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現世佛祖座下的蓮臺有了崩碎的跡象,他那張慈悲為懷的臉龐上,首次涌現出了一縷稍縱即逝的慌張。
他知曉未來佛心中不忿,畢竟當初說好了一人掌管一世,但恰巧遇上了大劫,自己這一世或許會稍顯漫長一些。
但無論怎么講,這都是自家大教中的爭執,而未來佛現在的舉動,無疑是在為虎作悵,欲掘大教的根基!
「你該死!」
在那狂笑聲的刺激下,現世佛祖眼眸泛起血絲,他眼睜睜看著后半截大河從身下脫離開來,代表著超脫位格的無色蓮臺也是隨著塌陷了小半。
超脫是無缺的,若是有了缺陷,那便當不起這兩個字。
偉岸的佛陀神情間掠過一絲癲狂,猶如被人拽下王座的帝皇,略顯狼狐的同時,卻又掀起了滔天的殺意!
他修然探掌,巨掌橫天,涅凈火從指尖燃起,猶如火海朝著未來佛祖吞沒而去。
未來佛祖眼中同樣閃爍著略顯兇狠的興奮,他不避不讓,只是將身旁的金蟬子給扯到了后面。
啪嗒。
一只金光璀璨的手掌隨意住了現世佛祖的手腕。
沒有再出現先前的僵持情形,只見那金掌略微發力,坐在殘破蓮臺上的現世佛祖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
金身法相體內,九條脈絡之一微微閃爍華光。
那漫天的涅凈火瞬間潰散開來,化作點點紅光熄滅。
在萬火之祖面前,沒有了超脫偉力的支撐,這些東西僅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罷了。
見狀,未來佛祖不由面露崇敬,
玉帝許下了恩賞,現在,對方正在展示他的法旨因何能在這天地生效。
「松手!」
現世佛祖暫且按捺住了對未來佛的殺意,哪怕失去了超脫位格,但他仍舊占據著大半條時間長河,絕非尋常一品可以比擬。
沈儀雖湊齊了三身,但并未做到超脫,今日的勝負還是未知數,萬萬不可自亂陣腳。
佛陀的面容變得有些扭曲,分明五官掙獰,但眉眼間的慈悲卻愈發濃郁起來,他猛地張口,發出一道凝如實質的梵音。
「我佛慈悲,普渡眾生!」
在這斷業梵音之下,那道偉岸金身好似沉入了水中,周身泛起波瀾。
在現世佛祖眼中,三身里面最難纏的,無疑就是融合了九大脈絡的金身法相,只要能先將這具法相拉入長河,困在時間囚牢當中,便可暫時解決最大的麻煩。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就在這時,一只修長的手掌輕輕按在了佛祖的臉上。
沈儀高懸長河之間,平靜注視著眼前的和尚:「在朕面前,你才是眾生。」
他的掌間蕩漾著清光,猶如一層薄紗,逐漸覆蓋了佛陀的整張臉龐。
沈儀這一路走來,踏入仙門以后,所學的法術寥寥無幾。
這式清凈界,乃是上清教主傳給諸多弟子的神通,放在一品巨璧這個層次當中,只能算作小把戲。
但此刻,它在沈儀的掌下,卻是煥發出了難言想象的威能。
現世佛祖被清光掩住口鼻,分明有了濃濃的室息感,整個人卻莫名的陷入平和。
這種詭的反差,讓他幾欲發狂。
貴為超脫教主,自己竟然被旁人影響了神智!
他瞪大雙眸,努力喘著粗氣,用了好幾瞬才反應過來,這是對方正在踏入超脫的跡象。
三具法身皆是對方一個人分化而出,無需磨合,更不用相互論道講法,融合起來的速度,也遠不是自己等人曾經能比的。
不能再拖下去了!
直至此刻,現世佛祖終于察覺到了自己的處境有多兇險。
每拖延一刻,自己面對的很可能就會變成一尊真正的超脫巨壁,待到那時,他將如后土對上自已那樣,被這年輕人輕而易舉的打落。
「吼!」
對于佛祖而言,舍棄神通而改用肉身,乃是一件極不體面的事情。
畢竟他們從游歷世間的行者做起,苦熬肉身,錘煉心志,渡過一遍又一遍的肉身劫,好不容易登上了蓮臺,披上了袈裟,若是再繼續用起肉身,豈不是又變回了那個苦兮兮的行者。
但到了眼下的地步,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曾經橫壓萬千妖魔,脾世間的強悍身軀,此刻再次蕩起了滔天的金河。
「咄!」
現世佛祖極盡全力,雙臂如巨錘擂出,金河隨著震蕩,仿佛要撞碎身前的一切,就如同他成佛前撕裂的萬萬頭妖魔身軀,今日也不會有任何的不同!
