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陸月十九
陰冷的蠻荒之地。
沈儀緩步而行,隨著他的到來,原本灰蒙蒙的天地被清光所浸潤,重新煥發了光彩。
他垂眸朝掌間看去,那是一只精致的金蟬。
對其中傳來的消息,沈儀并不是很在意,畢竟在自己斬殺了歡喜真佛和東極帝君以后,那兩位身超脫的教主肯定也發現了天道中缺失了這兩枚無比耀眼的道果和果位。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接下來無可避免的要承受超脫巨的追殺。
至于來得是一位還是兩位,似乎也沒什么區別。
只是讓沈儀有些意外的是,這里面居然還有那群祖神的事情,牽扯著兩位超脫,讓他們無法立刻騰出手來。
「又多了一些時間?」
沈儀略帶自嘲一笑,他五指微張,看著那金蟬漸漸化作流沙消散。
相較于這事情本身,他反倒覺得智空大師現在已經能使出這般高深的傳訊法訣更令人驚喜一些。
作為故友,他是真的挺為這位大師感到開心的。
對方算是菩提教中最像和尚的那個和尚了,當初在澗陽府的時候,大師身懷偉力,卻能對一個凡人老姬再三退讓,被千臂菩薩變作黑狗,也始終堅持信念,不肯靠著出賣旁人來換取自由。
即便在看見真相,發現自身呆了半輩子的大教是如此殘忍冷酷的時候,對方也沒有自暴自棄,而是脫離了大教,以有用之身反哺人間。
直到現在,智空大師已經能旁聽到教主間的商議,地位自是崇高不必多言,前程一片大好,竟還是義無反顧的給自己送來了這枚金蟬。
沈儀相信過的人屈指可數,所幸,至今還不曾信錯過一位。
「呼。」
他調整心緒,繼續往前方走去。
所有人都覺得對現在的沈儀而言,那筆庇佑神州的皇氣,已是他手里最后一根保命的稻草,定然死死住不肯松手。
但事實恰好相反。
沒人會吃力不討好的去耗費巨大代價,解決一位已經隕落,終將會被蠶食的「超脫」。
當人間不再需要自己去擔憂,沈儀才算是解開了渾身的束縛。
他可以全心全意的去追尋那一絲縹緲的勝機。
在如今的局勢下,唯有自身超脫一條路可以走了,再加之人間堪比超脫的皇氣,與那兩位教主形成以二敵二的情況,方才能給予紅塵長久的太平。
但沈儀卻沒有絲毫的頭緒。
他不可能去信東極帝君的話,雖然在那種性命被住的情況下,對方說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若是信了豈不是就相當于認輸了。
就如先前所想的那樣,沈儀承載了那么多人的信任,這些人不顧生死的助他來到了這個位置。
從智空大師當初的一卷五品果位大經,以至于后面事情敗露讓他被化作牲畜,到后土皇地寧愿被鎮壓,也不肯透露自己的蹤跡給兩教,若非如此,自己又哪里有安然在南洲等待,還能拿到那枚血玉的機會。
更別說那位主動舍棄了超脫,只求人間安好的人皇。
這一路上有太多人做出了犧牲。
沈儀輸不起。
對于這些犧牲,他必須交出一份能令自己安心的答案。
沈儀現在唯一藏有的手段,便只剩下萬妖殿了。
兩教只知道他可以抹殺那些身于天道中的仙佛,他卻從未向這些教主展示過,自己還有讓這些仙佛重新活過來的本事。
盡管在超脫面前,人數再多好像也無濟于事。
但終究是敵弱一分,我強一分,此消彼長,若能重新立下一個天道,怎么就不能再找出一條新的的超脫之道!
府邸深淵之上,高崖間。
群仙感受著周遭的氣息動蕩,突然神情變得凝重了許多。
他們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眼中的擔憂。
后土娘娘·還是不肯死心啊!
