跡,足以說個幾天幾夜。
“希望龍師侄別沖動,心愛佩劍被別人摸幾下,損失不了什么,應當以平常心對待……”
淳于修暗中窺伺,屏住呼吸,打定主意,如果龍霆鋒怒發沖冠,意欲動手,他立刻現身,攔住對方。
“霜草,竟然離我而去!”
幽靜后院,龍霆鋒身子僵硬立在門口,兩條眉毛如山聳立。
他眼睜睜瞧著無柄青鋒圍著白七郎盤旋飛舞,好像搖尾巴的小狗。
這可是我祭煉溫養,足足八年的佩兵!
早已做到氣息相通,水乳相融!
“這種雀躍,欣喜,宛若撒歡的樣子,我都極少見過。”
龍霆鋒愣住,正因他與霜草心有靈犀,所以才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個兒的心愛佩兵,如受清泉滋潤,每一聲嗡鳴長吟都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活潑生動。
“龍兄……”
目睹這一幕的徐子榮眼皮輕跳,這是啥情況?
龍霆鋒的佩劍,怎么跑到白兄弟的手里了?
“無妨。”
龍霆鋒擺擺手,想到自個兒劍宗內門,上宗弟子的身份,不斷默念:
“要有風度!豈能跟小年輕計較,有失體統……”
他緩步而行,撲面的熱力滾滾蒸騰,洶洶如焰。
大約離著白啟二十來步左右,雄厚的氣血澎湃至極,幾若潮浪奔涌,打在龍霆鋒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此子換血功夫,做得好深!這樣的底蘊,快趕得上破了皮關的三練武夫!”
這位劍宗內門越接近那道挺拔身姿,越覺得奇怪。
那股外放的氣血熾烈,運轉方式隱隱有些熟悉。
“養劍術!白七郎從哪里學到的劍宗秘傳養劍術!而且,絕對下過數年的苦功!”
龍霆鋒這下真的大為驚駭,常言道,法不可輕傳。
子午劍宗以“養劍”、“煉劍”獨步天下,傲視神州。
這才與其他各方巨擘,并列七大上宗,占據宏闊一府!
毫不夸張的說,養劍術乃劍宗存世的根本之一!
“白七郎應當做不出這種事,他這么聰明的人,哪能不曉得這里頭的兇險……須知,偷學上宗武功,與密謀造反沒啥區別,下場都是被滅門滅族,防止流傳!”
龍霆鋒無愧于內門大師兄,這個關頭還能保持冷靜,并未急沖沖咬死白啟犯下大罪。
傳習館好歹有位四練宗師坐鎮,貿然點破,搞不好就要被殺人滅口。
“咳咳,白小弟,在下子午劍宗龍霆鋒……”
龍霆鋒深吸一口氣,覺得此事干系甚大,還是先問清楚再做安排。
話音還未落地,大氣忽地震爆,掀起強勁狂風!
整個庭院搖晃動蕩,草木枝葉飛揚飄舞!
“南明離火劍!”
龍霆鋒肌體微微發寒,猛地回頭看去,發現一口氣勢霸烈的三尺鋒芒驟然而至,離地數尺,滴溜溜旋動。
“淳于師叔的神兵,為何也來了?”
練功多是一件美事!
白啟大清早就已洗漱完畢,用過清淡可口的早食。
他如往常那樣,開始輪番不停地站樁打坐,搬運氣血,參悟功法。
時間如水,淌過周身,一晃便是兩個時辰。
“修煉,就像眾人共同行走于一條看不見終點的大路上,大部分剛開始都覺新鮮,有意思,可越到后面,腳力越難保持,開始緩慢,甚至止步不前。
枯燥、乏味、千篇一律的練功,最是消磨精進之心,尤其付出的每一分努力,未必看得見回報……”
接觸四大練日久,并且取得一些成就,白啟的體會漸漸增多,他一邊受著劍君十二恨神種的效用加持,一邊刷著養劍術的進度。
“幸好,那些與我無關!練功于我而言,多是一件美事!每個日夜,對我而說,都是修行時!”
白七爺心滿意足,沉浸于煉化吸收陣陣感悟中,對于子午劍宗的養劍術理解更上一層樓。
“……劍本凡鐵死物,經由火煅,金性內蘊,以氣血沖刷,以心神相融,如血肉成胚胎,彼此溝通,故而通靈。”
白啟想起在通文館得真樓翻過的幾本劍仙志異,子午劍宗的“御劍”跟道藝法術的“飛劍”又有不同。
前者是氣血灌注,神意勾連,以求身劍合一,煉去形質,融進肉殼,從而做到縱橫斬殺,所向披靡;
后者則復雜得多,需得用心血淬火,修煉心法,對劍呼吸吐納,再以三日、七日、十日為限,熬煮藥材洗練劍胚。
大成之后,由著念頭驅使,宛若跳丸,迅疾無比,割人首級像探囊取物。
“可惜啊可惜,我空有養劍術,卻無劍可養。那口傻乎乎的寶兵長劍,多半是子午劍宗哪個厲害高手的佩兵,拐騙不得。
況且,我白七郎一身正氣,豈會做這種奪人所愛的下作之事!”
