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幾天就足夠了?
幾天之后呢?
祂打算做什么?
黑色匣子里是一塊"元始"的皮肉——即便已經枯朽,那也是死去的傳奇的皮肉——連這種程度的靈物都沒有辦法遏制蒙特利亞教授肉身崩壞的趨勢,杜澤姆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東西能救教授的性命。
他想不到。
蒙特利亞教授也不可能短短幾天時間就想到"重新找回秩序"的方法,同樣,他也不覺得教授幾天之后會老老實實認命,任憑真身一點一點崩潰。
所以,他明智的中止了這個話題——蒙特利亞想干什么,他一點兒也不想知道——不僅不想知道,連"想"都不想"想"!
「你這幅模樣,上課怎么辦?」
天才的煉金術師眨眼間就找到了另外一個非常恰當的破局點,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林果前幾天還給我夸你的課講的好,他可一點兒沒察覺出你身體的異常。唔,林果是學校安排給我的一個煉金術助理,天分比當年的我還好。」
「我知道那個孩子。」
蒙特利亞教授重新合上黑色金屬匣的蓋子,這一次卻沒收進袖子里,而是撫著盒蓋上略顯尖銳的細長棱線,輕輕一笑:「他上大一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有天晚上,他跟鄭清在臨鐘湖巡邏的時候遇到一點意外……」
他忽然住了口,默默看向窗外,停了停,重新開口時,話題已經跳到了另一個地方:「——至于上課,用義身就可以了。」
教授揮了揮袖子,實驗室一角的帳子驟然飛起,露出站在下面的一個面皮青白,表情僵硬的人影:「——學校從來不限制巫師使用傀儡、義身甚至投影等方式上課,只要沒人投訴你在課堂發呆就可以。」
發呆意味著傀儡或者義身失控。
這似乎是個小笑話?
杜澤姆博士有些不確定,他可以確定的是自己需要盡快離開這個實驗室。
只不過走之前,他得想辦法給蒙特利亞教授說清楚一件事。就在他踟躇怎么開口的時候,教授反而先開了口。
「今天你來之前,我想起了之前見面的時候你說過的一些話。」
蒙特利亞教授把玩著那個黑色的小匣子,語氣帶著幾分懷念:「——當初你說,一瞬間的事故是一場意外,但時間久了,意外就會變成永恒的悲劇。被野生狼人或吸血鬼襲擊的普通人,會面臨這樣的悲劇;被妖魔咬傷被迫墮落的巫師,會面臨這樣的悲劇……接受我們的種子,成為烏鴉的實驗體,也會面臨這樣的悲劇。當時我覺得你的有感而發只是單純基于你在十幾年前的那場事故。現在看來,你這番感慨,一語成讖啊。」
杜澤姆博士干笑了一聲。
他可沒想到自己幾個月前說過的話,還能重新傳回到自己耳朵里。
「一點胡亂感慨,成讖不成讖的,純屬巧合。」
他最終決定用最簡潔明了的方式解決與蒙特利亞教授之間的瓜葛,他壓低聲音,語氣稍稍嚴肅了幾分:「——但另外一些事情應該不是巧合。我在項目組聽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言。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提及你跟某些非法組織有關。但卻肯定你在做非法的魔法實驗。這不是個好兆頭,尤其在這種敏感的時候……」
「不用在意那些流言。」
蒙特利亞教授語氣平靜,仿佛看透了他的小心思,青灰色的眸子在深凹的眼眶中似乎變成了黑色,顯得幽深而犀利:「我也是學校的老人了,知道該怎么做。我不會回應任何對我的指控,也不會去指控任何人。我只是一個安分守己的老巫師,謙卑的戴著尖頂帽,只想做一
點兒正確的事情。」
杜澤姆博士耳朵尖微微有些發燙。
但他仍舊硬著頭皮補充了一句。
「指控不指控我不關心,我只盼將來你惹出禍端,不要把小弟供出來便是。」他是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的這句話,但話出口后,教授卻沒有給他任何反饋。
實驗室出現了令人尷尬的安靜。
「——那我就不打擾您了。」杜澤姆微微施禮,干巴巴的道別。與進門時相比,兩人之間的氣氛此刻已經帶了一絲陌生。
只不過臨出門前。
杜澤姆后知后覺,終于想起烏鴉實驗中唯一成功的案例。
「鄭清……」
他念著這個名字,不自覺的感覺有些刺嘴,忍不住舔了舔舌頭,驀然回首,重新看向蒙特利亞教授:「——他是怎么維持血肉平衡的?或者說,他是怎么維持身體內秩序的?」
教授看著他。
眨了眨眼。
突然笑了起來:「——對啊,他是怎么維持秩序的?」
當"高階魔文與血脈研究實驗室"的重新關閉,屋子里的光線重新黯淡下去后。原本低著頭,站在實驗室角落里的"義身傀儡"突兀的抬起了頭,露出它泛青的慘白面皮。
「以前聽說過一句話——大巫師沒分寸是赤子之心、平易近人,注冊巫師沒分寸是不知天高地厚、沒有教養;同樣,大巫師有分寸是有教養、德隆望尊,注冊巫師有分寸是過分拘謹、放不開、小家子氣。」
義身頂著與蒙特利亞教授一模一樣的面孔,聲音卻突然變得溫和而富有人氣了:「……今天聽了您二位的對話,突然不知道那位博士有沒有分寸了。」
蒙特利亞教授沒有回頭。
「你不該開口。」
他語速很慢,似乎在批評對方,卻又沒有生氣:「——把你裝進我的套子里,是因為這是最安全的方式。你當過魔法生物學講師,熟悉教學工作……原本再撐一段時間也沒關系。」
「但是?」
「——但是,我撐不了太久了。」
實驗室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那個"義身傀儡"才重新開口:「……是跟那位博士剛剛問的最后一個問題有關嗎?你打算吃掉他嗎?」
教授啞然失笑。
「嗬嗬……我只是肉身崩潰,又不是精神崩潰。我是學校的教授,還沒有墮落到枯黃之地的程度。不要瞎操心了。有這點兒功夫,你該好好想想過幾天去哪里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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