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之外。
一股清幽的夜風席地而過,帶動墻上那些茂盛的藤蔓葉片相互碰撞,發出一片細密綿長的沙沙聲。
符板上的門神們寂然無聲,一如那座青黑色的金屬大門。
神荼和郁壘糾糾而立,目不斜視,氣勢雄壯,倒是那頭金睛白毛大虎,蹲在郁壘腳邊,尾巴盤在身前,虎視眈眈的盯著兩個‘想起好笑事情’的客人,眼神不善。
鄭清懷疑自己下次來,要被這頭白毛虎刁難了。
當然,這個念頭只是在他腦海一閃而過,他更多注意力放在了杜澤姆博士最后說的那句話上——‘就像禁咒’——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亦或者,他是在試探什么?
心底掛念著這些事情,以至于他都沒有注意到,杜澤姆博士將他們送出門后,竟然沒有立刻回轉,而是又多走了幾步。
直到耳邊傳來蔣玉連聲制止。
“您請留步,我們自己回就可以了。”女巫聲音顯得有些不安,同時不動聲色的拽了拽鄭清的袍子,示意他也說兩句話。
鄭清回過頭,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穿梭在巷子里的冷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兩側高墻上的藤蔓卻沒有因此安靜,反而變得愈發騷動,許多寬大的葉片被悄悄掀起一角,露出一雙雙好奇的、窺伺的視線,大約這些小精靈——或者這些小精靈們身后的眼睛——都在好奇,是什么樣的客人,能讓傳說中的煉金大師出門相送。
“留步,留步。”鄭清跟著女巫,略顯惶恐的勸阻著。
“嗯,不要緊。”
杜澤姆博士云淡風輕的擺擺手,似乎沒有注意到周圍那些異樣的眼神,繼續往前走了兩步,注意到年輕巫師們堅決不肯走了,才無奈停了下來,攤了攤手:“不要那么嚴肅,只是飯后溜達一會兒,沒關系的。”
對于這種說辭,鄭清是決計不肯信的。
因為就這么幾步路,藤蔓葉片下鉆出的小腦袋已經越來越多,許多視線甚至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似乎完全不在意幾位巫師意識到它們的異常了。
鄭清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他跟蔣玉這個學期還打算提前畢業呢。
“你之前提到想購買賢者之石的煉制工藝……”杜澤姆博士的話音剛剛落地,鄭清就恨不得一拳揮出去,堵住他的嘴巴。
因為他這句話一出口,周圍那些窺伺的視線陡然犀利了許多,似乎把這條幽暗的小巷都照的明亮了幾分。其中許多原本落在博士身上的目光,瞬間轉移到了鄭清的身上。
“只是個意向,意向。”年輕的助教先生迫不及待糾正著博士的說辭,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干澀:“您不是沒有答應嗎?”
那些犀利的視線重歸緩和。
杜澤姆博士手搭在腰帶上,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旋即認真道:“嗯嗯,不要緊張……我只是說,如果你想用‘賢者之石’治療小精靈們的異常,代價過于昂貴,我是不建議的。如果使用我的那種方式提煉的賢者之石,我更加不建議……殺一無辜之命而救一無辜之命,絕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更何況,如果你想提煉一顆魔法石,要殺的無辜之命肯定不止一條。”
鄭清表情頓時嚴肅起來。
今晚之前,他確實沒有從這個角度考慮過這個問題——雖然他原本也沒打算用‘杜氏賢者之石’去治療自己的小精靈。
兩側墻上那些藤蔓寬大的葉片下,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仿佛有人發出了嘲諷的笑聲,鄭清不太確定。
臨行前,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非正常生命研究所’的位置。
他們一行人距離大門所在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漆黑的門洞蹲在幽深的巷子里,仿佛一張隱約張開的猛獸的大嘴,嵌在大門左側墻上的白色門牌如同露出大嘴的一根獠牙,散發出一抹森然的氣息。
他猛然想起另外一樁事。
“博士,”年輕巫師硬生生止住步伐,斟酌著,小心詢問道:“剛剛來的時候,我注意到您的門牌上多了幾個新的說明……其中有一個‘邊緣學院有關部門’的,意思是,您也在邊緣學院擔任什么職務了嗎?”
他問的有些含糊。
那塊門牌的主人自然也答的含糊。
“是啊,說起來,我們還是同事呢。”杜澤姆博士輕描淡寫的解釋道:“當然,我不負責教學工作,只是我的實驗室與邊緣學院正在合作,進行一些‘有用的研究’……每個學院都有專職研究員,沒什么稀奇的。”
他似乎沒有打算解釋‘有關部門’幾個字的含義。
鄭清還想追問時,蔣玉非常堅決的拽了他一下。
“今晚實在是打擾了,”女巫很有禮貌的打斷兩位男巫之間的對話,抱歉道:“只不過我們兩個稍后還有一節課……”
鄭清終于想起自己晚上那節‘阿不思多猜想’,訕訕著閉了嘴。
直到出了巷子。
他才抱歉道:“真不好意思,主要是很久沒有見到博士了,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他門上那個‘邊緣學院有關部門’難道你不好奇嗎?”
“好奇,但不是每個好奇心都該被滿足。”
女巫簡短評價后,略帶惆悵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已經模糊的巷口,最終收回目光:“……不過我覺得,下次你可以自己登門拜訪了。”
鄭清為之默然。
他第一次來杜澤姆博士的實驗室,是蔣玉引薦的。
當時博士被學校封殺雪藏,即便身處布吉島,也幾乎無人知曉,而蔣家則是這個研究所最大的支持者,所以蔣玉的到來受到博士非常熱情的招待。
而今天,當兩人再次來到這里,杜澤姆博士對女巫已然沒了最初見面的殷勤,態度變得有些漫不經心。反而他第一次冷淡相對的鄭清,因為身份變化,今日成了他的座上客。
這種變化倒也說不上‘前倨后恭’,但終究會讓人心底不太舒服。
只能說,不愧是阿爾法出身的巫師,即便是一位常年埋頭研究的煉金大師,也難免沾染上那所學院的功利與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