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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能及時得到消息的七家女真權貴,直到另外那六家已經逃走兩天后,這才發覺不對勁。
不肯離開上京,因此抱團抵制完顏亮的女真貴族們,也并非是鐵板一塊。
沒有得到提醒的這七家貴族,都是和完顏大睿、完顏驢蹄兩大家族關系不太親密,甚至平時還有許多矛盾的家族。
因此,完顏大睿派人赴燕京傳送消息的時候,特意瞞過了他們,其目的當然是想借完顏亮的刀殺了他們。
完顏大睿需要遼東和上京的兵源和勢力,卻并不需要那么多可以當家作主的人。
這七家族長一旦被殺,七大家族因為族長之仇,會鐵了心地追隨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
而且因為七大家族群龍無首,在這個非常時刻,就很容易被徹底壓制,從此淪為附庸。
這是完顏大睿的如意算盤。
但是,他低估了他的皇帝。
完顏亮并沒有上當。
趕來燕京參加和議的上京貴族共有十三家,都是各家族長帶著三五個親信。
如果只是殺了他們,并不算是斬草除根。
完顏亮原本打算利用和大宋談判的契機,把這些想談和的家族族長引來燕京。
接著,就是燕京和上京同時動手。
燕京這邊誅殺十三家族首腦。
上京那邊,則由完顏晏領兵,趁這十三家族群龍無首,來不及推出新的當家人的機會猝然出手。
如此雙管齊下,就能把這些阻撓他“表為遷都、實為集權”的守舊貴族們一網打盡。
可是,現在和完顏大睿、完顏驢蹄兩大家族交好的六大權貴已經跑路了,
完顏亮一盤算,如果他把來不及逃跑的七大貴族都殺了,反倒是成全了那兩個反賊。
于是,完顏亮反其道而行之,迅速撤回了追趕六大貴族的追兵。
他又派金牌快驛,通知上京留守完顏晏停止行動。
對來不及逃走的七大世家,他也放棄了監視和限制。
七大權貴后知后覺,終于還是聽到了風聲:
皇帝誘引我們進京,是為了把我們一舉誅殺。已經有幾家權貴不聲不響地逃跑了。
他們急忙派人打聽了一下,那幾家權貴還真的跑了。
這七大家族嚇的著實不輕,他們都已聽到風聲,皇帝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這時再想逃跑怎么來得及?
等死吧!
但是他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完顏亮的屠刀。
這種等死的日子,實在是比死了還難熬。
于是,七大權貴壯起膽子派人又出去打探了一番,發現根本沒人監視他們的府邸。
這一下,七大權貴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捱了兩天,他們再也承受不了這種壓力了,不辭而別的話,他們又不敢。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于是,他們把心一橫,便硬著頭皮進宮面圣了。
完顏亮在西苑的“清涼軒”接見了他們。
“清涼軒”是仿照中原富貴人家夏季避暑的方式,引活水沖于亭上,流水淋漓而下,亭中清涼一如春秋。
完顏亮斜臥在一張胡床上,一個身材跌宕起伏,宛如好山好水的嫵媚佳人,軟綿綿地偎依在他的懷里。
這個輕熟美婦人,就是唐括三姐妹中的小妹蒲魯胡只。
完顏亮一邊撫摸著蒲魯胡只婀娜柔軟的身體,一邊漫不經心地對七大貴族道:
“諸位卿家有所不知,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那兩個混賬東西在山東造反了,朕這兩天正忙著調兵遣將收拾他們呢。”
他嘴里說著,也不避諱這些貴族,大手仍然在蒲魯胡只身上敏感之處游走,惹得蒲魯胡只嬌喘細細、兩頰酡紅。
完顏亮道:“因此一來,不免怠慢了眾卿家,諸位卿家可莫要埋怨朕啊。”
七大權貴中的蒲察野作出一副剛剛聽說這個消息的模樣,又驚又怒地道:“什么?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居然反了?
這兩個天殺的畜生,他們兩家世受皇恩,如今又得陛下看重,得以鎮守山東,他們不思忠君報國,怎么竟敢反了!”
