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點錢？”
北區的大巫師重復著這個提議，表情古怪的看著桌上那只拳頭大的小貓，忍了忍，最終沒忍住，笑了起來：“唔，抱歉，我的意思是，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黑寶石貓的小臉兒頓時耷拉了下來。
“覺得我付不起？”
它怫然不悅，一副被人小覷的感覺——有心向女巫透露本體這幾個月攢了多少體己錢，卻又擔心消息泄露后，自己被本體變成石頭塞進暗無天日的小匣子里。
科爾瑪注意到小貓那幅糾結模樣。
“到了大巫師這個層次，很多事情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
她斟酌著，舉了幾個很小的例子：“譬如牽塵木，你知道哪里有賣嗎？再比如渡魂液，上個月在大巫師會議內部拍賣會上，每毫克起拍價是一百玉幣；再比如海神瑪瑙，這是那幾頭大海妖的魔船才能采集到的靈物——倒不是它存在的地方多么險惡難以抵達，只不過因為它生長與采集的過程過于血腥，很多巫師覺得它臟，所以讓那幾頭大海妖當了‘白手套’，至于怎么把那些瑪瑙從白手套們手中拿來，不管是對賭、是搶、是威逼強買、亦或者單純的交易，等等——市面上流通的每一顆海神瑪瑙，都代表巫師與妖魔之間的私通，這種事情，單純靠錢是擺不平的。”
黑寶石貓聽著這些聞所未聞的隱秘，直覺目瞪口呆。
以前上政治課，它就曾琢磨過，錢之所以能成為一般等價物，是因為它在稀缺性與流通性之間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稀缺性低于錢的，都可以用錢來衡量；稀缺性高于錢的，多少錢也買不到——如果覺得這是一句廢話，顯然低估了‘稀缺性’三個字的重要性。
科爾瑪看著陷入沉思的黑寶石貓，頓了頓，似乎還想說點兒什么，卻在這時忽然皺了眉，驚訝的看向門口。
下一秒，櫻花酒館的門便被人粗暴的推開。
稍早前離開的那些黑袍子們呼啦啦再次涌了進來，而且人數比之前更多了一些。為首的巫師，酒館主人與小黑貓都很熟悉，正是第一大學占卜課的教授，易甲子。
易教授的視線在屋子里逡巡片刻，最終落在了黑寶石貓身上，眉毛慢慢皺了起來。
“是它嗎？”
他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站在身側的黑袍子。
“對，沒錯！剛剛那幾根毛就是從它身上拔下來的！”那名黑袍子死死盯著黑寶石貓，語氣中帶著幾分激動，似乎下一秒就會撲過來掐住小貓的脖子。
黑寶石貓警覺的拱了背，夾著尾巴，向后退了兩步。
喉嚨里發出本能的警告聲。
一只略顯冰涼的手撫在了它的背上，示意它鎮定點。
不需要回頭，黑寶石貓就知道這只手的主人是誰，剛剛升起的惱火頓時消散的一干二凈，原本拱起的背立刻塌了下去，滿腦子都是被人摸了，還被一大群人圍觀！
完犢子！
它似乎已經可以想象那只大狐貍知道這事兒后會有什么反應。
與腦回路短且奇特的小貓不同，在場的兩位大巫師表現的就嚴肅多了。
“出了什么事？”
櫻花酒館的主人語氣平靜的詢問這些不速之客們，似乎完全沒有因為他們擅自闖入自己領地而惱火，但愈是這樣，給黑袍子們的壓力也越大。
易教授在場環顧四周。
最終還是慎重的撐起一道結界，言簡意賅的解釋道：“——稍早前，占卜團從一些‘介質’中得到一個非常清晰的占卜結論，顯示我們接觸過的某位個體與蒙特利亞教授之間的距離最近……可以不夸張的說，找到那名個體，就找到蒙特利亞教授了。”
黑寶石貓感覺背上那只冰冷的手向下沉了一絲。
但卻比不得自己心臟下沉的程度。
“就是那幾個黑色的貓毛？”耳邊傳來北區大巫師再次確認的聲音。
易教授沒有重復回答，只是神情莫測的點了點頭。
黑寶石貓感覺女巫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帶著幾分愕然。
