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陸月十九
稍作猶豫后,祖神還是朝著前方踏出一步,眼神飄忽,低聲道:“那就有勞玉帝了。”
混沌初開便孕育而出的神魔,自有了意識開始,便是此方天地的主人,故而從未有過哄騙別人的經歷,也沒有這個必要。
此刻,就算對方一直閉著雙眸,它都不敢直視那尊金身法相。
祖神放下雙掌,沉默而立。
它的身軀逐漸凝滯,不再有絲毫動作,眸光也漸漸黯淡,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被喚醒前的模樣。
“還望祖神莫要讓人寒心。”
后土娘娘眸光微凝,終于是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句。
哪怕沈儀是報著尋求正神相助的意圖而來,但畢竟冒了這么大的風險才救下這位祖神,就算相商不成,至少也要求個好聚好散。
若對方害得沈儀無法抽身離開此地,那可就說不過去了。
正神們臉色微變,特別是以祁風為首的,那批曾經受過沈儀恩惠的正神們,更是略帶羞愧的低下了頭。
以它們對祖神的了解,對方是不可能如此輕易就屈居于人下的,但肯定也不愿直言,導致放走了沈儀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所有人都朝著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看去。
就在那功德之力凝聚而成的金身法相當中,一道巨大的輪廓逐漸成型。
“原來你真是功德仙?”
祖神睜開眼眸,看向了面前那位白衣陰神,俊秀面容與那玉帝一般無二,只是更顯溫和許多,少了些殺伐之氣。
“本座這就喚醒我那群兄弟。”
沈儀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注視著眼前的祖神。
下一刻,以金身法相和本體為橋梁,祖神抬起雙掌,渾身涌現出赤紅的紋路,它倏然抬頭望去,熊熊燃起的雙眸就好似那引路的明燈。
很快,一道道縹緲的輪廓接連在這金身法相內浮現。
天地五行,陰陽生滅。
它們的肌膚猶如青石,溢散著古樸的氣息,身軀上覆蓋著截然不同的花紋,卻又巧妙的形成了一個輪回。
八大祖神的本體處于天道當中,被喚來此地的僅是它們的意識。
隨著一位位祖神睜開那略顯茫然的眼眸,還未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火之祖神突然回頭心虛的看了沈儀一眼。
很快,它眼神又變得決然起來,并沒有像先前說好的那樣,喚醒祖神們慢慢商議,而是倏然回頭,發出一道高聲怒吼:“盡皆醒來!重臨天地!”
無論兩教還是沈儀,都想凌駕于天律之上。
對于祖神而言,這是絕不能容忍的事情,但它又生怕沈儀反悔,讓自己失去了與其余祖神溝通的機會,便只能出此下策,干脆果斷的抓住這個機會。
相較于這群人,它更信任那幾位和自己同為天律脈絡顯化的兄弟。
在這震耳欲聾的怒吼聲下,其余八大祖神瞬間驚醒,近乎同時去感觸著天道中的脈絡,欲要從其中顯化而出!
“呼。”
火之祖神沒有回頭去看沈儀,而是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
穩固天地乃是正神之責,何須交由旁人的手。
就在這時,已然毀去的南須彌中。
正神們齊齊抬頭看去,只見原本混沌的蒼天,此刻突然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脈絡,那是無數的道途,有許多修士曾順著這藤蔓攀爬而上,最終躋身天道之內。
轟轟——
所有的道途最頂端,九條粗壯的脈絡猶如青白雷霆般貫穿了天幕!
它們猶如樹根,深深的扎入了大地。
此刻,這九條脈絡將整片天地映照的仿若白晝,佇立于地面上的八座石柱開始輕微顫抖起來,好似有巨物即將破開石壁而出。
如此震撼的一幕,讓眾人看得有些晃了神。
很快,后土娘娘眼中涌現怒火,玉凈瓶已經落在了掌心,這么大的動靜,必然會驚動北洲云海中的兩位超脫。
沈儀冒險所救的這群正神,簡直狼心狗肺,絲毫沒有將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這是?”
