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收復開封城后,并沒有急著更進一步擴大戰果。
首先,是正旦就要到了。
在這辭舊迎新的重大節日,將士們也需要休整放松一下。
對于階段性勝利的總結、官兵們的封賞,也要及時跟上。
而且北地天寒地凍,傷兵也要盡快向南轉移,能夠恢復的更好。
此外,做為大宋故都,這里被收復具有重大政治意義,他有一系列的儀式要舉行。
還有就是,收復汴梁之后,整個南京路已經大部落入宋國手中。
要停下來對于整個南京路的政治、經濟、民生方面進行一定的調整。
南京路如何治理,就是打造一個樣板。
這個樣板好賴,會嚴重影響到宋軍接下來繼續北伐過程中所面臨的阻力強弱。
同時,這個模板,在一地施行的政策,相當于在做一個試點。
有什么不妥,可以及時調整,最終完善下來,成為大宋對收復領土的施政政策。
這不是一位統兵大將需要考慮的問題,但楊沅是丞相,這卻是他必須要考慮的問題。
金國漢地百姓被金人統治后,一直遭受著殘酷壓迫。
從十多年前,金熙宗完顏亶實施改革,稅賦大幅降低,北地漢民的日子才好過了些。
現在北地漢人的賦負,是要遠遠低于南方漢人的。
不過,簡單的只看稅率沒有意義。
金國仍然留有奴隸制,大批的漢人無產百姓陸續成為金人的奴隸,是連生命權都無法得到保障的。
再一個,就是金國的經濟發展遠不及宋國。
如此一來,在極低的經濟基礎上,哪怕其稅率要比宋國低的多,也并不意味著民生更好。
但是,宋國收復了這一地區,只是統治者改變了。
該地區的經濟,至少在目前并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因為戰爭的破壞還有降低。
所以,楊沅在進駐汴梁后,立即以朝廷的名義頒布政令:
原金國占領軍的所有稅賦,依舊遵循原制,甚至一些金國獨有的稅賦予以取消。
楊沅還趁著占領區金人正唯恐被殺雞儆猴的心態,正值謹小慎微之際,宣布廢除奴隸制度。
當然,此時廢除,很多奴隸還未必愿意呢。
因為他們無處可去,此時離開主人,大概率會餓死、凍死。
所以,楊沅只是宣布了這道政令了事,并不強迫執行。
先從律法上確定它,并且利用這個特殊時機,避免遭到反對。
等天下真正太平下來,再慢慢施行也就是了。
另外,金國的稅收還是以實物征收為主。
雖然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看,這是一種落后的稅賦形式。
但就眼下的實際形勢看,卻是減輕百姓負擔的方法,楊沅也一并予以保留。
北地漢人也并非都是擁戴宋國的,這其中主要是近幾十年來出生的漢人。
他們從剛懂事起,就是在金國治下。
大部分百姓人家,又不可能有辛棄疾祖父那種時時耳提面命、教育子孫的長輩。
所以無論是從認同感還是感情上,他們都只會更接受金國的統治。
他們對于金國妖魔化宣傳下的宋國,是持不信任、不親近態度的。
而且這種人正當而立之年,是未來北地社會的中堅力量,是足足一代人。
因此,文教宣傳必須跟上。
這時候,楊沅的大儒加丞相身份,就起了大作用。
消息傳到江南,愿意響應半圣木易召喚的,亦或抱有投機心態的南方士子紛紛響應。
只不過,他們集體北上,掌握各地宣教權力,正式開始教化宣傳,還需要一段時間。
這三天里,楊沅忙的團團轉。
以大宋丞相的身份,代表大宋朝廷和皇帝拜謁太廟,向大宋列祖列宗稟告“收復故都”之功績。
雖說神主已經被宋室帶去了南方,這個象征著大宋法統重臨故都的儀式不可少。
楊沅又派人去鞏義拜祭大宋皇陵,并駐兵保護,開春后修復遭到破壞的陵寢。
安民告示也及時利用全盤接收的金國官僚系統,宣布于收復區百姓。
上邊不僅詳細列示了關于稅賦征收、奴隸制度等重大決定,還宣布了減免賦稅、整頓治安的一些安定、招攬人心的政策。
軍事上,加固城防,疏通運輸渠道也在井然有序地進行。
楊沅收復汴梁的大捷快馬,以金牌急腳遞急報臨安,緊趕慢趕的,在正旦日的前一天,送抵了臨安城。
金牌快驛一路進城,沿途高喊,消息瞬間傳遍全城。
大宋收復故都了!
整個臨安為之震動。
坦白說,歡欣鼓舞的百姓很多,不過有些心思活泛的聰明人,倒是有些惘然若失。
大宋收復故都,那是不是……咱臨安連“行在”的特殊地位,都要失去了?
只能說,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
官家趙惇收到消息時,人正清醒著。
只要楊沅不在身邊,他連呼吸都是輕松的,犯病的時候也就比較少。
楊沅不在臨安城,他就更輕松了。
獲悉汴梁被收復,趙惇不禁號啕大哭。
大宋失去汴梁的時候,他還在他娘腿肚子里轉筋呢,要說感情自然談不上。
現在這種局面,大宋收復汴梁,只是讓楊沅的威望和權勢更上層樓,于他而言,當然也是沒啥可高興的。
不過,他有他的思考角度。
他自繼位以來,實在是沒有幾件拿得出手的政績。
你瞧,這不就來了?