而它自己，當然是一臉懵逼了！
只不過在酒館兒里嘮了會兒嗑，怎么突然就變成嫌疑人了呢？
“你要不要聽聽你們在說什么？”黑寶石貓下意識嚷嚷了起來，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尖銳：“我？跟那只老烏鴉？距離最近？”
一連三句反問，每問一句，黑寶石貓的信心就恢復了一些，三句問完后，它感覺自己又是清清白白一只貓了。
“是蒙特利亞教授。”
易教授首先糾正了小貓某些不禮貌的說辭，而后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確實，過分清晰的占卜結論有的時候也會在解讀的時候出現誤差……如果換個角度思考，這個‘最近的距離’可以是不同維度的——空間上的距離近是一種解釋，因果上的距離近也是一種解釋——但不論哪種可能性，你與它之間距離最近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你仔細想想，手邊有沒有與蒙特利亞教授有關的線索？”
線索？
那可太多了。
黑寶石貓瞬間就想起一大串——比如那粒融入本體肉身的‘種子’，是甘寧那只小烏鴉搞的鬼；比如，曾經綁架自己的托馬斯，也是一只小烏鴉，他剜走了自己不少血肉，很大可能給蒙特利亞上供了；再比如，蒙特利亞不僅是自己的魔文課教授，自己還在他的實驗室里當過助理——
等等！
實驗室？
兩位大巫師敏銳的察覺到黑寶石貓一瞬間的氣機變化，不約而同屏住呼吸。
“鑰匙！”
黑寶石貓抬起一只小爪子，露出粉嫩的肉墊，一臉興奮：“——前段時間，老烏，咳，我是說，蒙特利亞教授曾經給了我本體一枚鑰匙！是他那個血脈研究實驗室的！”
話音未落。
黑寶石貓便感覺肚子下面多了一只熱乎乎的大手，繼而身子猛然一輕，整只貓騰云駕霧般離開了櫻花酒館的吧臺。
“——抱歉，科爾瑪小姐，學校可能需要您的客人協助一下后續的調查工作。”耳邊傳來易教授溫和且有禮貌的聲音。
“沒關系，辛苦了。”
這是科爾瑪愉快的回答。
大家似乎都很高興。
除了黑寶石貓。
鄭清再次被猛烈的敲門聲從夢中驚醒時，竟意外感到了一絲心安。
403宿舍的其他幾位同伴——除了迪倫同學——也表現出驚人的適應力，甚至辛胖子都沒出聲抱怨，只是在床上翻了個身，用團團的屁股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穿衣。
開門。
然后跟著一大群黑袍子老老實實離開宿舍。
整個過程異常絲滑。
唯一一點波折是鄭清聽完事情前因后果后，平靜的收起了分身變形術，把那塊黑不溜丟的石頭丟進灰布袋里——倒不是他知道黑寶石貓曾經試圖出賣他的私房錢，單純只是想對照一下教授的說辭與黑寶石貓的經歷。
不過回顧了黑寶石貓今晚的表現后，男生覺得自己把它變回石頭實在是再正確不過了。也就是占卜團的老師們還在身旁，否則他多少要把那塊黑寶石扔進冰水中涮涮，讓它好好清醒清醒，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
“……學校之前沒有檢查過蒙特利亞教授的實驗室嗎？”在前往實驗室的途中，鄭清好奇的詢問占卜課教授，覺得這種可能性極低。
“當然檢查過。”
易教授倒也沒有敷衍，給了男生肯定回答，然后話鋒一轉：“但魔法的微妙之處就在于此，如果一位大巫師想要隱藏某些東西，那么即便是最擅長占卜的巫師，也很容易忽略某些細節。其中的原理涉及到《巫師法典》里關于所有權與魔法遺產的相關規定，它們受到某些古老而強大的魔法保護。這種時候，一個‘正確’的所有者就非常重要了。”
毫無疑問。
拿到鑰匙的鄭清就是那個正確的人。
當一行人來到那扇青銅小門時，鄭清立刻注意到掛在門上的‘高階魔文與血脈研究實驗室’黃銅銘牌正中央多了一條深刻的指印，仿佛有人想把這個名字徹底抹去，但劃了一道后又改變了主意。
