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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小的身軀懸于青天碧海之間,漆黑如墨的馬面裙微微蕩漾。
浩瀚的血河涌入這尊鎮石當中,在猩紅的映襯下,她的肌膚愈發白皙起來。
濃密的睫毛顫抖著,好似眼皮有萬鈞重。
但當安憶完全睜開雙眸的剎那,圓瞳倏然豎起,其內涌現出睥睨之色。
好似猛虎初醒,巡視山林!
當初寶月大墓內的守墓虎妖,再加上先前云端上的那些,幾乎代表了皓月霜虎一族的全部強者,再加上兩尊地境后期的合道大妖。
如此多的修為,如此豐厚的血脈,此刻盡數匯聚于一人之身。
終于是讓這嬌小身軀中蘊藏的妖力,沖破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成功跨過了地境圓滿的上限。
沈儀感受著前方與自己相仿的氣息,果然,這群妖族還是跟白玉京時一樣,并沒有道兵或者天劫的限制,對修士而言獨一份的鎮五兵境界,對于妖族而言卻是必然要經歷的一個過程。
當然,這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畢竟修士想要渡五劫,那是因為覺得對修行大道有益,對妖魔而言,明顯是直接突破天境更劃算。
而且修士的長處,也是妖魔不能比的。
譬如只要合道,就能無師自通的一門神通,哪怕是萬象閣宗主這種地境初期修士都能用的有模有樣。
那就是獻祭寶地生靈之法。
哪怕大部分修士都做不出這種自毀宗門根基的事情,但有和沒有的區別還是很大的,這就是一式明著告訴所有人的搏命手段,沒有人愿意輕易去賭對方舍不舍得用。
沈儀確定自己是不愿意使出獻祭手段的。
但他不能保證,在遇到真正的生死危機時,一個人是否還能保持理智,畢竟他的求生欲真的很強,想要活下去已經是印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更何況就已知的情況,至少那位仙人是擁有影響修士心智的手段,甚至能讓其走火入魔。
所以,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別陷入這種需要抉擇的情況。
只要實力夠強,就沒人能讓自己搏命。
“感覺怎么樣?”
待到安憶習慣了一段時間,沈儀這才將其喚了回來。
“有一點點不適應……但還好。”
安憶嘗試著握了握雙掌,并不像別的鎮石提升時那般震撼和激動,因為她從來就沒有修行過,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實力到底有多恐怖。
見狀,沈儀頗為感慨的收回了目光。
不得不說,這位西殿主是真的夠省命的,無論是重塑妖魂,渡劫,還是現在的提升,幾乎都沒有浪費過自己的妖壽。
對方的妖魂強度,純粹是用無數的續魂珍寶硬堆起來的。
那位玉山龍妃已經提前買過單了。
“可惜離突破還差一點。”
沈儀暗自在心中嘆口氣,并沒有直接說出來,安憶距離成為一尊真正的天境鎮石,大概率還差了她爹的那條命。
不知道對方今日為何沒有過來。
惋惜歸惋惜,沈儀倒也沒太過自負,就先前那霜虎長老所表現出來的情況,若是那位境界顯然要高出許多的族長來了,說不定能用同樣的手段躋身天境。
到時候自己估計只能想法子逃命,就連這點都掙不著了。
想罷,沈儀將安憶收回萬妖殿中,祭出部分黑云,朝著搬山宗的方向掠去。
這黑云雖是道兵,但作用倒是和岳家禍麟的神通有部分相通之處,譬如這斂息藏形。