然而他拋下了體面的一擊,換來的卻是更加強硬的回應。
漆黑巨佛雙足踏于大地,漠然眼眸中仿佛藏著無垠的寰宇,浩蕩的黑云猶如狂龍般纏繞雙臂,
五指緊握成拳,轟然前砸而出。
四拳相對,那接連響起的破碎聲,乃是天地受不住壓力的崩裂開來,顯露出了細碎的虛無。
劇烈的氣息動蕩間,現世真佛的兩條骼膊肉眼可見的戰栗起來,皮肉破碎,被那雄渾巨力從骨骼上剝離開來,緊跟著是身軀,脖頸,乃至于臉龐。
當著動蕩停息的剎那,蓮臺之上已沒有了慈悲的佛祖,只剩下一具猶如白玉般毫無雜質的骨架。
殘破的袈裟化作了無數的布條,失去了寶光,四散著飄落人間。
他空洞的眼眶中,只剩下猶如風中殘燭的金火。
很快,這金火快速跳動起來,充斥著驚懼和膽怯。
佛祖太久沒有離開過這座蓮臺,久遠到他已經有些遺忘了這種情況該如何去應對。
剎那間,他竟轉身就朝著時間長河中遁逃而去!
身為超脫巨壁,現世佛祖的骨骼乃是天地難摧的至寶,可在神通,肉身,乃至于對天道規則的掌控,三者皆被沈儀壓制的情況,他已經喪盡直面這青年的勇氣。
曾以為棋手的地位不可撼動,但現在才驚覺恍然,自己在離開北洲云海后,已經淪為了棋盤中的一枚玉子。
甚至沈儀還擁有抹殺果位的能力。
也就是說,在此人面前自己真的和眾生再無區別。
現世佛祖來時的威嚴模樣,和眼前這狼狐逃遁的背影,讓后土娘娘及一眾正神都有些錯,實在無法將兩者對應起來。
未來佛祖恭敬垂手而立,眼中藏著一抹懼意。
玉帝的這三具法身,每一具都擁有不弱于教主的底蘊,哪怕拋開立場不談,他也不得不承認,
對方是真的將修士這條路走到了極致。
沈儀注視著前方那逃遁的身影,隨即從容不迫的抬起了手掌,淡然道:「斬。」
隨著話音落下,金身法相中的九條脈絡條然騰空而起,猶如粗大的樹根,猛地扎入了那條時間長河當中。
滾蕩的大河瞬間被撕扯開來,只余那具白骨佛身驚懼回眸。
天地五行,陰陽生滅,九條脈絡共同組成了一個牢籠,將其鎮壓其中。
下一刻,這牢籠中傳出了一道撕心裂肺的咆哮。
「吼一一正神們本能的移開的目光,這九大脈絡任意挑出一條,對于修士而言都是致命的折磨,更何況是九者齊聚。
且不說那水火之災,單論在陰陽紊亂的生死中反復沉淪,多存活一息,都能讓人神魂崩潰。
這玉骨天地難摧,也僅僅只是難摧而已,遇上了真正的天地,還不如被一刀抹了脖子來得痛快。
「未來我給你未來—」
如今能救他的,也只剩下時間長河重聚,助其重歸超脫了。
未來佛的心神微跳,眼中泛起幾分兇光。
這孽畜,死到臨頭了,竟還敢挑撥自己與陛下的關系!