祁風瞪大了眼睛,就在那九條脈絡最為刺眼的時候,卻忽然又黯淡了下去,就像有無形大手攥住了這些樹根,強行將它們給扯回了天幕深處。
金身法相體內。
火之祖神突然愣住,它看著眼前的諸多兄弟們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接連癱倒在了地上,同時發出陣陣哀鳴。
莫要說降臨人世,就連意識都逐漸開始潰散。
直到蒼穹中的脈絡重新隱沒,一切歸復了正常,這群祖神才滿臉惶恐的躺在地上抽搐起來。
在親眼看見這一幕之前,火之祖神對于沈儀口中的“超脫”還是持懷疑態度的,它壓根不信那群靠著模仿正神修行的生靈,會有朝一日擁有超越神魔的偉力。
更像是對方為了奪取神力,而編造出來嚇唬人的謊言。
但現在,它的身軀卻是微微戰栗起來。
祖神瞳孔緊縮,緩緩轉身,重新看向了遠處的白衣青年。
沒有它想象中被背叛的震怒,那年輕人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眸光仍舊清澈,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若你早知我會如此……又為什么……”火之祖神咽了咽喉嚨。
“不親自試一次,你又怎會相信你們已經沒了退路。”沈儀隨意的看向遠處那些祖神的意識顯化,從智空大師那里得到的消息,那兩位超脫寧愿先把自己這尊“妖帝”暫且擱置到一邊,也要先穩固好對九大祖神的鎮壓。
這就代表了無論如何幾位祖神也不可能脫困。
“可現在,他們察覺到了,你哪里還有抽身而走的機會?”
火之祖神滿臉困惑,就為了讓自己等人相信超脫的存在,對方竟然就這么眼睜睜看著。
聞言,沈儀沉默一瞬,收回了目光,輕聲道:“為了公平,我自然也不該有退路。”
若要讓旁人拿命出來陪自己豪賭,那自己理應先把性命押到桌上。
這是人皇教給他的道理。
“嘶!”
聽到這句話,祖神大腦顫栗了一下,原來這小子趕來南須彌之后,就壓根就沒打算再離開,怪不得從頭到都尾如此平靜,這是獨屬于亡命徒的癲狂從容。
“容我……容我再想想……”
南須彌中,祖神臉色頹然的睜開了眼,略顯恍惚的擺著手掌。
方才天地的變動,再加上它如今的神情,正神們哪里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全都戚戚然的噤聲不語。
祁風看了看安靜而坐的金身法相,再看向身形搖晃的祖神,它眸光復雜,突然邁開步伐,悄然走到了那高大身影的旁邊:“祖神,我有一言……”
“說。”
祖神此刻還沉浸在方才諸多兄弟毫無反抗之力便被鎮壓的一幕中。
這必然是兩教浸淫已久的謀劃。
就如那年輕人所言,正神教后知后覺,早已沒了翻身的可能。
“呼……”祁風攥了攥五指,抬頭道:“若是必須要二選其一,那乾青……玉帝至少還是我們正神教的自己人,一路走來,從未畏懼過生死,盡忠職守護衛天地,也未曾生出過分毫二心,此事卑職可以作證。”
它與沈儀不算特別熟,也就見過幾面,但對那尊金身法相,兩人從初識到現在,都挑不出對方一絲毛病,可謂欣賞至極。
這樣的一位功德仙,至少比那兩教的仙佛要可信的多。
“你身為正神,難道不知天律的重要性?”
本就心虛的祖神,嗓音中不免帶了幾分燥意。
它貴為天地脈絡之一,如果不是事關重大,怎會愿意舍下臉皮去做那卑鄙舉動。
天律乃是穩固世間的根基,一旦交出去,可就沒有收回來的機會了。
若是讓一個修士操持此物,誰能擔保他往后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別忘了,除去這尊功德金身以外,他與那佛陀天尊,可都是修士!有什么分別?”
像是在解釋自己的剛才的舉動,又像是在泄怒,祖神這次直接省去了遮掩,盯著沈儀,發出了一道低吼。
“我……”
祁風渾身一震,它能擔保乾青的真心,可遠沒有資格去替天地做擔保。
“當然有區別。”
就在這時,后土娘娘滿臉陰郁的收起了玉凈瓶,漠然看向祖神:“那兩位心中所念,乃是永坐天帷頂端,而你眼前的這一位,心里惦記的是混跡人間。”
“他要混跡人間的前提,便是這人間長存。”
“在這一點上,他與爾等的想法是一樣的。”
隨著這位帝君開口,祖神漸漸冷靜了一些。
畢竟后土是如何稱帝的,便是正神教也有所耳聞。
“這些皆是你一家之言,如何證明?”它側眸看了過去。
“若是他想坐的更高,只需與兩教合力,你們壓根就不可能有反應過來的機會。”
后土皇地祇罕見的冷笑了一聲:“若是非要什么實證,你身為天道脈絡之一,為何不睜眼看看他稱帝的仙誓是什么?”
