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聲大作,卻不是雷鳴,而是白鹿逐漸粗重的呼吸,
這兩人近乎戲耍的舉動,讓它臉上刀疤跳動的愈發劇烈起來。
「很有趣嗎?」
白鹿察覺到了南皇悄然想要撤離此地,它卻沒有回頭,而是直勾勾的盯著前方的青年,唇角揚起弧度,其中蘊著的殘忍意味濃郁到極點。
「不如打個賭吧。」
「就賭在它找到下一頭妖魔前,我能不能殺了你,然后追上它。」
話音將落,那抹黃杉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剎那間,沈儀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張緊貼而來的掙擰面容。
白鹿攜著滔天的妖力,如巨浪涌來,轟然撞在了他的身上,將這道單薄身影卷席著推入了天地間那道巨大的豁口中。
身為北洲的大妖,它很清楚這些灰霧是什么東西,且毫不忌憚。
猩紅的妖力肆虐而出,輕而易舉的沖散了灰霧,宛如銳利的鬼爪,一把撕爛了那層裝神弄鬼的破霧。
「你好像很了解北洲的規矩。」
白鹿步步前奔,雙掌緊緊扣住沈儀的骼膊,將其朝那無盡的虛無中推去,同時盯著青年的眼睛,嗓音里充滿了嘲弄:
「可惜你忘了,你不配享用這規矩。」
三仙教弟子之間互相束手束腳,并非是因為講什么道義,而是他們身后站著的那些金仙。
這些跳脫兩界的存在,才是規矩能夠存在的原因。
但對方的身后,空空蕩蕩,唯有一眼看不到頭的太虛。
所以別的修土在爭奪道場失敗以后,只要服軟,就可以安然而歸,但這位太虛真君不行。
「今天你得死在這兒。」
白鹿感受著身后那道巨大豁口徹底閉合,終于亮出了大妖的本性,它收起了笑容,五指緊扣,雄渾的妖氣裹滿了沈儀的身軀,斷絕了對方融入灰霧的可能。
下一刻,它雙臂修然發力!
可惜太虛之境中并沒有響起道軀被撕裂的聲音。
白鹿將青年瘋狂推行的動作也是戛然而止。
沈儀素潔的長靴踩住無垠的灰霧,單薄的身形便是穩穩立在了原地。
白鹿俯瞰著這年輕人,感受著掌間傳來那完全不輸自己的力道,略微有些神。
緊跟看,它緩緩抬起頭,朝看對方身后看去。
只見原本空蕩蕩的太虛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尊看不到邊際的偉岸法身,虛影盤膝而坐,動蕩的灰霧好似變作了天幕中的厚重云層,而這金身高居天外。
濃郁的黑云化作了袈裟,遮掩了它身上的金光,看上去仿佛一尊邪佛。
四條粗大的手臂微微靠攏而來,以掌中森嚴的法器,再加上其身后那漸漸升起的暗金色巨輪,構建成了一方牢不可破的囚牢天地。
在這詭金身出現的瞬間,白鹿便察覺到沈儀身上的氣息迅速攀升起來,從那微末的六六變化之境,很快便是臻至圓滿,追平了自己。
直至此刻,它才終于反應過來,原來這兩人并非在戲耍自己,也不是在試圖激怒它,妄想用太虛之境來困住自己。
此子真的有坐鎮一府的實力!
可惜這實力見不得光。
「你身上的秘密,真的好多啊。」
白鹿完全沒有料到,本是簡單的收復道場之事,竟然能讓它誤打誤撞逮到近日北洲之亂的根源。
菩提教那群和尚,竟是膽子大到了這種程度,明暗兩路并行,有在外面興風作浪的,亦有暗戳戳混入三仙教的。
若是將這消息帶回給幽瑤·—.不對,如果能活捉此療,將其獻給清光大仙,
莫要說胞弟的前程,便是連自己都有了洗去妖名,路身仙家的資格!
