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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會現場,大衛·特萊的第二段發言又給記者們爭取了大約兩分鐘的思考時間。
終于,一只手臂在人群中高高舉起。
“特萊先生,您宣布的‘獵戶座’計劃令人振奮!但根據公開資料,貴公司的磁約束等離子體最長維持時間似乎尚未突破百秒量級。”
被點名的記者來自《華爾街日報》科技版塊,素以提問犀利著稱:
“請問,您如何能讓市場以及客戶相信,在短短十年內,貴公司就能將這項仍處于實驗室驗證階段的技術推進到到100兆瓦的商業發電規模?這其中的技術風險和工程挑戰,貴公司有詳細的路線圖和時間表來應對嗎?”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也是在場所有記者乃至全球關注者心中最大的疑問。
十年,對于一個巨型工程,尤其是美國的巨型工程來說,時間似乎并不算寬裕。
更何況還涉及到一項尚未有先例的革命性技術。
大衛·特萊顯然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問題,并未露出絲毫慌亂。
他朝著后臺的工作人員揮手,示意切換PPT畫面。
一張清晰的技術演進路線圖出現在大屏幕上。
“您提到了‘維持時間’,而這正是理解Helion技術路線獨特優勢的關鍵所在。”
特萊微笑著回答道:
“與目前主流托卡馬克追求的‘長時間穩態運行’不同,我們Helion
Energy選擇了磁慣性約束聚變的技術路線,其核心是‘非點火聚變’和‘脈沖運行’。”
他從不知道哪掏出一根伸縮天線,如同講課一般指向路線圖上的一個關鍵模塊:
“傳統的托卡馬克,或者仿星器路線,目標是實現等離子體的長時間,理想是無限期的高溫高密度約束,從產生持續的熱核聚變反應……而Helion
Energy的‘獵戶座’電廠,將采用一種純粹的磁學途徑來直接回收聚變能量!”
屏幕上展示了動態原理圖:
一個被強磁場壓縮的等離子體靶丸在真空室中心發生微型聚變爆炸。
爆炸產生的高溫高壓等離子體瞬間劇烈膨脹。
“看這里,”特萊指著膨脹的等離子體,“當聚變產生的等離子體高速膨脹時,它會對包裹它的、由外部線圈產生的強大約束磁場產生強烈的反作用力,而這種反作用力,根據法拉第電磁感應定律,會在線圈中感應出強大的、方向與初始約束電流相反的脈沖電流。”
原理圖清晰地顯示,感應產生的高強度脈沖電流被高效的電力電子系統直接捕獲、整流、升壓,然后輸入電網。
“因此,”特萊總結道,“我們系統輸出的,就是可直接并網的高品質交流電!從聚變發生到電力輸出,中間沒有任何熱能轉換和機械運動的二次過程,不僅效率更高,系統也得以大幅簡化。”
“同時,這種獨特的能量回收原理,決定了‘獵戶座’天生適合采用短脈沖、高重復頻率的運行模式——我們不需要像托卡馬克那樣,長時間維持一團極度不穩定的高溫等離子體,而是利用強大的磁場脈沖,在短時間內將燃料靶丸壓縮到極致引發聚變,然后高效地捕獲膨脹等離子體反抗磁場時產生的感應電能。”
稍作停頓之后,特萊最后總結道:
“這也是為什么在我們公布的數據當中,盡管Qsci只有0.97,但Qeng仍然能達到1.10,因為從能量平衡的角度,只需要讓每個脈沖中的聚變能量超過系統內部損耗即可,比維持一個長時間穩態的‘人造太陽’要簡單得多。”
盡管特萊的解釋已經足夠深入淺出,但在場的非專業記者還是不太可能聽懂全部細節。
好在,他們大致能明白Helion路線的核心差異——
避開穩態運行這座公認的、難以翻越的技術大山,選擇一條看似更“取巧”但也更專注于工程可行性和商業化快速落地的捷徑。
而對于新聞學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因為華夏方面此前宣布的突破,正是聚焦于“穩態運行時間”的。
針鋒相對,正是媒體最喜歡的戲碼。
而并不出人意料地,一名來自BBC科技頻道的記者率先抓住了這個話題點。
他立刻舉手提問:
“特萊先生,您提到Helion的脈沖路線避開了長期維持等離子體的難題,但就在上周,華夏的西南物理研究所宣布,他們的HL2A托卡馬克裝置實現了長達4175秒——也就是超過69分鐘的穩態高約束運行,并聲稱實現了凈能量增益。”
“您如何看待這一突破性進展,又認為哪一種路線更代表聚變能源的未來?”