就算鎮壓這位娘娘,乃是兩教共同做出的決議,但對方畢竟是三仙教的帝君,群仙要對其出手,心中或多或少都會覺得有些古怪。
「稟告帝君,我想下去勸勸娘娘。」
玄微子站起身來,朝著前方的紫袍道人俯身拱手。
如非必要,他是真的不愿走到那撕破臉皮的一步,大劫終會結束,就算后土皇地抵現在受了排擠,等千萬劫過去,對方還是那位帝君,眾人依舊是要相處的。
「免了吧。」
北極帝君略微抬手,冷冷俯瞰著深淵下方,漠然道:「死不悔改,好言難勸。」
身為帝君,心在紅塵,本就犯了大忌。
教主已經給了她這么多的機會,若還是選擇一錯再錯,那就只能請出教律了。
玄微子臉色一滯,卻也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清光子略帶嘲弄的警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繼續安然閉眸養神。
這群蠢物,輕信那姓沈的小子,被玩弄于鼓掌之間,簡直丟盡了大教的顏面,到了這種時候,還在這里做那跳梁小丑。
要按自已的意思,教主就該把這群人跟那后土一起鎮壓在這淵底,等解決完沈儀這麻煩,再選十二金仙,待到自己這些盡忠職守的教眾成就一品以后,干脆換上一批帝君。
教主師尊還是太心軟了!
深淵下方。
石母用力緊袖口,怨恨的掃過上方一道道身影,從北極帝君到那群仙,再到那個年輕的和尚。
這些人絲毫不念同門情誼,竟是如此欺壓一尊帝君!
特別是北極帝君,連個臺階都不愿意給娘娘,分明是想借機打壓,分出六御間的高下她側眸看向后土娘娘,發現對方要比往日安靜了許多,臉上沒有了憔悴,眉眼間重新洋溢起了威嚴。
這并非是看開了的表現,而是打算放手一搏的征兆。
「完了—.」
石母絕望的松開五指,雖說娘娘和北極同為帝君,可對方現在有萬仙大陣相助,哪怕遠遠夠不上超脫,但也堪堪能與剩下那些教主持平了。
似過去未來,上清太清這些教主,和普通的帝君真佛之間可還隔著一層呢。
這幾乎是一場不可能勝的斗法。
更不要說,那年輕和尚還代表著一尊真正的教主。
「我曾經想了很久,欲要做很多事情。」
后土娘娘忽然睜開了眼睛,嗓音溫柔:「但我總是擔憂,會不會因為我的插手,替旁人引來更大的禍端。」
「但我現在突然想明白了。」
這尊帝君緩緩站起身子,抬眸看向了上方的群仙:「你們壓根就沒想過要給人間留活路,也不可能放那孩子一馬。」
「事情已經差到這般地步了,再壞還能壞到哪里去?」
說到這里,后土娘娘臉上涌現幾分釋然的笑容:「我若是枯坐在這里不動,便不會有任何變化,干脆隨心做些什么,無論對局勢是否有益,至少心底會好過很多。」
「這大概也是那孩子的想法吧—」
后土娘娘有些不確定,唇角上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盡力而為?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深淵開始劇烈動搖起來,不知是淵底在上升,還是高崖在斷裂。
震天撼地的轟鳴聲中,那座府邸來到了與群仙平齊的位置。
當女人緩步從府邸中踏出的剎那。
群仙全都掐住了指尖,厲聲道:「請娘娘退回淵底!」
北極帝君也是略微挑眉,他本以為這女人是執迷不悟,順便趁機泄怒,只要打壓回去就好,可方才那兩三句話中,他卻是聽出了些許搏命的意味!
