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塔鎮。
流浪吧大廳。
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客人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吧臺前,拿出了一張細長的羊皮紙卷,遞給臺子后面的多臂族侍者。
侍者背后伸出一只手,拿起紙卷,展開,湊到眼前仔細看了一遍,目光著重落在紙卷末尾那個小小的七芒星標志上。
“秘鑰無誤,這是您的東西,請收好。”
侍者最終認可了紙卷上的標記,從吧臺下取出一個黑色的木匣,推到客人面前:“來杯海妖朗姆嗎?”
“不了,謝謝。”
兜帽下傳來客人低沉的聲音,他接過木匣,轉身,徑直離開流浪吧,鼓起的斗篷仿佛張開翅膀撲進夜色中的烏鴉,眨眼便消失在街角濃郁的陰影中。
這襲斗篷穿過彎彎曲曲的巷子,掠過汩汩流淌著的寂靜河,沿著守護法陣的邊緣一路向外,沒有驚動街上的巡邏隊與河里的魔法生靈,最終悄無聲息消失在沉默森林深處。
夜幕中的沉默森林并不沉默。
隔天就是驚蟄了,從腐殖層深處醒來的蟲豸們貪婪的吮吸著屬于春天的氣息,爬出洞穴的樹精子與蝙蝠們則在夜色掩護下肆無忌憚捕殺著這些剛剛清醒不久的蟲子;水畔有頭頂圓盤的河童,樹下有戴著紅帽子的精怪,還有眼睛仿佛火炭的禍斗,三五成群,呼嘯著穿林而過,追逐叫聲如同犬吠的貍力。
沉默森林更深處,極其遙遠的地方,隱約傳來巨人的咆哮與火龍的嘶吼,成為這個龐大且復雜的生物系統最真實的背景音。
進入林子的那襲斗篷謹慎的躲避開馬人部落狩獵的區域與牛頭人徘徊的領地,循著魔力標記的指引,最終抵達一處略顯嘈雜的營地間。
這是一個小型食人魔部落的營地,營地里只有一個老祭司與不足十頭成年食人魔,在危機四伏的沉默森林里,這樣的部落是最容易誕生,也是最容易消失的。
此刻,食人魔部落的老祭司正圍繞著魔法篝火,跳著莊嚴的祝禱舞,它頜下那顆年輕的頭顱嘴里含糊不清的重復著主頭顱念出的禱詞,雙重吟唱的聲音環繞在篝火周圍,激蕩起一圈圈美妙且和諧的共鳴,讓那團篝火燃燒的更加旺盛,散發出一抹抹灼熱的氣息,威嚇著四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窺伺視線。
這團魔法火焰就是這個小部落能夠捱過一個又一個沉默之夜的根本。
從流浪吧來的那襲斗篷悄無聲息的停在食人魔部落外一株高大的返魂楊下,靜立片刻,他面前的空氣如水波般蕩漾開。
蒙特利亞教授的身影緩緩出現在斗篷身前。
斗篷摘下兜帽,露出甘寧那張略顯蒼白的圓臉。
“東西帶來了,教授。”他微微低下頭,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從斗篷下伸出的雙手中捧著那個流浪吧拿來的木匣。
教授抬起胳膊,卻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那口木匣,而是探到甘寧肩膀上,輕輕一彈,撣掉一條不知什么時候爬到他肩頭的返魂楊種子。
仿佛毛毛蟲一樣的返魂楊種子凌空化作一團湮粉,然后簌簌落下,在年輕巫師肩頭留下一小塊灰白色的痕跡。
“抱歉,教授,是我疏忽了。”甘寧原本就低著的頭埋的更低了一些。
蒙特利亞教授目光在他身上一掃而過,結果那口木匣,語氣平淡:“疏忽代表意外。但這不是意外……我們很少愿意接受因為自己疏忽造成的意外事故,更喜歡把事故原因歸咎于其他人。這不是個好習慣。”
說話間,他已經打開了匣子,拿出里面一沓羊皮紙,一張接著一張翻看著。
林子里光線很暗,但對一位大巫師而言這里與白晝并沒有什么區別,他皺著眉,一目十行瀏覽著匣子的資料,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直到看到那份跟蹤目標人物的詳細記錄,才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作為一個學生秘社,能夠獲得這么多隱秘的資料,可見他們也是用了心的。”教授簡單點評著,話鋒一轉:“目標的血肉或者毛發呢?”
甘寧稍稍遲疑了幾秒。
“他們暫時沒有得手。”年輕巫師低聲回答道:“因為目標受過‘種子’強化,所以身體素質得到大幅度提升……普通手段很難獲得他的生物信息。”
“那就用一些不普通的手段,”教授翻手收起那些羊皮紙,目光重新落在林子中央的食人魔營地間,聲音不高卻顯得非常堅定:“比如發狂的血仆與狼人,失控的打人柳,爆炸的坩堝與試管,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決斗,或者免費體檢項目,等等……一個學生在學校里出點普普通通的小事故,非常正常。”
“是,教授。”
“你是不是覺得我執著于一個連注冊巫師都不算的低階實驗體有些不可理喻?”
“沒有,教授。”
“不,你有,其他人也有。”蒙特利亞教授平靜的糾正著屬下的口是心非,語氣淡淡:“因為你們沒有感受過高階種子的威力,不理解那種從概念層面侵蝕一個巫師存在的力量多么可怕……而能夠抵御那種扭曲力的巫師,又是多么珍貴。還記得沃特雷嗎?”
甘寧默默點了點頭。
作為代替烏鴉死在學校與三叉劍聯合絞殺下的黑巫師,沃特雷的名字最近已然成為烏鴉們之中的圣者,尤其他在接受改造后展現出的強大實力——要知道,在改造之前他還只是一個毫無前途的、老朽的注冊巫師——讓每一只烏鴉都對自己努力的方向深信不疑。
“沃特雷的意志非常堅定,心智成熟,也非常執著,擁有著豐富的黑魔法知識與足夠的魔力積累。所以,他才被我選擇成為實驗體……所以,他才能能夠在改造后,輕易打破桎梏,甚至一鼓作氣成為頂尖的大巫師。”
說話間,蒙特利亞教授抬起胳膊,寬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一截蒼白枯瘦的手臂,甘寧沒有抬頭,但眼角的余光卻清晰的看到,教授枯瘦的皮膚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涌動,當他凝神望去,卻又什么都沒看到,仿佛剛剛那一幕只是林外食人魔營地里火光閃過產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