完顏亮笑吟吟地道:“總有些人吶,把朕的縱容,當成了他自己的本事,以為有資格挑戰朕了。”
他若有所指地說著,瞟了一眼垂手而立的七大貴族,笑道:“本來,朕也不在乎他們的挑釁。
再烈的馬兒,一旦被征服,也可以成為一匹最好的坐騎。朕不介意再降一次。可是……”
完顏亮手上一緊,蒲魯胡只頓時發出一聲嬌呼,有些疼了。
見七大權貴都抬眼向她看來,唐括家的小閨女臉兒一紅,趕緊把頭埋進了完顏亮的懷抱。
完顏亮笑著在她磨盤一般壯觀的臀上輕拍了兩記,繼續說道:
“可是他們竟然殺了仆散忠義,這可就是他們自絕于朕、自絕于我大金了。朕這天下,從此再也容不得他們。”
紇石烈吹鼎吃驚地道:“他們竟然把仆散家的忠義大人都殺了?可惡,他們這是鐵了心要和陛下為敵啊!”
納懶不哈眉頭一皺,道:“這可糟了,宋國使節若是知道我大金國如今正陷入內亂,和談之時,豈不是要獅子大開口,趁火打劫么?”
完顏亮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道:“這一點你倒是不用擔心,那完顏大睿把剛剛趕到山東的宋國使節一并擄走了。哦,對了……”
完顏亮輕輕一拍額頭,仿佛這才想起來似的:“你們千里迢迢趕來中都,本是為了參與對宋和談。
如今宋國使者被完顏大睿裹挾,從海路去了遼東。諸位這趟中都之行,怕是見不到宋國使節了。”
完顏亮又拍了拍蒲魯胡只的屁股。
同樣是拍,這個美艷的小婦人偏就能明白每次拍她的不同用意。
她從完顏亮身上爬起來,下了胡床,裊裊婷婷地走到桌旁,為皇帝斟茶。
完顏亮坐正身子道:“如今情況,眾卿家還是早些回上京去吧。
朕擔心你們不在,一旦完顏大睿殺回上京,會對你們的家族不利。”
七姓貴族聽了不禁心中暗喜。
蒲察野強抑激動,道:“國難當頭,臣等責無旁貸。
此番回到上京,臣等立即征調族中青壯,集結成軍,為陛下平定叛亂。”
完顏亮擺了擺手,淡淡地道:“一群烏合之眾瞎胡鬧,算什么國難。
朕已有所安排了,只等朕的大軍一到,那兩頭蠢驢根本不堪一擊。”
完顏亮說到這里,扭頭吩咐一旁站立的中官:“傳朕的旨意,叫楊棠調八百輕騎,護送眾卿家返回上京。
這八百輕騎到了上京,也不必再長途跋涉地趕回來了,就讓他們去上京留守完顏晏帳下聽用吧。
上京是我大金龍興之地,先帝的陵寢都在那邊,可不能被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那兩個不肖子孫,驚擾了祖宗的英靈。”
七大權貴沒想到完顏亮不但主動放他們回上京,為了他們路上的安全,還要派兵護送。
七人滿心歡喜,連忙叩頭謝恩而去。
完顏亮從蒲魯胡只手中接過茶,望著水簾外他們遠去的背影,呷一口香茗,淡淡地笑道:
“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謀反,著實出人意料,確實亂了我的陣腳。
如今我便放蒲察野他們回上京去,我讓你們,也亂上一遭!”
出了皇宮,七大權貴一起去了蒲察野的府邸。
眾人落座,下人奉茶之后,紇石烈吹鼎率先說出了他的心中疑惑:
“諸位,看今日情形,陛下要殺我們的傳言,恐怕不實吧?
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造反,是不是別有內情?”
蒲察野蹙著眉頭,輕輕搖頭道:“內中情形,我們現在也不好說。
不過你們有沒有發現,陛下對于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的造反,根本毫不擔心。”
這一說,幾人都不禁點了點頭。
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起兵造反,從海路繞過中都去了遼東。
他顯然是要去北地招兵買馬,以對抗朝廷。
這種情況下,皇帝陛下居然還有閑情逸致與寵妃調笑玩樂。
陛下毫不擔心他們是否會和完顏大睿他們聯手,居然還要派兵護送他們回上京。
這豈不是意味著,皇帝陛下完全有信心能夠平息叛亂?