白啟思緒飛揚,氣灌周身,行經四肢百骸,片刻后,墨箓輕輕閃爍。
那門昨日才學到手的養劍術,就已突破到小成層次。
“要不改天從鴻鳴號尋一口湊合的長劍,試試養劍術玄妙……”
白啟念頭剛起,耳畔莫名聽到拉得極長的嗡鳴長吟,等他睜開雙眼,正好看見一口無柄青鋒落于身前。
“難不成,我最近跟劍有緣?”
劍君十二恨神種熠熠生輝,白啟眸光更加明亮,自然而然觀劍形、聽劍聲。
“又是一口寶兵!嘶,莫非我不是什么先天打漁圣體,而是氣運爆棚的多寶童子!大白天的,怎么每日都有寶兵撿……”
這口無柄青鋒盤旋繞動,好似飛針走線,帶起一條條凌厲白氣。
白啟凝神觀察,得出結論:
“無柄,兩尺左右,劍身細窄如游蛇,頗有些像飛劍的形制。”
他略一定念,氣血勁力依照小成層次的養劍術催動運轉,好像大網鋪開,再緩緩收攏,捕捉這口無柄青鋒。
原本需要經過數十次失敗嘗試的過程,白啟頭一回就成了。
他眼中觀照劍形,好像扎著羊角辮的半大少女,耳畔聆聽劍聲,脆生生的話音接連傳來——
“哎呀,這人好濃郁的劍意……還會劍宗的養劍術……怎么比龍大郎更出彩?”
無柄青鋒一聲聲的嗡鳴長吟,像極斷斷續續的嬌憨語氣。
“看我如何養劍!不求回報,為他人養劍,我真是熱心腸的大善人!”
白啟十次換血的雄厚積累,霎時透過十萬八千毛孔舒張,轟然沖出。
根本不必耗費耐心,一點點牽引長劍,宛若碩大磁石,直接將其吸攝過來!
“好厲害的養劍術……充滿著大智、大仁、大勇的純正劍意……用來滋養劍身,簡直是種享受!”
無柄青鋒雀躍歡呼著,主動送上門,讓白啟修煉養劍術,全然把自家主人拋到腦后。
“絕對的劍魔……呸,劍仙!”
淳于修無比篤定,確信白啟與寇師兄是一樣的資質稟賦,這種強奪他人佩劍,猶如小白臉勾搭良家的本事,委實太過熟悉了。
“這種劍道奇才,給寧海禪那種莽夫當徒弟?簡直是白玉跌進泥淖,黃金落到糞坑,大大地玷污!”
淳于修胸中油然生出一股正氣,他絕不能平白坐視白七郎被寧海禪耽誤,必須將對方帶出水深火熱的境地!
此子,拜入劍宗才有錦繡前程,才能如大鵬展翅,一飛沖天!
“趕緊傳信!讓莫師兄定奪!”
淳于修很快就有了決意,正打算做準備的時候,眉心那團火紋猛然跳動。
溫養于身的神兵,好像掙脫枷鎖的赤紅怒龍,顯現于半空!
“壞了!劍修至誠,向來一人養一劍!南明離火看到白七郎與龍師侄的霜草勾勾搭搭,必然暴動……等等,這似乎算好事!”
淳于修本來急切,可轉念一想,倘若當著南明離火的面兒,戳破白七郎這廝的丑惡嘴臉。
屆時神兵肯定回心轉意,重歸往日的親近乖順。
妙啊!
淳于修當即放開操控,讓南明離火氣勢洶洶奔向白啟,期待瞧見一場好戲。
白啟運轉養劍術,關于《三圣劍》的那股精義磅礴不竭,流轉洗練著無柄青鋒。
但這口寶兵并不堪用,半刻鐘都不到,吸收速度就明顯放緩,好似吃飽了。
“只養一口劍,提升養劍術的進度,還是太慢了。我這么雄厚的底蘊,感覺養上十口劍都不成問題……”
白啟正思忖著,便瞥見火龍也似的神兵墜地,直直地插在地面。
他不由大喜過望,連忙笑道:
“咦,小劍兄,你來的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