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白啟衣角揚起,緩步行寬闊長街,既沒有走得很快,也沒有刻意停留。
從一座座武館走出的練家子,或強或弱,或壯或瘦,或高或矮,像層巒擠壓的沉沉黑云,意圖遮天蔽日吞沒那襲挺拔身姿。
但白啟眸光凝定,心境未有一絲變化,任憑無比濃烈的仇視、恨意、殺機,諸般激烈心緒似萬箭攢射,勢如暴雨,劈頭蓋臉潑灑過來。
“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
白啟咀嚼《蛟伏黃泉經》的玄奧精義,墨箓孕育的金色道種瑩瑩生輝,流淌出陣陣感悟,浩瀚心海轟然大震,憑空升起一座佛字巨山,其表面大放光明,照徹周身內外。
面對百擂坊一眾武行的氣勢壓迫,他精神卻更加凝練,再進一步,顆顆晶亮的堅固念頭,好像琉璃破碎發出“喀嚓”聲音,又似燒融的炙熱鐵水,重新聚攏成形。
“這一部《蛟伏黃泉經》,糅合佛道之見解,倒是不凡。”
白啟眉宇騰騰躍動,氣血格外活潑,直往腦門沖擊,一顫一顫,好似“胎動”。
“雖然沒有道術、法器的相關記載,但養神、定念、觀想的效果,確實首屈一指。
這才過去多久,我這抱胎功夫就要大成了。
原來當眾練功,臨陣突破,是如此爽快!
怪不得師父喜歡人前顯圣!”
他心意把時刻運轉著,早已洞開的眼識、耳識,清晰捕捉一縷縷激蕩心念,詫異、駭然、驚怪、錯愕……將那些復雜的目光、凌亂的情緒,統統轉變成能夠理解的簡單含義。
“這位小爺,真是八風不動!”
桂管家緊跟在后面,抹去額頭冷汗。
他呼吸粗重,臉色微微發白,好像在湍急的江河當中艱難跋涉。
一道道練家子的凌厲目光幾如實質,雖然并非沖著自己,可那種洶涌激流肆意沖刷,仍舊令人膽寒,兩腿發軟。
唯有走在前邊的挺拔身姿,才能讓桂管家安心,宛若遮風擋雨的參天大樹,擋下所有壓迫。
于是,他不停地向其靠攏,一步一趨,生怕落后。
“同樣都二練骨關,為何差距會這么大?”
“匯聚百人氣血,尚且逼退不了此子半步?反倒叫他磨練心境!”
“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寧海禪的徒弟,果然不是庸才!”
“諸位,此子已行過百擂坊一半有余!試問眼下,誰去攔他?誰能攔他?誰敢攔他?!”
“我愿為武行爭這口氣!絕不辜負翁老前輩的托付!”
“杜兄,殺雞何須宰牛刀!這個年紀就步入二練骨關,固然了不起,可擂臺上的功夫,只講進退成敗……”
百擂坊長二十九里,所有武館皆坐落于四方街,白啟從中而過,步履從容,渾然沒把眾多涌出的門人放在眼里,短短半柱香不到,已經越過七八十家。
“師父!我去了!”
片刻后,身著勁裝的青年跪在門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他的目光盡頭,是一年過半百的老者。
其人身子精瘦干枯,臉皮白得瘆人,像泥雕木塑似的,坐在黃花梨木大椅上,兩條衣袖空空蕩蕩:
“青兒!你縱拼了命,也得讓他領教我‘五龍門’的厲害!扯斷他一條手,毀了這株好根苗!為師死也瞑目!”
老者雙眼陡張,好似又浮現出那個青衣兇神,生生撕掉自己雙臂的痛苦回憶。
“今夜這座百擂坊,壓著十年恨山仇海!
寧海禪,要么你徒弟退,要么你徒弟——死!”
“五龍門,閻青!設擂于此!”
