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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方面不會輕易服軟,至少不會在表面上服軟,這是絕大多數人都能想到的事情。
然而,菊廠和華興科技的此番回應,還是讓等著看熱鬧的絕大多數媒體大感意外。
不僅是因為二者的表態內容幾乎完全相同,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做出。
更重要的是。
反應實在太平淡了。
雖說企業公告自有一套成熟的措辭體系,但對于有經驗的內行來說,還是不難從字里行間挖掘出一些情緒要素。
就眼下的情況來說,美國商務部拼著逆全球化的風險祭出撒手锏,無疑是想要打在兩家企業,甚至是整個華夏半導體行業的七寸上。
那么在回應中,無論是解釋、反駁、抗拒乃至怒斥,都是合理,至少是可以預見的表達形式。
但無論如何不該是平淡。
就好像斷供的不是光刻機和芯片,而是給食堂的土豆和白菜一樣。
一時間,全世界的輿論竟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甚至有點拿不準該從哪個方向(帶)報(節)道(奏)。
大部分功底一般、又沒啥內幕消息的,最后都只是原文轉載了事。
不過,還是有部分眼光毒辣的,從中找到了可供操作的切入方向……
當天的稍晚些時候。
華盛頓。
幕僚長皮特·勞斯走進橢圓形辦公室,將手中的文件夾放在辦公桌上。
“閣下,華夏的官方回應剛剛匯總完畢。”
他一遍總結,一邊朝著旁邊的沙發座位瞄了幾眼。
那里正坐著商務部長潘妮·普利茨克,還有參議員羅伯特·錢伯斯。
再加上奧觀海本人,基本屬于整件事情的核心三人組。
“如您所料菊廠和華興科技的聲明幾乎照搬了外交辭令手冊。工建委的聲明……同樣滴水不漏。”
奧觀海放下手中的簽字筆,迅速翻閱起眼前寥寥數頁的簡報,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比我想象的……平淡很多。”他抬眼,目光掃過對面沙發上正襟危坐的普利茨克,“潘妮?”
然后合上文件夾,示意皮特·勞斯轉遞給對方。
普利茨克接過文件夾,同樣很快看完。
“總統先生,距離我們設定的12月31日最終期限還有十三……十二天,時間還很充裕。”她合上文件夾,指尖在塑料封面上點了點,“這種回應,或許是在試探我們的反應,也或許是安撫其國內輿論的緩兵之計……總之可能性很多,恐怕要等到新年前夜才能揭曉最終答案。”
趁著倆人都沒說話的當口,錢伯斯身體微微前傾,也插進話來:
“總統先生,我記得您之前也提到過,要做好將這場博弈延長至明年下半年的準備……”
剛才普利茨克翻閱文件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里面的內容。
奧觀海單手撫在嘴唇上分,點了點頭:
“我倒不是在著急,只是覺得……對方的表態有點怪。”
他的感覺其實跟多數媒體一樣。
不應該這么平淡的。
錢伯斯思慮片刻,忽然拋出了一個關鍵信息,
“今天過來之前,我調閱了從一月分以來,TSMC和華夏大陸之間的資金流水記錄……一個清晰的趨勢是,菊廠從至少五個月前就開始持續向TSMC支付7nm芯片的代工款項……”
奧觀海的嘴角微微耷拉了一下,顯然對這個說法有些不爽——
不難聽出,對方的話里話外都有著責怪自己動手太晚的意思。
但他還是很快恢復了之前的表情:“能由此計算出準確的交貨量嗎?”
