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國特使蔡珪,押著二十多輛大車,匆匆駛向開封。
車中,不僅有絕艷美極的熟婦與少女,完顏莎里古真、完顏佟佳和珂里葉特梅朵,還有大量的財寶。
這可不是簡單的金銀,而是每一件都價值連城的寶物。
其中甚至還有許多古人字畫、孤本典籍。
當初金人攻陷汴梁,大宋宮廷里的無數珍奇全都落在了金人手中。
如今被完顏亮拿來賄賂楊沅的,也不過是其中百分之一。
開封城下,宋軍正打的如火如荼。
朱仙鎮一帶地勢平坦,適合騎兵作戰。
因此,辛棄疾的騎兵隊伍,已經趕到朱仙鎮。
一旦金軍出動重騎兵“鐵浮屠”和輕騎兵“拐子馬”,就是甘泉的火器營配合辛棄疾的騎兵大展神威的時候。
但是事實上,金國現在缺馬。
失去了東北,又與韃靼交惡,金國的騎兵隊伍也大為減少了。
中原地區金國騎兵更少,倒是陜西的金軍尚保留著比較強大的騎兵。
因為此地的“鐵浮屠”和“拐子馬”,已經被完顏亮提前調動到了燕京地區,加強京師防務。
這一來,金軍就完全沒必要對宋國重兵云集的朱仙鎮展開攻擊了。
他們提前收縮兵力,固守開封城。
做為大宋故都,這里城墻堅固,防御措施完善。
哪怕守城金兵的數量比宋軍少數倍,只要糧草充足,也足以堅守至少半年以上。
楊沅的大軍在朱仙鎮停歇兩日,稍作整頓后,就展開了對開封城的進攻。
辛棄疾的騎兵則負責保護己方的后勤補給線,破壞金軍可能的糧草運輸渠道。
開封黃河段此時已經結冰,倒不必擔心金軍補給船只從水上來。
宋軍水師此時用處也不大了,已經轉為后方輜重運輸部隊。
南京路兵馬大總管楊棠和開封留守那懶朔風親自巡視了城墻之后,才返回他們各自的大帳。
他們的大帳已經從城中前移,分別設在西城和南城的城門樓里。
刁斗聲聲,正是三軍用餐的時候。
低級軍官和士兵已經飽餐,中級軍官們才開始享用飯食。
軍中將士品階不同,軍食的品質和定量也不同。
漢軍士兵要低于女真士兵的標準,普通士兵要低于將佐的標準。
但是現在開封城被圍,也只有高級將領,案上才依舊有著雞鴨魚肉。
看著桌上一只湯汁鮮亮的燉羊腿、一條紅燒黃河大鯉魚時,楊棠并沒有指責浪費。
因為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伙食,他走到哪兒,親軍扈從都要相隨的。
這些人也沒吃飯呢,楊棠用餐時他們也要輪班在一旁護衛,這些肉食大部分也要落到他們肚子里。
“嗵嗵嗵嗵……”
遠遠的,有戰鼓聲傳來。
這也是今天刮的西北風的原因,否則就連這隱隱約約的戰鼓聲,在南城也聽不見。
楊棠本要站起的身子,一下子又坐了回去,暗暗松了口氣。
這是宋軍在攻打西門了。
他守的是南門,城下倒還安靜。
楊棠就著肉菜和野菜干、蘿卜條,大口吃著烙餅,還喝了一碗小米粥。
酒足飯飽,侍衛便端上一杯菊花茶。
這是開封地區的茶飲文化,所用的菊花就是開封地區種植的,算是一種藥飲茶。
北宋時期就流行于開封地區,信陽毛尖此時還不入流,士大夫們最喜此茶。
金人入主中原后,本就崇拜中原文化的他們什么都學,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這種茶飲文化。
“派個人去西城看看。”
雖然楊棠對那賴朔風守西城很有信心,還是決定派個侍衛過去看看情況。
一名已經吃飽的侍衛立即戴好風帽,裹緊羊皮襖,沿著寬闊的城墻向西城而去。
“大總管,城下射來箭書!”
一名親兵抓著一枝摘去了箭簇的箭,匆匆向他奔來。
那箭頭的位置,裹著一塊羊皮,纏的很緊。
楊棠懶得解那細索,用刀割斷,將羊皮取下。
里邊有一枚石子增重,此外,還有一封帛書,裹在羊皮之內。
楊棠將信展開,開篇赫然是“子棣表兄臺鑒。”
子棣是楊棠的表字,一瞧有人親切地稱呼自己為表兄,而這箭書卻是來自敵營,楊棠第一個感覺,就是自己哪個表弟被宋軍抓了,又被迫寫信要招降自己。
他立即略過內容,先去看結尾署名“妹婿楊沅謹啟”。
楊棠的唇角不禁抽搐了幾下。
他想起來了,楊沅有位夫人是烏古論盈歌,而他是盈歌的表兄。
所以……
城門樓上下,都是楊棠的親信。
他們也知道,城下在這個時候射來箭書,十有八九是勸降的。
雖然表面上他們依舊固守著崗位,或肅立、或巡弋,但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轉向了楊棠。
大總管會接受么?