四方街上,那個勁裝青年騰地殺出,雙手抱拳,行了一禮。
隨后腳尖輕點,掠過濕潤泥土,劃下一條線:
“閣下若要過去,請先搭一把手!”
一座行當,免不了流傳行話,而這行話又是因著規矩才有。
話本里頭常常出現的“劃下道來”、“搭一把手”。
便是武行切磋、比斗所用的經典行話。
腳下劃出一條線,是表明攔路之意。
如果想過去,闖過這道關。
當然,也可以選擇退走,改日再戰。
但對于視名聲大過性命的武行中人,這等同認輸,甘拜下風。
所以,只要對方主動劃出道來,另一個必定就要試試成色。
一來一去,梁子結下,恩怨糾纏,難有窮盡。
“五龍門?”
白啟眸光一閃,似是怔了半息,旋即道:
“功夫還行。”
閻青皺眉,眼中涌現一絲疑惑。
功夫還行?
你何時見過我五龍門的功夫?
但還未等他思索清楚,那個年歲未曾及冠,身姿異常挺拔的白姓少年,就已頷首應下:
“我接了!”
伴隨落地話音,悶雷炸落也似,昨日下過一場春雨的濕泥霎時崩碎,宛若黑漆漆的浪潮翻涌。
“好猛的氣力!”
閻青亦是二練骨關,業已邁入“煉銀髓”層次。
他受師父精心栽培,自從記事以來,二十余年如一日,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從來不曾懈怠過半分。
根基牢固,拳腳精熟,堪稱武行的可造之材!
當白啟跺腳,勁力散發開來,如同巨石墜入平湖震起驚瀾,換作黑河縣的宋其英之流,必定就手忙腳亂了。
但閻青反應極快,他下盤站得極穩,渾身筋肉蠕動收緊,好像寶衣掛在玉樹間,縱然狂風大作,卻只能吹動,無法刮走。
“單憑天生的神力,就想勝我……癡心妄想!”
緊接著,閻青面皮漲紅,口鼻噴出滾滾白氣,心臟猛地跳動,泵出嘩嘩作響的濃稠血液。
剎那間,換過五次的渾厚氣血充塞百骸,讓他整個身子憑空漲大兩圈,右臂勁力節節貫通,大手一張仿似蒲扇,帶起一條條尖嘯狂流!
與此同時,變得雄壯的身形如龍行大地,一眨眼就跨過四五十步的距離,撞開揚起的泥土!
“這是‘宮龍步’與‘商龍勁’。”
白啟眸光依舊沉靜,《蛟伏黃泉經》修持越精深,心境越平和。
這一瞬間,他幾乎將全部雜念摒棄。
所謂五龍,乃是道喪傳聞的“五仙”。
角龍,木仙也;徵龍,火仙也;商龍,金仙也;羽龍,水仙也;宮龍,土仙也。
五龍門根據古老傳說,推演出五種上乘功夫,分別為“角龍樁”、“徵龍氣”、“商龍勁”、“羽龍掌”、“宮龍步”。
暗合五行變化,相輔相成,環環相扣,極為精妙。
“可惜,你的功夫沒練到家。”
白啟念頭像電光閃爍,見到傾盡全力的閻青祭出殺招,他竟然還有閑心揣摩,如果換成自己出招,應該以角龍樁卸力,運徵龍氣,再走商龍勁,雙手齊出羽龍掌,足下踏著宮龍步。
五行相生,五龍升天,所向披靡!
但閻青的功力不夠,撐不起這一招的繁雜變化!
只能以土生金,平添幾分勢大力沉!
“不圓滿,就有破綻。”
白啟心意把一開,威猛無比的閻青頃刻像喝醉的莽漢,密不透風的掌力亦是錯漏百出。
他擰身踏圈,毫無機巧的微微一側,居然就避開那只蒲扇大手。
“躲哪里去!”
閻青自忖氣血雄渾,得勢不饒人,改換成暴雨傾盆的羽龍掌。
短短三個呼吸,瞬間拍擊十九下!