想到這里,眾人都不禁沉默下來。
忽然,納懶不哈輕哼一聲,冷冷說道:“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反不反,我不在乎,反正我沒想過反。
皇帝陛下是否能夠迅速平叛,我也不關心。反正,這他娘的不是我的江山。
我就想知道,為什么別人能早早得到消息逃回上京去。
而我,我們,我們就跟他娘的一群傻狍子似的,傻呼呼的在這兒等死!唵?為什么?”
其他六人聽了,臉上都露出陰鷙之色。
這,也是他們的心中之痛啊!
蒲察野沉聲道:“諸位,雖然皇帝不殺我們,可皇帝終究還是要逼我們離開上京的。
至于完顏大睿、完顏驢蹄和那六個不告而別的王八蛋,同樣靠不住!
如今看來,我們七家需要共進退了。不然,我們就會成為那只落單的羚羊。”
紇石烈吹鼎問道:“蒲察顏,伱覺得只靠我們七家,足以自保嗎?”
蒲察野道:“你的意思是?”
紇石烈吹鼎道:“完顏雍現為東京(遼寧省遼陽市)留守。
既然完顏大睿和完顏驢蹄不可信,皇帝也不可靠,咱們是不是和完顏雍去接觸一下,看看他有何打算?”
納懶不哈提醒他們道:“二位,皇帝陛下是要派兵護送咱們回上京的,我們如何避開皇帝耳目,去見完顏雍?”
蒲察野一拍椅子扶手,道:“不管那么多了,陛下一貫喜怒無常,誰知道他會不會改變主意。
你們各自回去收拾一下,咱們今天就離開中都。
等咱們回了自己的地盤,何去何從,咱們再一同商議不遲!”
老鐵山(遼寧旅順),地勢十分險要。
老鐵山的港灣叫獅子口,因為它的形狀,就像雄獅張開的巨口。
這里是一處天然良港,可以停泊吃水很深的大船。
但是因為曷速館路的貿易并不發達,所以這處良港目前還沒有得到開發。
港灣里停泊的,只有一些小漁船。
烏古論盈歌和金玉貞派人到漁村里打聽了許久,才找到一條大一些的船。
船剛剛出海歸來,擠一擠的話,能乘載二十人,這已經是村里最大的一條船,卻也不具備較深海域的航行能力。
稍大一點的風浪,還是能夠把它掀翻。
不過,若是沿著海岸線走,還是可以比較安全地抵達安東(遼寧丹東)的。
到了那,就到了鴨綠江,可以返回高麗了。
簡陋的碼頭上,烏古論盈歌執著金玉貞的手,歉然道:“玉貞姐姐,這次邀請你來中都,本想陪你好好四處走走的。
可誰知會接連遇到這么多的亂子,現在還要讓你如此狼狽地回高麗去,真是太對不住你了。”
金玉貞此時的模樣并不狼狽。
雖然一路奔波,她仍是一塵不染的模樣。
雪白的衣領襯著她頎長的秀項,頎長的秀項托著一張圓月般的臉龐,輕熟嫵媚的風情里,又帶著一抹矜貴優雅的氣質。
只是,她身后那條剛剛打漁歸來,就高價轉手的漁船,確實太破舊了些。
船舷上還有沒沖干凈的魚鱗,在陽光下發著閃閃的光。
船上有濃郁的魚腥氣,連海風都吹不散。
金玉貞嫣然道:“盈歌,這可不是你招待不周,何必道歉。
我早有心來一趟中都,想看看能否拓寬我家對金的商貿。
這一趟是我運氣不好了,若非有你庇護,姐姐這一遭怕是回不去了呢。
盈歌妹妹的恩情,姐姐都記在心里了。”
金玉貞到中都的第三天,金國皇帝就遇刺了。
中都城戒嚴,金兵大索全城。
期間,自然有不少官兵借題發揮,搜刮好處。
館驛里許多大商人,只要是沒背景沒靠山的,都被以有刺客嫌疑的名義抓走了。
他們之中,只是被勒索一筆錢財就放回來的,那都要謝天謝地。
很多商賈錢和貨沒了,就連人都沒了,這一去便再沒回來。
住在烏古論家里的金玉貞,卻幾乎沒有受到什么騷擾。
上門搜索的金兵對盈歌客客氣氣的。
金玉貞看得出那些金兵金將看著她時那種貪婪、侵略的眼神兒。