別看當時岳天策被靈岳宗主一把就掐了回來,那是境界差距實在太大的緣故,要知道在追尋那熊妖的時候,就連接近地境后期的安憶,都沒能發現黑云裹身的紫蘭仙子。
有此物傍身,行走在外可要方便的多。
西洪,搬山宗。
主殿后山。
搬山宗主垂手而立,朝著自家徒弟看去,低聲斥道:“胡鬧,你們兩個商議起來瞎搞一通,也不怕給別人招去麻煩。”
聞言,閻崇嶂揉了揉眉心,想要辯解卻又不敢。
雖說這事情確實沒有和沈道友商量過,但目前來看,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至少從收到的消息來看,琉璃青鳳一族到目前為止,就連探查仇家都需小心謹慎,而且方向也被繞到了那虛構出來的“神秘勢力”上面,完全沒有往南洪七子那邊考慮過。
想罷,他訕笑一聲:“而且,就沈道友的行事方式,還需要別人給他惹麻煩嗎……”
搬山宗主挑了挑眉,總覺得這話好像也沒毛病。
“師父,那鎮岳法?”閻崇嶂繞過了這個話題,楊運恒當了這么多年大長老,經驗頗豐,有對方在外面照看此事,他還是比較放心的。
“運氣不錯,為師已經有了新的感悟。”搬山宗主臉上涌現笑意。
對于西洪仙宗而言,能將一式合道境珍法補全完整,況且還是一脈相承的那種,已經算是不小的提升了。
當然,若是能徹底解開無名山的最后一塊石碑,從目前來看,最少也是合道靈法,絕對能讓自己的實力再往上攀升一個層次。
對于渡三劫合道的修士而言,地境后期已經是盡頭,想要提升實力,便只能從手段上面想辦法了。
“也不知道沈小友下次過來是何日。”
搬山宗主長嘆一口氣,從徒兒上次帶回來的消息推斷,沈小友乃是禮尚往來之輩,就是不知道自己允諾幾位南洪道子的大力支持,能否打動對方的心。
“畢竟涉及到無量道皇宗,避避風頭也是好的。”
說到這里,閻崇嶂心有余悸的閉上了眼。
要知道,這道皇宗可是在沒有合道境出面的情況下,便能讓大半的西洪勢力替其辦事。
論起實力,對方甚至可以做到以一己之力牽制北龍宮,稱一句“正道魁首”也不為過。
再論地位,他們在北洪,幾乎相當于七子在南洪,可以做到一言九鼎。
以搬山宗的體量,即便隔了這么遠的距離,僅是斬殺了一位道皇宗親傳弟子,還不是自己動的手,也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師父打算舉全宗之力,封了山門,前往南洪支援七子,其中也帶了些避風頭的意思。
“等等。”
閻崇嶂突然睜眼,滿臉錯愕。
感受著那抹刻意放給自己的熟悉氣息,他扭頭看向宗外的方向:“他……他來了。”
開什么玩笑,這才多長時間,沈道友居然敢回“案發地點”,也不怕被人盯上?
聞言,搬山宗主臉皮抽搐了兩下,咬咬牙,在無名山密藏的誘惑下,堂堂地境后期的強者,竟是也犯起了渾:“來的正好,速戰速決!待此事結束,為師正好帶你們去南洪找那群龍子龍孫散散心。”
連這位宗主本身都沒察覺到,他現在已經默認了無名山就是沈儀私有物的事情,仿佛一間敞開的寶庫,只要對方來了就能隨意取用,完全不需擔心取不出來的問題。
“弟子明白。”
閻崇嶂轉身朝著宗外遁去,照例和上次一樣,從小路將沈儀給迎了進來,一路帶至無名山腳下。
下意識左右看了兩下,這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年輕人。
不看還好,這一看,頓時讓閻崇嶂又愣了許久。
同樣的墨衫打扮,仍舊白皙俊秀的面容,對方看上去和之前分別時,除了沒有那小女孩陪伴左右以外,幾乎毫無區別。
但不知為何,閻崇嶂就是感覺出了一抹異樣,沈道友的變化并非是流于表面的,而更像是有了質的不同。
“沈道友,你……你破了?”