仿佛十九記鐵錘砸空,轟得氣浪狂涌,周遭空地一片狼藉!
看得眾人都是心驚肉跳,哪怕鐵打的人像,也要被錘得稀巴爛!
“不對!”
可大逞威風的閻青卻眉頭緊鎖,任憑他施展渾身解數,就是挨不著白啟半片衣角。
那道挺拔身姿脊柱抖動,給人一種時隱時現,時大時小的古怪錯覺,無論如何都擒拿不住。
心思一沉,閻青好似發現什么,瞬間被驚出冷汗。
因為白啟所用的身法,赫然正是五龍門秘傳!
“隱介藏形!這是宮龍步!”
“我說過,你功夫還行,但不夠深。”
又是趟泥般的步子一踏,白啟閃開悍然壓下的剛猛掌力,五根手指如羚羊掛角,輕輕扣住閻青肩膀。
“要遭!”
這個動作再輕柔不過,卻駭得閻青亡魂大冒,臉色慘白。
他咬緊牙關,猛然踏地借力,硬生生踩進泥土寸許深!
好像平地炸起驚雷,搖得兩旁武館簌簌落灰,脫下大塊墻皮!
其人身子好像鐵打銅鑄,塊塊筋肉繃緊成團,即便是刀劍砍上去也難留下傷痕!
“晚了。”
白啟面無表情,通文館五部大擒拿,最擅長的就是分筋錯骨,樸實無華的一撕一扯,配合他換血十次的可怖巨力,哪怕一頭七八百年氣候的大妖也得被撕碎扯爛!
“不、夠、深。”
當這三個字傳進閻青耳中,他就感覺到一股強烈劇痛!
滾熱血液如泉涌,染紅半邊身子!
血肉糜爛,大筋崩斷!
兩邊肩膀以下,裸露出白森森的骨頭茬子。
“嗬嗬……伱怎么學會的?”
閻青呼吸大亂,一身雄渾氣力像戳破的水囊悉數流散干凈,甚至無法站穩。
他兩腿驀地彎曲跪倒下去,眼睛卻死死盯住輕描淡寫扯斷自己一雙胳膊的白啟。
輸給寧海禪的徒弟,可能尚在意料之中,但敗于五龍門的自家秘傳功夫,委實是沒有想到。
“告訴你一個今夜過后,義海郡人人皆知的秘密。”
白啟語氣平靜,兩根手指并攏,朝著閻青腦門戳去:
“寧海禪的親傳徒弟,乃天縱之才!”
勁力迸發,如箭穿顱。
“天縱?”
閻青眼神一滯,身軀好像軟了,生息斷絕就此撲倒。
“這就是清賬么?”
白啟學著師父背起雙手,衣角翻飛間,跨過這具尸體,繼續往前。
路過那間空蕩蕩的五龍門武館,他轉頭看向端坐大椅的老者,咧嘴笑道:
“老東西,恭喜你又死一個徒弟,門派香火從此徹底絕了。
對了,記住我的名,好帶到地底下。
黑河縣,白啟,白七郎。”
一身武功廢盡的斷臂老者緊緊咬牙,咯嘣作響,滲出血跡,卻愣是擠不出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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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老弟就撐了一招!”
“好張狂的小子!”
“請杜兄為武行揚威!”
“黑河縣,白啟……”
五龍門這塊招牌,曾經也是百擂坊前十行列,閻青一死,那股百人匯聚的大勢好像被打散,儼然搖搖欲墜。
武行眾人再望向那道挺拔身姿,眼中不再是只有仇恨、怨憎,還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駭懼、悚然。
一如他們的師門長輩,提到“寧海禪”這個名字時的激烈反應!
半里路的腳程,再次冒出一個劃道攔路的對手。
這時候天色黑了,暗得厲害,武館門外插起一支支火把,火光打在那人的臉上,好似涂了一層紅漆,如同廟里的天王走下神臺。
“鐵佛門,杜平宗!”