易教授注意到男生視線停留的地方，輕輕嘆了一口氣：“——鑒別組的巫師已經確認過，那道指印屬于蒙特利亞教授。”
他沒有說更多。
鄭清也沒有再問什么，只是把注意力轉回那扇小門——與前幾次來實驗室相比，這次鄭清看到小門上那只嘴里咬著鐵環的牛頭鋪獸首不見了蹤影，原處只留下一圈清晰的痕跡，以及一條豎直的、細長的鑰匙孔，看上去仿佛老式公用電話的投幣口。
鑰匙孔周圍有一圈明顯的焦黑色。
仿佛被某種火焰灼燒過。
“——稍早前，我們拿到學校守護法陣的高級權限后，曾經嘗試暴力破拆這扇門。”易教授適時開口，簡單解釋了一下那圈焦黑的來歷：“門很容易就打開了，實驗室里的資料也歸置的工整有序，似乎他早就猜到我們會來……”
咔噠。
在易教授解釋的時候，鄭清已經把蒙特利亞教授給他的那枚金黃色銅錢塞進了鑰匙孔，伴隨著銅錢落下時的清脆撞擊聲，青銅小門里響起一連串機關咬合的聲響，一行又一行細密的符文在門上閃過，其中只有個別字段鄭清能認出來，只不過他還來不及分析，青銅小門就在‘咔吧’一聲悶響中自動彈開了。
易教授立刻把男生護在身后。
一組黑袍巫師魚貫而入，沒有絲毫停留。
片刻后，門內傳來安全的信號，教授才帶著男生進了實驗室。
與教授之前描述的‘干凈整潔’不同。
映入鄭清眼簾的實驗室里一旁狼藉，很多書本與魔法材料胡亂混雜在一起，地板上殘留著可疑的暗紅色痕跡，其中一張試驗臺上還擺放著一顆被硝制過的食人魔頭顱，它光禿禿的頭皮上縱橫交錯著長長的縫合傷口，針腳細密整齊，令人賞心悅目，與食人魔丑陋的容貌形成鮮明對比。
“難怪他讓我抽時間來打掃打掃。”鄭清小聲咕噥著。
易教授的指尖輕輕滑過那條最長的、宛如蜈蚣的縫合傷口，嘴里輕輕念叨著什么。仿佛受到了他魔力的刺激，食人魔的眼皮劇烈顫抖起來，卻始終沒有睜開。
教授搖了搖頭，抓起鄭清的手，徑直按在了那顆食人魔頭顱上。
略顯粘稠的手感讓男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下一秒。
食人魔的眼睛‘忽’的一下睜開，死死盯著年輕助教，青灰色的眸子不帶一絲生氣，卻散發出一股極強的壓迫感。
“你來了？”
它聲音僵硬且嘶啞——鄭清忍不住看了一眼它脖子的位置，有些好奇它的發聲系統是怎么工作的——它的語氣帶著幾分感慨：“——既然你來了，那我應該已經離開了吧。”
“蒙特利亞教授？”鄭清猛然醒悟。
“——這間實驗室里有我留下的一些筆記、實驗報告以及部分實驗體，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這里看書，學習，甚至做實驗。相信我，你會有很多收獲的。”
食人魔頭顱仿佛沒有聽到男生震驚的聲音，自顧自用它淡漠的聲音說道：“當然，我認為學校應該不會同意你接觸這些實驗……我猜，今天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對嗎？”
食人魔的嘴角微微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個略顯譏諷的笑容：“……但我不認為他們能真正阻止你。你身體里的靈種，會引導你……”
咔嚓！
一只手從旁邊探過，捏碎了食人魔的下巴，讓它后面的說話聲變成了一堆含糊不清的嗚咽。
是易教授。
“教授？”鄭清不解的看向身旁的占卜學教授。
“只是一段聲音，甚至算不上記憶。”
易教授皺著眉，表情有些嚴肅，然后按著男生肩膀，把他向實驗室外推去：“——對你沒有多少參考價值，卻有很強蠱惑性。如果你不介意，學校會在進行相應檢查后立刻封存這間實驗室。當然，實驗室里的所有東西，都還屬于你，只不過只有當你達到一定階段后，才會重新還給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