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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沅玩了一手政壇閃電戰。
迎新當夜,清君側。
元月初一,以天子詔確認“清君側”的合法性。
并以雷霆手段,鎮壓京城一切宵小。
元月二日,不審而斬所有“君側”名單上的人。
此舉不但震懾了朝野,也穩定了朝野。
因為這些人都干凈利落地死去,也就意味著不會再有攀咬、招認、挾怨報復等原因,牽扯其他人進去。
元月三日,利用“清君側”空出來的兩個宰執位置,安排了兩個原本在上上下下眼中都屬于透明人的待退老人成為宰執。
元月四日,利用這兩個剛剛成為宰執,椅子還沒坐熱,自己簽押房里的人都還認不全的人,以迅雷不及之勢,合法調整了三衙禁軍將領,從而把京畿地區的軍隊掌握于手中。
元月五日,在軍隊已經徹底穩住之后,魏良臣致仕了!
楊沅把魏良臣之前上的“乞骸骨”奏折找出來了。
這等元老重臣想要告老還鄉,通常也要經歷類似于“三辭三讓”的流程,以示天子恩寵。
不過,楊沅可不是個守規矩的人。
這套禮儀規則,在他這兒沒用。
楊沅把魏良臣之前上的“乞骸骨”的奏章翻出來,然后蓋了皇帝的璽印,準了。
魏良臣剛剛成為“守護者聯盟”的帶頭大哥,就“被退休”了。
小皇帝還是體恤老臣的,贈魏良臣左光祿大夫、封建康郡侯,要把他風風光光地送回老家建康郡高淳縣。
元月六日,他打算干什么?
朝野之間,所有人都在盯著,等著看,燕王還有什么驚天之舉。
慈寧宮里,楊沅卻正坐在榻前,欣然看著趙璩。
趙璩身體恢復了許多,只是體內毒素的驅除,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吳幼瑤的禪功,可以幫他驅除大量毒素,但已被身體吸收,融入五腑六臟的部分,便只能慢慢歇養,通過身體的代謝,一點點驅除了。
“二郎啊,你說我是不是活的太過逍遙自在,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啊?”
趙璩輕笑著對楊沅說:“上一次,是我的女人給我下毒,這一次,是我的侄子給我下毒,呵呵……”
他自嘲地笑著,但楊沅還是能從他的眼底,看到一抹濃濃的悲哀之意。
他從沒有覬覦過那張皇位,他管束自己的侄兒,也是為了侄兒的帝王之名和侄兒的江山考慮。
否則以他一貫的憊懶,他巴不得永遠不上朝,永遠不要操勞政務,又怎會干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
他沒想到,竟然讓他的侄兒對他怨恚如此之深。
如果不是母后及時催吐,如果不是二郎的女人用禪功逼毒,我于渾渾噩噩中,就已一命歸西了吧。
“二郎啊,你知道嗎?他是我大哥的第一個孩子,小時候,他還騎過我的脖梗兒呢。”
說到這里,趙璩又是呵呵一笑,只是再也控制不住,那笑比哭還難看。
楊沅知道以趙璩如今的情況,還不能長時間的談話,趁著他精神頭兒正好,便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那句話。
“大王,當今皇帝不仁,兩宮都同意,廢黜皇帝,另立賢德。
兩宮,都屬意大王,不知大王你……”
趙璩笑了笑:“兩宮?太皇太后定是屬意于我的,皇太后可未必……”
雖然不是親生兒子,那也是兒子。
兒子當皇帝,怎么也比小叔子當皇帝強。
只不過,謝氏在后宮里可比不了太皇太后。
而且當晚那情形,楊沅和太皇太后都同意,皇太后謝氏又哪敢有反對意見。
楊沅搖頭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大王您點頭,您,就是大宋的天子。”
趙璩移開了目光,望著帳頂,沉默許久,緩緩道:“這個頭,我不能點。”
楊沅沉默地看著他,等著他的理由。
趙璩道:“我若上位,那……那么那小子給我下毒,不就下對了么?”
楊沅哭笑不得,低聲勸道:“大王向來當風評是個屁,如今怎么在乎起來了。”
趙璩笑了笑,看向楊沅,道:“你不會以為,我是怕奪了侄兒的皇位,將來到了九泉之下,無顏面對長兄,不知該如何向他解說吧?”
楊沅搖搖頭:“大王不是那般膚淺之人。”
趙璩唇邊露出一絲微笑,緩緩地道:“我從小就知道,我不蠢,而且還很聰明。但我是真的懶。”
楊沅一下子怔住,這個理由,他是真的沒想到。
趙璩道:“夙興夜寐勤于國事,我干不來的,用不了多久,必定心生厭倦。
你以為如唐玄宗之流,真的是老糊涂了么?”
趙璩搖搖頭:“心思不在那兒了,還要牢牢把握著權力,一切皆由自己裁斷。
卻又不能如從前一般認真,種種昏聵,除了自負,便是這個‘不用心’了。”
趙璩向楊沅笑笑:“自家事自己知,我是不會對千頭萬緒的政務用心的。我這個人……”
趙璩道:“天生無法在一件事上專注太久!”
楊沅耐心地道:“大王如果是擔心這一點,朝廷眾臣自會幫大王盡力分擔。”
趙璩道:“既然如此,我一個不會做的不做、會做的不想做,天生的懶散人,何必非要難為我呢?
你們覺得我最合適,我就最合適,這是哪般道理?
我若真的做了那個大位子,來日成了大昏君,你們誰為我擔此責?”
趙璩越說越是理直氣壯,看著一臉無語的楊沅,道:“二郎,你覺得,趙愭之后,誰人可為皇帝?”
楊沅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宗陽宮里時,太皇太后也曾問過臣,何人可為天子?”