「我先前說錯了。」
「你今日可以不用死。」
白鹿突元的發出略帶顫音的長笑,那是興奮到極點的表現。
剎那間,它松開了沈儀的雙臂,整個身形猛地高,仿佛平地起大山,眨眼間便是與那金身法相齊高。
這絕非是尋常妖魔顯露本體的模樣。
能與菩薩法相一般大小的妖魔,至今沈儀也就見過一個南皇,乃是肉太歲化形成妖,其余妖邪,就算是蛟龍騰天,在法相手中也如泥鰍一般,白鹿的本體怎么可能如此偉岸。
況且先前還妖氣沖霄的白鹿,在變得如此巨大以后,卻仍舊維持著人形,渾身仙氣縹緲,甚至有白云加身,連那臉上的刀疤都顯得沒那么了。
顯然,雖明面上三仙教和菩提教方世交好,但私底下,兩教之間早就互有防備,這傳于大妖,能讓其化身與天齊高的手段,大概率就是為了菩薩們準備的。
「我雖無仙家弟子之名,托我那胞弟的福,倒是早早有了仙家弟子之實。」
整方天地劇烈搖晃起來,白鹿大踏步朝前方奔去,動作越來越快,就像是那逐日的巨人,哪怕是太虛之境,也完全無法阻攔它的腳步。
咚!咚!咚!
終于,它來到了那金身法相的面前,隨即縱身一躍,遮天蔽日的身子悍然撲了上去。
法相身后的手臂猛地揮動,尖銳長啼聲中,朱雀劍掀起沖霄的焰浪,直直斬向這頭白鹿的脖頸。
啪嗒。
白鹿提前一步住了法相的手腕,猛地一推,那柄干脆利落斬下的巨劍,居然是連帶著金赤色焰浪一齊倒卷了回去。
它低吼一聲,左手又提前摳住了法相的肩膀,止住了對方祭出盤龍的動作,而后癲狂發力,將這偌大的金身徑直按的后仰。
以妖身,強行鎮壓菩提教法相!
這還是沈儀在身九九圓滿果位之后,第一次在正面抗衡中吃。
「定魂印!」
白鹿身為北洲妖魔,大概率不曾見過菩薩,但動作卻是干脆果斷,分明早就去主動了解過。
方才似兇獸狂躁,但捻起法訣來,又有了幾分仙人的氣質。
它暫時制住法相,抬起右掌,縷縷清光在指尖化作道符,隨即并指如劍,直直的朝著法相的命脈戳去!
雖為同境修為,但白鹿從一動手,就是打著要活捉的心思,足矣見得它的自信。
而那道符鎮下的方向,竟是正好是法相渾身秩序本源流動的命脈。
沈儀的果位道途乃是自成一方天地,而白鹿一眼就看穿了這方天地的薄弱處。
它的劍指猛然貫穿了黑云,透過了法相的金身。
但白鹿臉上卻是涌現出一絲意外。
這道符落空了。
它的手臂自法相的身后而出,卻沒有任何實際觸感。
「你這一身仙家修為,并非障眼法?」
白鹿本以為這人乃是用某種菩提教的佛寶,才偽造出了道果的氣息,但眼前的情況,好像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那法相上縈繞的黑云袈裟,分明和這太虛之境的灰霧同根而生,乃是實打實的三仙教手段。
「你是來找我閑聊的?」
沈儀立于虛無之間,身上的霞光愈發旺盛。
隨著他催動劫力,巨大的法相一點點撐起,在那金河的轟撞下,白鹿逐漸開始感覺到了吃力。
它眼底掠過一絲驚色。
要知道,自己可是動用了仙教神通,而對方至今沒有使過任何手段,單憑法相本身便能挽回頹勢。
這枚果位,實在是有些駭人了。
看來菩提教也是出了血,能將這般驚才艷艷之輩送來北洲,所圖甚大不過越是這樣,自己能換來的功勞也就越喜人。
「五帝同出,山河鎮妖!」
在如此誘惑下,白鹿終于不再遲疑,顧不得這是胞弟偷偷教給自己的手段,
若是傳出去會惹來多大的麻煩,賭上前程也要將此療拿下。
它條然撤去了對法相的壓制,雙掌猛地一拍。
要時間,茫茫灰霧間清光四起,五座山河的輪廓若隱若現,頃刻將這死寂的太虛,化作了那美輪美奐的人間仙境。
這五座山,乃是五御在天上的帝府化身。
此刻,白鹿頭頂一座,肩抗兩座,兩掌又分別托著一座,五山齊出,便是代表著這方天地的輪轉。
它將這五座山一并拋出,整個太虛之境忽然就停止了動蕩,連那游散的灰霧都滯凝了下來。
「定魂印!」
白鹿再次捻出道符,擰笑著看向了下方的法相:「再避給我瞧瞧?」