雖然他們只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士兵,在史書上甚至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但,他們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金國發展到如今這一步,他們心中也都開始厭戰了。
他們暗暗希望,大總管會做出讓他們歡欣鼓舞的決定。
楊沅此時,正在西城親自觀戰。
城池攻守,所用的手段和器械也就那么幾種,所以城池攻防,也沒什么特別的戰術戰法。
它是真正實力的較量,或者更殘忍一點說,就是在堆砌人命,拼戰斗意志。
當然,現在宋軍火炮,有投擲類手雷武器。
這些對于宋軍攻城,起了極大幫助,令本來占據了地利優勢的金軍,其戰損率遠遠高于之前守衛城池的正常戰損率。
不過,依仗火炮來破開城門亦或是擊毀城墻,還是相當困難的。
城門后面,堆砌著一根根條石,而且是橫豎縱橫壘在一起的,牢牢堵住了城下后的甬道。
不要說是現在的火炮,就算是未來世界的火炮,也轟不開這樣厚重的“石墻”。
開封城墻又寬又厚,而且一旦把哪里的城墻轟開一個豁口,金軍用稻草成捆地扔在豁口上,再往上澆水,用不了多久,就凍成冰砣子,充分利用了天時的妙處。
“把所有的火炮集中起來,轟這里,就轟這一段城墻。”
楊沅觀察著戰況,指著一處已經在炮彈轟擊下有垮塌跡象的城墻下令。
“所有大炮集結于此,分兩段式轟擊,我倒要看看,他們還來不來及得以冰筑城。”
楊沅一聲令下,宋軍的大炮立即開始集結。
城上,那懶朔風發現了城下宋軍的動向,只觀察片刻,他就明白了宋軍的用意。
那懶溯風立即命令,將城上的拋石機專門瞄著宋軍火炮發射。
哪怕砸不爛宋軍的大炮,也要砸爛炮架,砸死炮兵,阻止他們集中火力。
與此同時,他又讓城下藏兵洞內準備好投擲爆炸物。
一旦城墻垮塌,宋軍蜂擁而上時,箭矢的發射密度就不夠看了。
但,那些裝著鐵釘、瓷片的火藥罐子,卻有一炸掃一片的奇效。
大宋朝廷把楊沅的火器匠人調往臨安,卻疏于防范,被金人成功劫走,從而使金國迅速掌握了這種犀利的武器。
金人對于火器的開發研究,雖還不及宋軍,但是在守城戰中,他們卻能彌補這種火器技術的差距,讓火藥同樣發揮巨大威力。
宋軍如果一味強攻,就算能夠拿下開封城,也將付出重大犧牲。
可開封對于大宋、對于整個中原戰場上的我軍和敵軍來說,都有著重大意義,它又是必須拿下的。
只要拿下開封,仍在南京路各地鏖戰的宋軍會士氣大振,而金軍的斗志將進一步降低。
所以,圍城打援、長期圍困什么的,都不符合楊沅的戰略要求,他必須盡快拿下開封。
這是大宋的首都。
雖然后人把宋分作了北宋與南宋,但宋人從未如此劃分,也從未另立首都。
汴梁,從始至終,一直都是大宋的國都。
奪下開封城的意義,實在是太重大了。
楊沅給楊棠寫了親筆的招降信,但他也不能保證,楊棠一定會投誠,更不能保證楊棠一定能馬上投誠。
可是從內部攻破這座堡壘,又是奪回都城最快捷最有效的辦法。
所以,攻心戰術,還是要用,而且不能只寄望在楊棠一人身上。
“夫子,檄文、露布、謗書、陰簡等都重新擬好了,請夫子過目。”
聽到那人稱自己為夫子,楊沅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學生。
學生太多,接觸機會又太少,他記不過來,但這些學生們可是都記得他的,而且以自己是楊丞相的學生而自傲。
楊沅點點頭,從箭樓上下來,帶著那個書記官進了他的中軍大帳。
一份份傳單擺到了幾案上。
其實這些東西都是傳單,只是作用各不相同。
之前學生們擬的,太過講究,像寫科舉文章似的,詞藻華麗,金句頻出,洋洋灑灑,氣勢不凡。
所以,楊沅一語否決了。
文章都是好文章,可你得分是給誰看的啊。
媚眼拋給瞎子看,這媚眼兒再媚,又有何用,還不如嬌滴滴一句“官人,不可以”
于是,在楊沅的指點下,所有的傳單全都重新寫了。
檄文,這是公開聲討金國罪行、宣揚大宋收復故土的正義性,兼具威懾與招降功能的榜文。
這是給金國文武官員們看的,沒問題,你排比了,你金名頻出了,你之乎者也了,你長篇大論了,很好。
飛檄,這是給守城的大頭兵和城里老百姓看的,簡明扼要,一看就懂最好,不需要掉書袋。
所以,上邊就一句話“投降免死”、“獻城者賞千金”、“頑抗到底者誅三族”,反正不是哄就是嚇。
謗書……
這個就比較損了。
事先打探到城中文武官員的名字,然后就以雙方已經溝通多回的語氣偽造要里應外合,殺死守城將領,獻城投降的通敵信。
金軍守城文武官員未必會信,信不信的不要緊,你心里多少會犯合計吧?
另外還有煽動城中漢人搞破壞的,“汝輩本我宋民,何苦為金狗守城?”
再寫煽動金人投降的:“陜西已被收復”、“洛陽已被收復”、“賊亮已經自盡”、“立即投降,有功者賞!”
“好,這回寫的不錯,印刷吧!”
楊沅一聲令下,各種傳單便在營中印刷起來。
是夜,宋軍鳴金收兵后不久,北城和西城外的宋軍大營中,便豎起了一座座高大的箭樓。
然后,借助那凜冽的西北風,無數的傳單就像雪片一般飛舞到了空中。
一片兩片三四片,
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萬片無數片,
飛入汴梁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