“你怎么說?”
“晉王殿下可為天子。”
“太皇太后怎么說?”
“太皇太后問我,晉王之外,何人可為天子。”
趙璩笑了起來:“母親知我呀,你怎么答的?”
“臣說,三大王趙惇,可為天子。”
趙璩也不問楊沅為何覺得老三比老二合適,擺擺手道:“那就老三。”
楊沅還待再勸,趙璩已經閉上了眼睛:“二郎,我又乏了,且先歇歇。”
楊沅見他額頭微微沁出細汗,知道他不是因為不想談下去而亂找理由,便站起身,道:“是,大王且歇息。”
楊沅在榻前又站了片刻,這才輕輕嘆息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老趙家的人,如今除了一個趙璩,他都信不過。
趙璩不肯做皇帝,他不能把身家性命,全家老小,全都押在慶王或恭王可能是個仁厚之君上。
那他,也必須得啟動預案了。
楊沅走出趙璩的寢殿,之前因二人密談而回避于外的眾宮娥太監,才向楊沅行了一禮,重新回到殿上。
楊沅正要舉步出宮,卻忽然止步,驀然看向一根廊柱,低聲喝道:“誰,出來!”
陽光斜照,就見一抹杏色的裙裾,從朱漆廊柱后探出半幅。
楊沅一喝,那藏身廊柱后面的人才走出來,頭頂雙丫髻,發間垂落珍珠瓔珞,金絲滾邊的廣袖,正是嘉國公主趙寧兒。
趙寧兒一雙水杏眼睇著楊沅,有些無措地福了一禮:“楊將軍。”
趙寧兒雖比前兩年又長開了許多,但眉眼輪廓變化不大,楊沅一眼就認了出來。
“楊將軍!”
趙寧兒向他俏巧地福了一禮。
楊沅拱拱手道:“公主殿下。”
趙寧兒抿了抿嘴,忽然鼓起勇氣問道:“楊將軍,嘉國有話問你。”
“公主但講無妨。”
趙寧兒直勾勾地盯著楊沅,忽然問道:“楊將軍有不臣之心嗎?”
楊沅心里咯噔一下,這小公主為何會這么問,難道是太皇太后或是皇太后對我有了猜忌?
但楊沅卻是沒有半刻猶豫:“沒有!”
“真的沒有?”
楊沅無奈道:“楊某的富貴榮華,一切的一切,都來自于大宋,楊某豈會對大宋不忠呢?”
趙寧兒柳葉眉微微一擰,襯得那雙波光瀲滟的眸子愈發清亮。
“可……我大哥對你并不好。”
楊沅攤了攤手:“所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決定廢帝了,臣還有何不滿呢?”
趙寧兒聽了,便淺淺地笑了。
自從前幾天祖母那句含糊不清的話說罷,她心里就像郁了一口氣。
此刻聽了楊沅如此肯定的回答,她那藕荷色交領襦衫內微賁的胸膛不由得一暖。
“那就好,嘉國就知道,楊將軍忠肝義膽、神勇無雙,是我大宋的擎天玉柱,忠心絕無可疑。”
楊沅目光微閃,忽道:“公主為何突然如此發問?”
“啊!那自然是……是因為……,楊將軍清君側奸佞那晚好兇,嘉國看了有些心慌嘛。”
趙寧兒倒知道不能把祖母私下擔心時說的話,告訴楊沅,所以匆匆找了個理由。
只是,那晚的楊沅很兇嗎?
那一晚,是在宗陽宮。
那那晚,也是在宗陽宮。
趙寧兒忽然想起的,是她的臀兒穩穩坐在楊沅結實的臂彎里,被他抱著,在宗陽宮前洶涌的人群中奔跑而過的一幕。
她的心忽然就亂了。
“嘉國不和楊將軍多說了,嘉國要去看看皇叔。”
趙寧兒說完,就匆匆走向大殿,纖腰間的“玉禁步”垂下的流蘇只在襦裙上輕輕擺動。
步伐如此之快,行路依舊如此之穩,倒真不愧是皇家教育養出來的公主。
楊沅沒有回頭,少女從身邊頭也不敢抬地匆匆走過時,有淡淡馨香入懷。
楊沅依舊默立著,眸光微微一黯。
他可不相信,趙寧兒今日突然一問,是因為這小丫頭突發奇想。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楊沅輕輕嘆息了一聲,緩緩向宮外走去。
剛剛出了和寧門,正要登上自己的車,忽然一個錦衣奴匆匆走到他面前,向他唱了個肥喏。
這打躬作揖之禮,按照恭敬程度,分為“肥喏”、“中喏”、“短喏”三種,肥喏最為隆重,動作幅度最大。
像方才楊沅見趙寧兒時,就只是微微拱了拱手打一聲招呼,那就算是短喏了。
楊沅向那錦衣奴望去,錦衣奴畢恭畢敬道:“二大王請燕王殿下過府一敘!”
二大王?
楊沅微微一怔,剛剛還和趙璩談起過他呢。
趙瑗三子,長子做了皇帝,次子和三子是親王,封號分別是慶和恭。
不過非官方儀典等正式場合下,更多人習慣用他們在兄弟行里的排序相稱,這樣親近自然一些。
二大王自然就是慶王趙愷了。
楊沅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見。
我是朝中大臣,你是一位親王,我剛清了君側,皇帝要遜位的消息還沒傳揚出去,我私下去見你做什么?
只怕我前腳進了你王府大門,后腳各種流言蜚語就得傳開了。
再說,你也不是我要捧上皇位的那個人啊。
不去!
不過,楊沅的腦子比他的嘴快,拒絕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欲待一拂的袍袖剛卷起來還沒甩出去,他的心中忽然一動。
不對,這個二大王,可以見,應該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