哪怕他現在就立刻禪讓,在歷史上,提到這件大事,也再繞不過他。
正旦日,一大早,趙惇就領著皇室成員和滿朝文武去太廟祭禮神主,祭告祖先,舉行了極為隆重的儀式。
并且,在祭告太廟之后,趙惇還宣布了一道詔命。
這是一道未經丞相楊沅審閱的詔書,但趙惇頒布的底氣十足,絲毫不擔心丞相不悅,亦或將詔書駁回。
因為這封詔書是宣布,收復之疆域,皆劃為燕王封地。
封地之內,一切軍事、官員任命、地方治理,包括外交等大小事宜,皆由燕王決策,報備中樞即可。
“封邦建國”這一步,也終于被迎來了。
此時的趙惇,儼然只是一個名義元首了。
楊沅是在與汴梁軍民共同慶祝了正旦之后,才接見金國使者的,晾了他們好幾天。
因為楊沅一系列政策的火速出爐,再加上正旦節的到來,汴梁城倒是迅速安定下來,還有了幾分喜慶氣氛。
這也得益于楊棠和那懶朔風的果斷投誠。
不然的話,這仗繼續打下去,滿城凋敝,死尸枕籍,必然無法有此時氣象。
楊沅此時駐扎在那懶朔風的開封留守府,楊棠和那懶朔風已經被他打包送去臨安了。
有蒲察阿里布在大宋受到的優渥待遇,楊棠和那懶朔風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走的高高興興的。
等候了幾日,滿心焦急的蔡珪緩步走進了留守府的大廳。
在他身后,還跟著三個面蒙輕紗的窈窕女子,以及九個手捧錦盒的隨從。
外面院子里,還有數十車禮物,停的滿滿當當。
楊沅高坐上首,幾位將領分列左右,一起把目光投向來人。
“大金國使臣蔡珪,拜見楊丞相。“蔡珪恭敬行禮,態度謙卑。
“尊使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貴干?”
蔡珪微微一笑,拱手道:“和談!”
他輕輕一揮手,八名隨從便打了錦盒,大廳上一時珠光寶氣。
晶瑩剔透的玉器,金光燦燦的佛像,裝裱精美的字畫。
“此乃我主一點心意,大金愿與大宋化干戈為玉帛。”
楊沅閃目望去,蔡珪緩緩走到那些錦盒面前,一一恭敬介紹:
“為表誠意,我主奉還大金當年從汴梁帶走的《宣和畫譜》真跡十二卷,柴窯青瓷十件。
此外還有黃金五千兩。這,只是一部分。”
楊沅的目光微微地瞇了起來。
《宣和畫譜》中所載真跡十二卷,這可都是靖康之變時被金人掠走的北宋皇室珍藏啊。
“完顏亮,想要什么?”
對于楊沅直呼他大金國皇帝之名,蔡珪不以為忤,形勢比人強,這時還計較什么。
蔡珪正色道:“只要大宋同意和談,我大金國愿意向大宋稱臣,南京路現有之地,盡數拱手相讓,兩國永結友好。”
“嗤”,楊沅一聲冷笑。
蔡珪面不改色,繼續道:“京兆府路,我大金也會撤回所有兵馬,把領土、子民,盡數拱手相讓。”
大廳里頓時有些騷動。
南京路現在就剩下洛陽等寥寥數城還在金人之手了,是一定能拿下來的。
至于陜西戰場……,如果金人主動相讓,那可要減少無數的殺伐了。
眼見楊沅唇含譏誚,蔡珪知道,仍舊不能讓楊沅滿意。
他向后退了一下,又走到娉婷而立的三個女子面前,輕輕一拍手,三個女子便輕抬玉手,斂眉解去了面紗。
三女未解面紗時,只有盈盈雙目,嫵媚異常。
不過,“口罩美人”、“半臉殺手”在這世上并不罕見。
但這三個女子解下面紗,卻并沒有讓人大失所望。
麗光四射,或妖艷、或溫婉、或俊俏,隨著年齡不同,各有風情萬種。
“這位,是我大金國公主,完顏佟佳,溫婉秀麗,精通漢家琴棋書畫。”
“這位,是我大金國郡主,完顏莎里古真,騎射無雙,矯健靈動。”
“還有這位,是我大金國貴女,珂里葉特梅朵,能歌善舞,溫柔體貼。”
蔡珪欠身道:“我主愿將這三位美人,侍奉丞相左右。”
三個美人兒微微垂首,有些羞窘、有些忐忑,頭也不敢抬。
四下里一雙雙審視的目光,看的她們如芒在背,站立難安。
眼見楊沅依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神色絲毫不變,蔡珪暗覺難纏。
他不怕楊沅喜形于色亦或拍案斥責,就怕這種不為所動。
蔡珪把心一橫,又道:“為表誠意,我大金還愿意與大宋結‘父子之國’,并且年年進貢、歲歲來朝!”
這么一說,廳中眾將更是有些騷動了,至少……揚眉吐氣。
結“父子之國”的,從古到今,大概也只有后晉皇帝石敬塘一人了。
北宋時與遼國曾經兄弟之國,遼為兄,宋為弟。
趙構那般低聲下氣,與金國結的也是“叔侄之國”,還保留了一塊遮羞布。
赤祼祼地自稱“兒皇帝”的,也只有石敬塘。
現在,曾經意義風發、欲為四海共主的完顏亮,居然可以卑躬屈膝,一至于斯。
可惜,勾踐已經把后人的路給堵死了。
楊沅一聽完顏亮如此放得下身架,心中殺意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