他報完名姓,抖落披在肩膀上的寬松外袍,展露出烏沉沉的強硬筋肉。
其人最顯眼的,是從肩膀到腰間的生動紋身。
漆黑的大龍猙獰兇惡,盤住前后,好像一頭藏在肉殼的妖異活物。
“三練皮關,鑄成金身,略遜關興邈。”
白啟額外多瞧這人兩眼,存于墨箓的龍韜虎略神種閃爍放光,而后問道:
“你想怎么打?”
杜平宗緊抿嘴唇,每一次說話都像在吞吸吐氣,好像沉重鼓聲,震得旁人耳膜嗡嗡:
“我師父當年在擂臺上,與寧前輩斗力不敵,血氣耗竭而死。
今日,我想用鐵佛門的‘三壇海會混天勁’,試一試通文館的秘傳。
這條長街上,以我這一關最難過,你踩過去,就沒人再敢攔你了。”
白啟似乎并不意外,這人跟刀伯有些相似,肉殼尤為堅固。
擺明吞服過奇姝異果,把體魄推至極限,遠勝于同境界。
加上鐵佛門秘傳的《三壇海會混元勁》也很有說法。
所謂“三壇”,是道門說法,指“天、地、水三界”。
海會卻為佛門用語,代表圣眾會合之座,德深猶如大海,亦有無量浩大之意。
這座開在百擂坊,名為鐵佛門的武館,走的也是雜糅路子。
不曉得從哪里得過奧妙真諦,參悟出一種非凡的煉體功夫。
以神為天,以身為地,以氣血為水,開三壇。
功力每增進一分,神、身、氣血都添一成。
大圓滿后,幾如金剛護法,再世真佛,舉手投足剛猛無儔。
不過凡事有利就有弊,倘若盡善盡美,《三壇海會混元勁》就該是真功,鐵佛門也早就搬到天水府,一躍成為大門派了。
這門功夫的弊端便在于,只能循序漸進,無法勇猛突破,欲開三壇之秘藏,練成海會之氣力,所消耗的歲月極長。
“我聽說鐵佛門的秘傳,入門容易,一兩年即可,精深很難,十年八載也難,大成更不容易,用盡甲子都未必做得到,更別說圓滿了。”
白啟挑眉問道:
“你練至什么樣的火候了,欲以力勝我?”
杜平宗正色道:
“我天生筋骨強壯,又有奇遇機緣,僥幸突破第八層了。”
白啟臉上浮現一抹笑容,好像很是滿意,他身后的桂管家卻急了,趕忙道:
“白爺!杜平宗在義海郡出了名的神力!曾經于怒云江跟一頭豬婆龍相搏,絲毫不落下風!
他既是三練皮關,又學那勞什子《三壇海會混元勁》,絕不是好相與的!切莫上當啊!”
見識白啟一招扯斷五龍門閻青的兩條胳膊,桂管家終于明白,這位小爺乃傳說中違背常理的天縱之才,跟他同等層次的二練好手,壓根不夠看。
但鐵佛門的杜平宗與閻青不同,他早早接過武館,每天都會駕船,于怒云江心打水浪,身具萬鈞之力,天水府的銀錘太保裴原擎都曾聽聞過這人的名頭,數次想要招徠到麾下。
“拿好禮物,退遠一些。”
白啟沒空照顧桂管家的“擔心”,朝著杜平宗走去,他不再收斂骨髓內蘊藏的可怖氣力,以及這具筋骨的沉重分量。
只是踏出一步,整個寬闊的長街都在抖動,滾滾煙塵翻涌升騰,那股洶涌澎湃的勁兒,好像要把偌大的百擂坊掀翻!
“不愧是通文館的親傳!”