錢伯斯緩緩搖頭:“款項構成復雜,包含定金、階段性付款和最終尾款。除非我們動用行政命令強制TSMC提交詳盡的內部賬目,否則無法精確拆分。”
在他們的計劃中,TSMC是跟ASML一樣重要的環節。
因此在非必要的情況下,還是沒必要把吃相搞得太難看。
但很快,他又話鋒一轉:
“不過,如果按照3:7的模式進行粗略估算,那么菊廠很可能已經拿到了50到60萬枚7nm芯片成品……當然,品類和型號會有差異,但如果他們精打細算,靠這批存貨支撐一個季度,甚至半年,也并非不可能。”
普利茨克端著一杯咖啡,適時接話:“如果是這樣,那么我猜測華夏方面大概是在用這種姿態拖延時間,制造一種‘無懼制裁’的假象,試圖在后續談判中給自己爭取更有利的籌碼。”
二人所描繪的圖景——華夏在虛張聲勢、囤積物資、爭取談判時間——顯得十分合情合理,像兩塊拼圖,暫時填補了奧觀海心中的些許焦躁。
“合理的推斷。”后者微微頷首,緊繃的表情也總算松弛了些許。
在他看來,只要華夏人肯坐到談判桌前,自己的計劃就已經成功了九成。
于是,便準備進行匯總發言,然后送客:
“那么……”
但話才開了個頭就被打斷。
這一次,反而是普利茨克提出了顧慮:
“我真正擔心的是市場信心……資本畢竟是極其敏感而脆弱的,假設12月31日之后,菊廠和華興科技依然能穩定地向其全球客戶交付產品,無論他們用的是庫存還是其他什么我們未知的手段……”
她放下杯子,目光掃過奧觀海和錢伯斯:
“在投資者眼中,這都相當于是在宣告我們的制裁措施未能達到預期效果,屆時,像是TSMC、高通、英特爾、英偉達……所有我們這邊的相關企業,都可能遭遇連鎖反應式的拋售……市場波動恐怕會比我們預想的更劇烈,也更難控制。”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奧觀海和錢伯斯卻表現得頗為放松。
后者甚至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
“潘妮,你的擔憂很專業。”錢伯斯的聲音帶著安撫的意味,“但請別忘了,在推動這份制裁方案的過程中,高通、英特爾,包括三星等核心企業,都是最積極的倡議者和參與者,他們并非是被動卷入,而是主動選擇了承擔風險。”
他稍作停頓,接著加重了語氣:
“這些企業的決策層,包括他們的主要股東,對于可能出現的短期股價波動甚至利潤下滑,有著清晰的認識和充分的心理準備……事實上,據我所知高通的管理層甚至在私下討論,認為這可能是一個低位回購公司股票的‘機會窗口’。”
奧觀海接過了話頭:
“羅伯特說得對。資本市場的短期陣痛,在長期戰略利益的考量下,是可控且可接受的成本……我們的盟友企業展現了令人贊賞的決心和擔當,中短期內,市場的風吹草動,尚不足以動搖我們的根基。”
跟低價傾銷的策略類似,資本在搶占市場的過程中,是不會在乎耗費多少成本的。
畢竟,只要獲得壟斷地位,那前期的投入就肯定能撈回來……
盡管對方二人已經做出保證,但普利茨克的本能警覺卻并未完全消散:
“自從之前那次新型電池帶來的熱潮之后,整個股市都處在一個明顯過熱的狀態下,所以我覺得……還是得干點什么,至少對沖一下華夏方面有可能帶來的影響,以防萬一。”
實際上,奧觀海在心里還是覺得對方有些小題大做。
但仔細想想,這個提議似乎沒什么壞處。
所以也不再爭論什么,而是干脆地點了點頭:
“當然,未雨綢繆總是好的。”他抬手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轉向幕僚長,“皮特,聯系白宮科技政策辦公室,讓他們協調一下。我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來自技術源頭的背書,來對沖任何可能出現的市場疑慮。”
皮特·勞斯趕緊打開筆記本:“您是指……”
“科學顧問告訴我說,制程在7nm及以下的先進芯片,只能由EUV光刻技術進行生產。”
奧觀海回答道:
“目前全球唯一掌握并能量產EUV光刻機的,只有ASML蔡司聯盟,而這個聯盟的技術根基和關鍵供應鏈,與我們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那就找一家影響力足夠大的媒體,安排一次對ASML高層的專訪,讓他們從專業角度表個態,權當是安撫一下資本市場。”
“明白。”勞斯立刻點頭:“CBS的新聞時事欄目影響力足夠,他們的王牌制作人與我私交不錯,可以最快安排。”
“很好。”奧觀海露出滿意地表情目光掃過普利茨克,“潘妮,這樣應該可以緩解你的顧慮了?”
普利茨克迎上總統的目光,最終點了點頭。
她心底那絲不安雖未完全消除,但也明白,這已是當前最穩妥的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