就在這時,霞光庇護下的沈儀,卻是突然邁開了步子,他走出了光幕,腳步愈發變快,直至化作了和先前白鹿一樣的狂奔。
他臉上并無獰,唯有那微微跳動的瞳孔中,閃爍著森寒的光。
下一個,在兩個龐然大物面前顯得如蟻般渺小的身影,卻是飛躍而起,袖間有碧綠如玉的青藤竄出,被其在掌中。
青藤揮蕩,迎風暴漲,很快便又化作了曾經那巨蟒的模樣。
只見其條然探出,死死纏住了白鹿的脖頸。
沈儀將細的一端繞在掌間,然后猛然一拽,居然是將這頭大妖扯的向后跟跑了幾步。
白鹿一手捻著道符,另一只手則是住脖子上的藤條,緩緩回頭:「碧水青藤?」
看清了這熟悉的法器,它喃喃道:「噴,幽瑤的感知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倒也不算冤枉了你。」
可惜了,此物雖珍稀,卻還算不上真正的靈寶。
白鹿此刻看沈儀,其實就如先前沈儀看舒羽時是差不多的感覺。
沒有足夠的修為傍身,單憑此物,遠遠做不到越境對敵。
「聽到我不殺你,總算是敢出來了?」
白鹿突兀笑出聲來,滿是嘲弄,隨即那住青藤的大手便是猛地發力,欲要直接將沈儀給扯到面前來。
然而它的手掌竟是完全沒能撼動青藤。
在其困惑的注視下,那遙遙懸立的青年身上,道果氣息卻是在不斷的升騰。
從六六變化一直暴漲,天道秩序本源一路跨過了九十之數,雖還未觸及那極致,但也只差分毫了。
兩大變化間不可跨越的鴻溝,終于縮短到了碧水青藤能夠彌補的程度。
沈儀漠然掃過白鹿,隨即毫無保留的催動了劫力,盡數灌入藤條。
就在對方與法相糾纏的過程中,南皇已經手腳麻利的處理完了其余大妖,而那三萬余劫的浩瀚妖壽,在面板推演當中,早就化作了神虛道果的一部分。
如今距離圓滿,只差眼前的這位,
剎那間,沈儀悍然揮臂,仿佛高山傾塌,白鹿猝不及防的后仰,摔在了濃郁的灰霧中。
僅憑一根碧水青藤,頂多做到限制它些許時間,還遠遠不夠取其性命。
但白鹿的眼中卻是首次涌現出慌亂,它抬頭看去,只見那座金身法相已經重新立在了自己身前,兩者間的位置來了一個倒轉。
「五帝山河,護我!」
白鹿盯著那悄然抬起的長劍,心中漸漸生出一抹不對勁,相較于那巨大的誘惑,它終于是想起了自己的性命。
五座鎮壓太虛之境的仙山,重新懸起,迅速朝著它掠來。
就在這時,那金身面無表情的臉龐上,額頭間漸漸裂開一道口子,刺目的金光進發而出。
那是它的第三只眼,也是沈儀菩薩果位的最后一次變化。
如果說四件法器加上那金色的巨輪,形成了一方穩定的天地,那當這只眼睜開時,便代表著天地的意識蘇醒。
雖只是三品的道途,卻已經有了天道的雛形。
金身緩緩舉起了四件法器,暗金色巨輪升至高空,緩緩旋轉之間,猶如日輝的金漿傾瀉而下,化作了光幕籠罩了周遭。
五座帝山化身,居然就這么被攔在了外面。
在那第三只金目的注視下,白鹿只感覺渾身灼熱,無處遁形,巨大的身軀開始回縮,變成了原本的大小,被悄然剝奪了神通。
它滿眼惶恐,掙扎起身欲逃,又被脖上的青藤死死勒住。
白鹿猛地回頭看去,只見青年就這么安靜的站在自己身后,兩人貼的極近,
那金身法相已經化作了對方身上的虛影。
「這里不是他們掌管的天地。」
沈儀一寸寸的收緊藤條,勒得白鹿有些室息脫力。
他盯著虛無處,輕聲在其耳畔道:「是我的。」
白鹿陷入恐懼,拼了命的掙扎。
沈儀身后的四臂虛影齊齊落下,將諸多法器同時貫入了它的胸腹。
妖血濺灑在那只穩如磐石的手掌上。
白鹿渾身微微抽搐,眼睜睜看著對方用藤條就這么勒斷了自己的頸骨,下一刻,那四件法器中蘊含的劫力,粗暴的撕裂了它的內腑。
「呼。」
沈儀微微喘著氣,將那藤條重新化作種子收進了扳指里。
五座仙山的虛影緩緩散去,周遭又重新變作了死寂的灰色。
他沉默擦拭著手掌上滾燙的妖血。
在那南須彌不出的情況下,相較于南洲,北洲的水確實深多了,但好像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