祖神怔了一瞬,下意識抬頭看去。
當那十個猩紅大字飄忽而出的剎那,就連周遭諸多正神全都錯愕的張開嘴。
平天下,救蒼生,護道紅塵。
在兩教侵吞人間的局面下,一個人立下這般仙誓,他心向何方已沒有了質疑的必要。
不知過了多久,祖神突然發出一聲慘笑,似是認命一般,它慢悠悠的垂下頭顱,發出悠揚長嘆:“說吧,你要我等做些什么?”
“以這具功德仙體,容納九大脈絡。”
沈儀在稱帝以后,對于天道的認知愈發清晰。
這九條大脈乃是天道的骨骼,別的東西很難承載它們,但這副一直由青花操持的金身卻是例外,它是由香火功德凝聚而來。
而功德之力,本身就是天道賜予的力量。
巧合的是,青花自從進入這具身軀后,沈儀便一直深陷逃亡當中,導致她壓根就沒機會去修煉仙佛兩道,只能暫時憑借仙印對敵,故而沒有讓那些道途污染這純粹的功德之力。
諸多條件缺一不可,此刻卻是完美的達成了。
火之祖神閉上了眼眸,身軀重新化作石像。
在金身法相當中,九位祖神齊聚,在兩位超脫的鎮壓下,它們沒辦法做到顯化人間,但卻可以助這具功德仙體,去包裹那九條脈絡。
后土娘娘看向旁邊的青年,呼吸有些急促。
恐怕連那兩位超脫教主都沒想到,會有人以一己之力湊齊了三身。
就像祖神想象不出來超脫一樣,兩位教主也很難想象出來世間還有這樣的法子,去抵達他們所在的那個境界。
而自己也有機會親眼看見,一條嶄新的超脫之路成型!
北洲,云海。
現世佛祖額上滲出了汗珠,他調整著呼吸,心中皆是余悸。
真的好險……
若是自己等人被那妖帝所激怒,真的不顧一切去尋他,那方才便是大禍降臨的初端。
所幸,兩教還存有理智,知曉事情的輕重緩急,專門留了心思在那九大脈絡上面,這才將那群祖神給重新鎮了回去。
但祖神的暴動,也說明了一點……負責此事的過去佛祖定然出事了。
要知道了,為了此事,菩提教可是把剩下的真佛全都給派了出去。
一想到這里,現世佛祖便感覺到了難以遏制的心痛。
當初只為了鎮壓一個后土,打算在劫后占得些許先機,菩提教便擔下了這么難纏的麻煩,如今看來,簡直是虧大了。
“道兄,剩下的事情,可就交給你了。”
現世佛祖強行按捺住心緒,不知為何,身為超脫巨擘,他竟是察覺了一抹不安。
“請佛祖放心前行,天道脈絡自有老道看守。”
玉清教主輕揮拂塵,任何一位祖神都擁有遠超帝君真佛的實力,他需鎮壓整整八位,卻依舊云淡風輕,足矣見得超脫的偉力有多么恐怖。
三位老道目送佛蓮飄遠,朝著南方而去。
鎮妖降魔,本就是菩提教手拿把攥的事情,更何況是佛祖親自出面,在其面前,妖帝也僅是只妖罷了,沒什么不同的。
但另外兩位教主臉上卻涌現出幾分忐忑。
因為他們在佛祖的臉上觀察到了一絲不安,身為超脫,能看見修士看不見的東西,心念怎會動搖。
“難不成天數有變?”上清教主側身看去。
讓兩位沒想到的是,在佛祖遠走以后,玉清教主平靜的臉龐上居然多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三佛輪流超脫,眼中所見,必然會有欠缺。”
“我與他看到的東西大抵相同,仙帝歸位,一統天地,兩教弟子陳列凌霄寶殿,世間穩固。”玉清教主又重訴了一遍超脫后所見到的情形。
他頓了頓,笑容中多了些許深意:“但仙庭里,本就是沒有佛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曾看到的東西,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哪里有什么變數。
“原來如此。”另外兩位教主輕點下頜,隨即又有些疑惑:“那我等呢?”
“我等……”玉清教主回想起了當初那個俯瞰的視角。
云海中只剩下他淡然的嗓音。
“更在仙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