“運氣不錯。”
沈儀點點頭,并沒有否認。
搬山宗如今很明顯有向七子靠攏的趨勢,再加上目睹他斬殺了潘博陽,也算半個自己人。
同樣的四個字,閻崇嶂剛從師父口中聽過。
他強顏歡笑著止住了話題,不敢細問,只能拱手道:“恭喜恭喜。”
從與沈道友前兩次重聚來看,對方口中的“運氣”,可能比師父的要嚇人的多。
道心還未穩固,自己還是省省吧,莫要自尋煩惱。
“沈道友……慢用。”
閻崇嶂看了看眼前的矮山,說出這句話時,心里總有些發酸。
“多謝。”
沈儀也不客氣,有安憶在萬妖殿中照看著,以對方現在的實力,已經足夠解決大部分的麻煩。
他盤膝而坐,熟稔的將神魂沁入了這座無名山。
下一刻,那座雄偉華美的寶山再次顯出了真容,能讓人窒息欲裂的重壓,此刻落在沈儀身上,卻猶如沐浴溫水,與他體內的神岳真意交融,讓人舒暢無比。
他邁開步子,不急不緩的進入了這座山。
沿著熟悉的山路一直往上,路過了神岳碑,然后又越過了鎮岳碑。
沈儀都做好了再次承受那浩瀚壓力的打算,然而卻愕然發現,這上山的最后一截路,居然和先前沒有任何不同。
他疑惑的朝上方走去,直至來到山頂。
相比起整座山的雄偉,山巔便略顯幾分逼仄,光禿禿的崖邊,并沒有沈儀想象中的第三座路碑。
沈儀略微蹙眉,這是什么意思,玩賴的?
因為難不住自己,干脆不出題了?
他緩步走至崖邊,垂眸朝下方看去,萬丈峭壁,猶如噬人深淵,仍舊是讓人摸不著頭緒。
沈儀沉吟片刻,看向了面板。
剩余妖魔壽元:一百九十二萬年
在妖魔突破合道以后,壽命近乎暴漲了一大半,從白玉京的平均三十多萬年,一下子飛躍到了五十多萬年的層次。
特別是鹿妖和蝠妖這種剛剛合道的,簡直就是最好的妖壽貢獻者。
四頭合道大妖,加上十幾頭白玉京霜虎,讓沈儀罕見的吃了頓飽飯。
有這么多妖魔壽元撐著。
沈儀完全不急,干脆盤膝坐在了崖邊,慢慢耗唄。
就在這時,他無意瞥了眼上方天穹,隨即整個人稍稍一滯,連瞳孔都是微縮了起來。
無名山的最后一式密藏……不在山上。
只見蒼茫天幕之內,在濃郁白云的掩蓋下,一尊方正的大碑佇立其中。
隨著清風撥開云霧,那充滿古樸氣息的碑面上,最后的兩字終于是顯露而出。
青天!
一路苦行,終登于山巔,方可撥云見青天。
“呼。”
沈儀稍微活動了一下雙臂,還是沒有任何異樣,相較于之前的被迫感悟,他發現這次好像需要自己來主動了。
沒關系,偶爾是要換一換的。
西洪,搬山宗。
清瘦老頭在泉邊焦急踱步:“十天了!該不會出事了吧?”
閻崇嶂無語的候在旁邊,他知道師父在急什么,畢竟沈道友這次出來,便會決定無名山中藏著的到底是靈法還是……傳聞中的仙法。
但這未免也太急了。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師父,您當初觀山的時候,十天時間,都不夠您沁入神魂的。”
“那能比嗎?”
搬山宗主瞪了過去,自己和無名山是什么關系,沈小友和無名山是什么關系?
“我說句實話,要真是仙法,以您的資質,別說入門了,能看懂就算成功。”閻崇嶂擠出一個笑容。
“……”搬山宗主下意識想要罵回去,沉吟一瞬,卻只能略帶感慨的出了口長氣:“那還是靈法比較好,要跟南龍宮對上了,還是得來點實用的東西。”
“您還挑上了。”
閻崇嶂無奈搖頭,正想再說點什么,卻見師父猛地抬起了頭,朝著宗外看去。
這熟悉的反應,讓他心里涌現上一絲不妙。
像是在驗證閻崇嶂的猜測。
下一刻,宗外便是響起了整齊劃一的渾厚之音。
“無量道皇宗,司徒宗主親臨,限爾等三十息之內,開陣相迎!”
當這句話在搬山宗內蕩開的剎那。
閻崇嶂頓時變得口干舌燥起來,以他的沉穩性子,都是忍不住在心中怒罵起來:“玩兒我們呢?”