杜平宗亦是眼睛大亮,腳掌一撐,靴子就被撕裂,化為片片飛絮,他踩在濕潤的泥地上,還未發勁運力,便陷進去數寸,印出清晰的痕跡。
待得身形一動,熊熊如火的氣血凝聚,幾如實質迸發噴薄,宛若一條翻江倒海的混天紅綾!
“氣血雄渾到顯現體外,化為有形之景……差半步就開始養練臟腑,參悟其神了。”
白啟感慨,似杜平宗這等人物,倘若在黑河縣,估摸著能做個第三把交椅,僅次于自家師父和刀伯。
內城武館的三練高手,統統都不夠看!
這種深厚的底蘊,有機會摘取“水火仙衣”圓滿成就,沖擊四練氣關。
“既然如此,我也不裝了。”
白啟換血十次,平日氣血勁力收斂入骨,瞧不出什么異常,但這具降伏住九牛二虎之力的肉殼,早已脫了凡胎之列。
他體內筋骨摩擦,好像根根千鍛萬煉的精鋼寶鐵碰撞作響,發出鏗鏘有力的轟隆聲音。
巨力勃發,踏步而行!
百擂坊好似要被跺得翻轉,粘稠氣浪一波又一波拍打在厚實的院墻上,讓桂管家一退再退,面容驚駭:
“這他娘的,哪里像個二練了?!”
泥土與煙塵俱是揚起,杜平宗雙手伸出,十指大張,撞向白啟。
后者不退不避,同樣以掌相迎,緊緊扣住,好像十口利劍與十口寶刀猛地砍擊,刺耳的音波登時炸裂,幾乎刺破耳膜!
兩人下盤一沉,方圓三十丈的地面皸裂塌陷,縱然不遠處鋪著青石板,也逃不開震碎的下場,便是某一座武館門口放著的石獅子,也瞬間“喀嚓”裂成兩半。
原本踏出武館的一眾練家子紛紛退回,這種極致斗力,倘若被卷進余波,血肉之軀當場就要化為爛泥!
“這個姓白的,他也得過奇遇不成?”
“體魄非人,氣血非人,武功也……黑河縣竟能冒出如此妖孽?”
“杜兄居然能夠碰到勁敵!”
武行眾人面面相覷,此子可是還未及冠的年紀,再過十年,豈非又一個寧海禪?
“武行恩怨,很莫名其妙對吧,你我分明素不相識,卻要生死相斗。”
杜平宗兩臂發勁,做出童子拜佛的姿勢,雙手壓在白啟掌上,烏沉沉的筋肉蠕動擠壓,榨取更多氣血。
渾身青筋盡皆浮于肌體,宛若龍蛇絞纏,又似猛獸餓鬼,配合那條漆黑大龍的兇獰紋身,簡直像八部浮屠里面的護法尊神!
“你曾有機會去天水府,跟著銀錘太保投身行伍,必定大放光彩,為何不選?”
白啟氣血上涌,好似小酌過后,臉皮有些泛紅,雙腿杵進泥地,快要踩出深坑。
這位鐵佛門的杜老哥,確實是他見過年紀相差不多的“同輩”之中,最剛猛的一號人!
“我無父無母,得蒙師父收養,他不在了,我必須守著鐵佛門。”
杜平宗說話仍然是吞吸吐氣,沉如悶雷:
“我師父臨死前交待,讓我離了武行,百擂坊乃是非地,牽扯其中,被什么‘道義’、‘規矩’鎖住,就抽不了身。”
嘩啦啦!
熾烈的氣血在沸騰,好似要蒸發水氣,讓周遭都顯得燥熱干枯。
那條混天紅綾騰空而舞,從杜平宗肉殼涌現的勁力一重蓋過一重,肆意沖刷著那道挺拔身姿。
“三練皮關,果然非同凡響!”
白啟臂膀如同壓著巨岳,不斷地下沉,軀體亦是。
他眼中倒映的那條混天紅綾,大有鬧海之勢,攪動漫天煙塵。
“我師父講,規矩這種東西,就是自己劃出的方圓,你想出去,其實就能出去。
你生在義海郡,長在百擂坊,吃的是武行飯,學的是打殺法……杜兄,你并非抽不了身,你是不愿離開!”