如果不是因為烏古論盈歌的存在,恐怕她的下場會比那些人貨兩失的大商賈還要慘。
高麗貴女的身份,在這里沒有什么影響力,庇護不了她。
也許她最好的下場,就是被某個粗魯的武官拖回家去做妾,從此再無親人知道她的下落。
好不容易等到中都城解禁了,卻又傳來宋金將要開戰的消息,對外的水陸通道封禁。
無奈之下,她只能繼續在盈歌家里住下去。
直到前幾天,和盈歌家毗鄰的斡勒滿家出事了。
武衛軍都指揮使楊棠領兵沖進了斡勒滿家,四處搜索。
楊棠和烏古論家有點親戚關系,論輩份的話,他算是烏古論盈歌的遠房表哥。
盈歌就向這位便宜大表哥詢問了一下,這才知道斡勒滿家的人以出城游獵為名,逃回上京去了。
不僅是斡勒滿家,已經有好幾家上京權貴不辭而別,匆匆逃離了中都。
這位大表哥告訴盈歌,千萬不要對外聲張,在中都若是沒有什么要緊事,那就趕緊走,只怕接下來中都還要大亂,到時想走都走不了啦。
盈歌和金玉貞商量了一下,只好匆匆離開了中都。
盈歌本想去東京(遼陽)找完顏雍,請完顏伯伯幫忙把金玉貞護送去安東。
誰料,隨著上京六大家族的逃離,北地已經開始風聲鶴唳。
沿途行去,盈歌便發現沿途官署和駐軍,由于錯綜復雜的派系和立場原因,使得他們對于北向而行的旅人們,態度各有不同。
這種情況下,盈歌也不敢保證他們烏古論家這塊招牌一定管用了。
當她們趕到蓋州附近的時候,離東京(遼陽)已經很近了,最多再有四五天功夫就能趕到東京。
但是路上卻正有一支打著姜字大旗的軍隊在封鎖道路。
盈歌從逃難離開的百姓們口中得知,這支兵馬是曷速館路統軍司姜驊洲的人馬,姜都統反了。
實際上,這是姜驊洲接到了李鳴鶴的書信,派兵封鎖周邊要道。
因為他也不確定駐守東京的完顏雍現在對朝廷是種什么態度,會不會出兵圍剿將要從老鐵山獅子口登陸的叛軍,因此提前做出防范。
可老百姓哪知就里,他們只知道姜都統反了。
盈歌不認識姜驊洲,更不確定此人屬于什么派系,是個什么立場。
盈歌姑娘并不關心政事,當初在臨安的時候,楊沅讓她講一講金國的政治局勢,她所講的就非常浮于表面。
盈歌不敢冒險繼續北上,于是沿著海岸線趕到了老鐵山。
她在這里高價買下一條漁船,想讓金玉貞沿著海岸線從水路回去。
雖然路途有些繞遠,但是只需要應對莫測的天氣,那就安全許多。
如果遇到颶風大浪時,只需及時靠岸躲避,比起詭譎莫測的人心,這點風險又算什么。
金玉貞登船之際,叮囑盈歌道:“盈歌妹妹,我看遼東局勢詭譎莫測。
你雖然是烏古論家的人,也當小心為上。盡快托庇到你家關系親近的地方大族那里,不要在外走動了。”
盈歌道:“我明白,等遼東安定下來時,我再邀請玉貞姐姐過來游玩。”
金玉貞的隨從本就擅于操舟,駕駛一條漁船自然不在話下。
金玉貞登船后,站在船頭,微笑著向盈歌招了招手。
破破爛爛的船帆升起來,開始緩緩駛離碼頭。
盈歌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臉上的笑容也輕松了許多。
她雙手攏起小喇叭,沖著船頭盈盈俏立的美人兒喊道:“玉貞姐姐,回到高麗后,使人去上京告訴我家一聲喲。”
她又揮起手臂,高聲道:“玉貞姐姐一路平安、一帆風順”
忽然,盈歌揮舞的手臂,漸漸遲鈍了起來。
她臉上輕松的笑容,也漸漸變得僵硬。
最后,烏古論盈歌化作了一塊望夫石,呆呆地佇立在碼頭上。
在她的視線之內,是那條雖然破爛,卻仍努力乘風破浪而去的漁船。
在遠處的海平線上,是一條條巨大的海船,齊頭并進,乘風破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