上次潘博陽先到,沈道友隨后就至。
這次沈道友來了,道皇宗跟聞著肉味兒的狗似的,一刻不息的就趕了過來。
甚至讓閻崇嶂有種兩邊約好了的錯覺。
他趕忙朝師父看去,卻首次在其臉上看見這般濃郁的凝重和忌憚:“您認識這位宗主?”
搬山宗主緩緩攥緊雙掌,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司徒君瑞,在無量道皇宗那十六位宗主當中,雖資歷輕,但論起實力,早已臻至地境圓滿,他若是發揮的好,都能摸摸前十的尾巴。”
“地境圓滿?四兵合道的天驕?”
閻崇嶂呆滯在原地,真正讓他感到驚駭的并非是這位宗主的實力,而是……
“這般徹底成長起來的天驕,居然連前十都進不去?”
“你懂個屁。”
搬山宗主瞥了這傻徒弟一眼,略有些眼紅道:“等你有資格參加仙人宴會的時候,自然就會明白了。”
北洪之所以能凌駕于其他三洪之上,當然和天地氣息的濃郁程度,天材地寶的數量品質有關,但若是比這些,東洪也不弱于北邊。
其最主要的因素,北洪乃是離仙人最近的地方……相較于這塊仙人居住之地,其余三洪哪怕再富足,又哪里比得上對方指縫里掉下來的仙丹美酒。
再加上曾經的那件事情,讓這位不問世事的洪澤大仙,感受到了洪澤這片領地內,竟然還有人敢對他生出二心,故此開宴的次數愈發頻繁起來。
身為北洪最大的兩個勢力,再加上當初在送紫菱仙子上天的事情上面出了不少力,整整十萬年時間,年輕一輩都換了數代了,北龍宮和無量道皇宗可謂吃的腸肥腦滿。
仙人只是不問世事,并不代表他愿意看到下轄水陸出事,引得仙庭問責。
讓北洪一家獨大,震懾其余幾地,然后這兩大勢力的心思又全在如何討好他身上,洪澤自然風平浪靜……至少表面上風平浪靜,這就足夠了。
沒見都把東龍宮給逼到送女兒來西洪結親的程度了嗎,若非感受到了壓力,怎么會出此下策。
“三十息要沒了。”
閻崇嶂緊張的咽了咽喉嚨,掏出玉簡:“快去稟告分宗主過來,這是要命的大事!其余人等全給我老實回洞府呆著,沒宗主法旨,誰都不準出來!”
“快去!”
在這般大事上面,他還是比較靠譜的。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隨我去見他,正常應對便是。”
搬山宗主調整了心緒,反正自家宗門弟子是真沒動手,至于動手的那位,只要不說,誰知道就在無名山腳下。
無量道皇宗實力再強,這里畢竟是西洪,他們的消息哪有那么靈通。
說罷,師徒兩人整理了一下衣衫,隨即一前一后掠出了宗門。
擎天巨柱之間。
遠比上次更加波瀾壯闊的江山圖,近乎把整個搬山宗都圍了起來,在那金光的映襯下,就連巨柱之上的掌印都變得黯淡了許多。
數個身著華服的弟子分立四周,衣衫卷拂,宛如那天兵仙將,好不氣派。
“不知司徒宗主親至,老朽有失遠迎,還望……”
搬山宗主洗去了渾身的武夫氣,故作文雅的拱手,話音未落,他那張臉皮卻是突然抖了抖,唇角的笑意也是迅速消退而去。
他垂下兩條胳膊,沉默看向了那江山圖中的道皇宮。
身上的麻衣微微鼓動起來,掌背之上也是青筋虬起,宛如藏著數條蛟龍。
只見司徒君瑞仿佛席地而坐那般,探出兩條腿,隨意的坐在蒲團上,在其身側,有白發老人似狗那般匍匐著。
他伸手攥緊老人的頭發,強行將其腦袋扯起來,露出那張血肉模糊的臉龐。
“來,楊長老,跟你的宗主打個招呼。”
司徒君瑞笑瞇瞇的朝下方俯瞰而來,將這師徒兩人的身形盡數收入眼底。
居高臨下,好似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