這個問題尖銳且極具話題性,瞬間將東西方在聚變領域的競爭態勢擺上了臺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衛·特萊身上,等待著他的回應。
NBC的直播鏡頭也緊緊鎖定了他。
特萊臉上的公式化微笑似乎收斂了一瞬。
他略微沉吟,似乎在組織語言。
然后以一種頗為小心翼翼的態度開口:
“首先,我必須強調,脈沖聚變和穩態聚變,是探索可控核聚變實現的兩條重要且各有優缺點的技術路徑……它們之間并非簡單的取代關系,而是基于不同物理原理和工程理念的探索,在最終實現聚變能源商業化的道路上,兩者都面臨著各自的挑戰,也可能在未來找到各自最適合的應用場景。”
這番開場白顯得頗為公允。
然而,他話鋒隨即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種不容置疑的質疑:
“但是,”特萊略微停頓,目光掃過全場,“關于華夏西南物理研究所宣稱的消息,基于目前公開的信息和我們對聚變物理及工程極限的理解,我個人,以及Helion
Energy的許多資深物理學家,都持有嚴重的保留態度,甚至……傾向于認為其真實性存疑。”
“嘩——”
盡管幾天以來,關于此事真偽的討論就從未停止過。
但如此直接、公開地對華夏方面所發布的成果提出質疑,還是第一次。
會場還是不可避免地再次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
BBC記者簡直兩眼冒光,恨不得把“你們快打起來”的盼望寫在臉上,立刻追問:“特萊先生,您這樣判斷的具體理由是什么?HL2A是基于原德國ASDEX裝置改造的,其設計本身具備一定的長脈沖運行潛力。”
特萊既然敢率先開炮,自然是心里有一定底氣。
他立刻拋出了最核心的質疑點:
“要實現并維持長達一小時的、穩定的高約束模式等離子體,其物理過程極其復雜,涉及磁流體不穩定性、湍流輸運、邊界局域模控制、雜質控制等成百上千個相互耦合的條件,需要世界上最頂尖的超級計算機,進行海量的、高精度的數值模擬。”
“而眾所周知,由于在先進半導體制造領域遭遇的瓶頸,華夏方面已經無法穩定獲得最先進制程的高性能計算芯片,這勢必導致他們在E級超算的研發、部署和實際應用方面出現困難……甚至可以說,華夏已經在事實上被排出了這一領域的競爭。”
特萊的目光變得銳利,語氣也刻意加重:
“這就像試圖僅憑心算去解一個包含數百萬變量的方程組,因此在缺乏足夠算力支撐的情況下,宣稱取得如此‘突破性’的進展,其科學基礎和工程可信度,是存在根本性疑問的。”
這個理由,直接切中了當前科技競爭中最敏感、最受制于人的環節——算力。
將聚變突破與半導體芯片卡脖子問題掛鉤,似乎極具說服力和攻擊性。
而在說完這些之后,特萊似乎仍然有些意猶未盡。
遂又補充道:“實際上,更引人質疑的,還是成果的‘可驗證性’與‘工程轉化’問題……換句話說,如果華夏方面真的取得了如此驚人的突破,那就應該像自己的Helion
Energy一樣開始建設商業化運營的聚變電站,而不是只在紙面上做文章!”
這句話說得確實威武霸氣。
不僅鎮住了現場的一眾記者,也讓萬里之外正在收看發布會直播的華夏知情人士們哭笑不得。
“雷院士。”欒文杰看向雷文成,語氣中透露著十分的怪異,“這可是赤裸裸地在給咱們……或者說是給你們核建集團下戰書呢!”
而后者則露出一副“鬧麻了”的表情:
“您放心,以現在整個項目得到的資源支持,如果不能讓示范堆趕在這個什么Helion
Energy之前并網發電,我就自己給工程院寫封信,摘了這個院士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