他確實肉眼凡胎,不似這兩位超脫一樣能洞察天數,但最基本的賬還是算得明白的。
若是兩教勝了,自己永遠都是那個有名無實的邊緣教主。
但要是玉帝路身超脫,為了制衡三清,同樣會賜予自己超脫,雖說這個超脫受人鉗制,略顯得有些不自在,但擁有的偉力卻是實打實的。
待到那時,盡管從原本的兩分天下變成了三方共治,但自己是實打實的成為了靈山佛祖,兩者豈能相提并論。
況且,這一切權衡都是建立在兩教有機會勝的前提下。
但未來佛與后土娘娘的看法相似,從玉帝湊齊三身,處于不敗之地為止,兩教取勝的概率就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了,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這也是他為何會果斷出面的原因。
「住口,你一介仙庭欽犯,仍敢妖言惑眾,還不束手伏誅!」
念及此處,未來佛一聲厲斥,便是斷絕了現世佛祖的最后期望在水火雷霆之間,那玉骨焦黑,在水面起伏不定,骨骼被漸漸腐蝕消融,絕望的看著天際,待到連哀豪聲都微弱到難以聽聞時,那空洞眼眶中的金火終于是悄然熄滅。
九條脈絡重新回到金身法相體內。
就在未來佛前踏一步,準備恭賀陛下誅滅妖邪的時候,他卻渾身微顫了一下。
只見變化仍未停止。
金身法相與那漆黑巨佛的身軀都在迅速縮小,就這么沉默立在了白衣青年的身后,兩者模糊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
在眾目下,三道身影緩緩重合。
青年飄然而落,盤膝坐下。
至此,未來佛的呼吸驟止。
借助與現世佛祖的一場斗法,對方竟是提前熟悉了三身,加速了超脫的到來。
噗通!
未來佛再無遲疑,干脆利落的跪在了地上,朝著遠處的身影虔誠拜下。
沈儀略微抬眸,彈指間,天上殘破的時間長河便是重新匯聚起來。
見狀,未來佛面露狂喜。
對方居然真的就這般毫無條件的完成了先前的承諾。
「臣!謝陛下恩賞!」
他嗓音近乎嘶啞,道出了迄今為止最真誠的的一句拜謝,隨即縱身一躍,朝著他夢寐以求的位置落下。
隨著河水翻騰,代表著未來的那截時間長河重歸,一座無色蓮臺開始重聚。
未來佛高坐蓮臺上,雙掌平攤于膝,一團濃郁的佛光將他的身軀籠罩。
在蕩漾佛光的映襯下,他頭頂的肉暨擂的更高,耳垂也更長了些,整張面容漸漸變得平和慈悲,大紅袈裟自長河中涌出,輕飄飄的披在了他寬厚的身上,仿佛宣告著前一世的落幕。
未來,終于來了!
「恭喜如來佛祖。」
后土娘娘從地上站起,朝著蓮臺看去,雖口中說著道賀之詞,臉上卻看不出什么喜怒。
她倒不是嫉妒對方能夠超脫,畢竟如來佛祖的出面,確實化解了一個大危機。
娘娘只是覺得沈儀的大業中,混進來一個私心太重的投機之輩,總歸是有些遺憾。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位佛祖已經在琢磨著怎么在人間打造他的靈山樂土了。
「托陛下洪福罷了。」
如來佛祖睜開眼眸,著一縷笑意俯瞰而去。
哪怕體內涌動的偉力,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仍舊沒有因此得意忘形。
既然玉帝能讓自己坐上這方蓮臺,那隨時也能收走這方蓮臺。
只不過身為超脫,總歸是對方的左膀右臂,該有的權柄自然不必多慮。
想罷,他高坐蓮臺上,微微俯身,再次朝著遠處的青年行了一禮:「恭賀陛下得以超脫。」
三身化作一體,沈儀靜靜回望而去,唇角稍稍揚起。
面對著這笑容,如來佛祖忽然證了一下。
同樣是身超脫,對方卻未曾掀起絲毫波瀾,遠不如自己掌握時間長河時的氣派。
但不知為何,兩人分明處于同境,他卻完全看不穿玉帝的深淺,猶如在凝望一潭漆黑的深淵。
難道超脫之間亦有高下之分?
還是說本就如此。
如來佛祖首次踏入這個境界,并沒有類似的經驗,沉吟許久后,還是無法做出判斷。
他眼中掠過一絲忌憚,臉上卻始終維持著恭敬的笑意。
「不知陛下接下來是何打算?」
「呼。
沈儀收回目光,看向了遠方。
原來后土娘娘猜測的道途,并非是超脫的路。
當三身合一以后,他終于看清了一切,卻仍舊沒有走完這條路。
當然,距離終點也不遠了,只需再邁出一步便是。
只是在邁出這一步前,要先替人皇把那件事情辦完。
青年長舒一口氣,緩聲道:「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