杜平宗眼神恍然:
“這樣么?其實……也挺不錯,生于此,死于此。
白小弟,你既還有余力,何不快快使出,我留不住手了!”
他唇齒張開一線,輕輕一吐,蓬勃的生機命元逸散而出,牽動浩蕩氣流倒卷,全部灌入那條血光凝聚的混天紅綾,火勢洶洶,化為千團烈光,仿佛要緊緊縛住白啟這條怒龍!
“好。”
望著眉毛滾落殷紅血珠,氣力催發到極致的杜平宗,白啟心頭猛然跳動,江河奔涌似的澎湃氣血好像凝成一團,化為一顆熠熠生輝的明亮寶珠。
凝練的念頭與活潑的血氣相合,九牛二虎神種加諸于肉殼,他被下壓的手掌倏地一頓,止住勢頭,隨后一寸寸向上抬起。
死了整整四百多次才學會的!
十龍十象鎮獄功!
“這是……”
杜平宗眸中閃過詫異驚色,他引以為傲的無量海會之力,面對此刻的白啟,宛若一粒塵埃之于山巒。
那條當空而舞的混天紅綾,如被天龍揚爪輕易撕裂,又被神象跺足重重踏滅!
這一瞬間,白啟好像化身一尊龐然巨大的諸佛龍象,一力鎮壓十八層地獄,宏大的力量洞穿萬般!
三壇海會混元勁的奧妙真諦,頃刻就被碾壓破碎!
“通文館真功!”
白啟頭一回以九牛二虎道種,催動這門真功,縱然是他的強橫肉殼,也難吃得消,發出細微哀鳴,幾乎快要拿捏不住氣血,讓周身十萬八千毛孔散出紅霧。
“原來,這就是真功!
龍象鎮獄,無邊廣大!好氣力!”
杜平宗兩只萬鈞重的手掌被寸寸抬升,直至完全震開,那尊宛若鐵佛的肉殼,亦是后退數步。
他聽見白啟的回答,忍不住贊了一聲,旋即,心滿意足閉上雙眼。
“三壇海會,混天紅綾!好氣魄!”
白啟亦是欽服,想不到武行這種守舊的地方,卻生出這般豪杰。
他略一拱手,好似別過,錯身越過杜平宗,毫不遲疑往前走。
武行眾人目光落向這座百擂坊第一青年高手,約莫三四個呼吸,十指關節、前胸后背,盡數爆出一注注血箭!
“力竭而死!”
“三練都壓不住么?”
“這可是鐵佛門的杜平宗啊!”
“勢不可擋了……”
見到杜平宗都攔不住白七郎,那些練家子無不如喪考妣,一開始森寒無比的赤裸殺機,這時候終于如潮水消退,再無蹤跡。
坐在門中,或殘廢,或老邁的武行坐館像被斷掉最后一點念想,神色呆怔,好像癡傻。
“寧海禪這種人,到底積了什么德,找到一個如此妖孽的徒弟?”
隨后,于一道道無能為力的目光下,那個身姿挺拔的少年郎橫跨長街。
再無阻礙!
“我的徒孫,這么有鋒芒嗎?”
陳行站起身,單手掐著被抽掉脊梁骨似的翁秀生,眼中浮現贊許:
“傳的是十龍十象……哈哈,七代祖師,后繼有人!”
他放聲大笑之間,五指驀地合攏,用力一捏,輕松擰斷一尊四練宗師的脖頸。
“徒孫白啟,拜過師爺。”
少頃,白啟踏進傳習館,望向坐在正廳,腳下伏尸的白發老者,雙手作揖。
后者開懷,招手道:
“海禪真是給通文館選了一個好根苗,好衣缽!
喝完這杯茶,師爺再帶你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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