除去兩位超脫以外,世間還沒有人能忽視一尊不計代價的帝君。
其余教主做不到,有萬仙陣加持的自己也做不到。
勝當然能勝,但必然是慘勝。
但北極帝君并未慌亂,而是看向了不遠處的金蟬子:「有勞小和尚,請未來世尊降臨北說罷,他便是平靜的看回了后土娘娘:「本帝君最后給你一次機會,退回去,你還是六御之一。」
萬仙陣,再加上一尊未來佛。
北極帝君還能用這種語氣跟后土說話,已經算是給足對方顏面了。
「要不要打個賭。」
后土娘娘立于雄偉府邸前方,分明只有徒兒在身旁,面對的卻是整個三仙教的底蘊,
她臉色卻愈發輕松起來。
「賭什么?」北極帝君臉色一沉。
「就賭我在耗盡畢生劫力之前,能不能帶著你一起回歸天道。」
話音未落,后土娘娘修然騰天而起,掌中玉凈瓶倒翻,浩蕩洪流從其中奔騰而出,頃刻間便是吞沒這片天地。
瓶中之水,可以輕易煉化大自在菩薩的肉身。
此刻又得了一尊帝君的全力灌入,若是不想受到損傷,哪怕是北極帝君,也需調動整個萬仙陣加持,方才能堪堪抵御。
而面對著滔天的洪流。
北極帝君卻像是看破了一切,他唇角掀起稍縱即逝的輕蔑。
僅是催動金仙們的法力稍微攔了一下這洪流,其本身卻是從容抬起了手掌,沖霄的寶光化作倒扣的鐘形,轟然朝看虛無處鎮下。
「本帝君從不懷疑你有舍棄一切來搏殺的血性。」
「但世人皆知,你心中總是掛念著外物。」
滔天的浪花潑灑,寶光化作的鐘身下方,多出了一道垂手而立的身影。
北極帝君眼底的嘲弄更甚:「哪怕你刻意做出一副釋然的樣子,但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就算你真的和本帝一起回歸天道,也幫不了你想幫的那個人,因為我本就是奉旨在這里盯著你的。」
「你只不過是想借機抽身罷了。」
「畢竟若是讓你逃出去,兩教需全力追捕兩人,便會替你口中的那人分走一部分的視線。」
「你說,我猜的可對?」
隨看北極帝君的嗓音在天地間蕩開,在那大浪下齊齊色變的群仙們,也發現了這一式孩人的神通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罷了。
玄微子無奈一笑。
而在府邸中,石母則是滿臉的絕望,
銅鐘之下,女人緩緩緊了雙掌。
俗語有云,人善好欺。
那是因為善人有太多的破綻和牽掛,心思太容易被看穿和利用。
「現在你是真的要和本帝君搏命了。」
北極帝君諷然一笑,慢悠悠的緊五指:「那就再打個賭吧,賭一下,就算你拋下一切,能不能在未來佛親臨以前,把本帝君打入天道?」
與其說是打賭,不如說是取笑。
有萬仙陣的加持,北極帝君的實力本就勝過后土娘娘,再加上心里根本就不著急,根本不會給對方機會。
未來佛的修為何其高深,趕到此地也就是彈指一瞬的功夫,這位娘娘哪里還有什么機會。
聞言,清光子沒忍住,徑直笑出了聲來。
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金蟬子滿臉出神的坐在原地,壓根就沒有知會未來佛的意思。
就在這時,他耳畔竟是響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智空和尚臉色驟變,下意識左右看去,待看到眾人全都抬眸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這并非是私下的傳音,那清澈嗓音就這么不加掩飾的回蕩在了天際。
「我覺得應該沒什么問題。」
所有人都臉色復雜的朝看遠處看去。
沒有什么天地異象,甚至連氣息都未曾掀起波瀾。
那道熟悉的身影,曾經立于整個三仙教前方的青年,就這么閑庭信步的走近而來。
一直死氣沉沉的赤云子猛地抬起頭,睜大了眼晴,直勾勾的盯著那張白暫俊秀的臉龐分別不久再見,同樣的金簪玄裳,不變的平靜神情,只是對方身上卻是多了一抹難以言喻的貴氣。
那是屬于帝君的氣勢!
「你真的——稱帝了———」玄微子呼吸急促,他從未想過,自己等人會以這種方式再次看見沈儀。
曾經的玉虛寰宇真君,現在應該要尊稱對方一聲玉帝了。
「你居然敢出來?」
北極帝君從未見過此子,但光憑旁邊人的反應,便是徑直認出了這青年的身份。
他心中微微一緊,臉上卻依舊是那副盡在掌控的模樣。
光是聽聞此人的事跡,便能想象出那是怎樣的一尊兇人。
而此刻對方敢于踏出皇氣庇護,來到自己面前的舉動,聽上去是有些離奇,但發生在這人身上,卻又那么的合情合理。
來得真好啊—
有未來佛在此坐鎮,這潑天的功績,居然就這么主動送上了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