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滑的,除了淚水,還有鮮血。
可能是自己的血,也可能是其他人的血。
一、二、三,起!
鄭清壓抑著身體各個部位傳來的一波波疼痛感覺,再次鼓起勇氣,勉強抬起胳膊,這一次,他終于遮住了太陽,同時也看到了滿手鮮血,正順著手心紋路緩緩流淌,最終匯聚在手腕處,化作一條彎彎曲曲的細長紅線,沿著胳膊一路向下。
像一條覓食的血線蟲。
年輕巫師重重舒了一口氣,堅持許久的胳膊隨即垂落身側,刺痛的感覺讓他悶哼一聲,卻也讓他由衷感嘆了一聲‘先生保佑’。
有一條胳膊與幾根手指能動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代表鄭清還有自救的機會。
男巫驅動著僵硬的手指,仿佛一只半癱瘓的蜘蛛,一點一點,拽著他的手爬到袍子上,鉆進掛在腰間的灰布袋里。
指尖拂過整整齊齊疊放在灰布袋里的符箓,魔力涌動間傳遞出的酥麻感,令他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止痛符、止痛符、止痛符!
還是TMD止痛符!
鄭清一連激活數道止痛符,從頭到腳,給自己的神經做了一層保護,讓他終于能夠面不改色翻檢起灰布袋里其他符箓與藥劑。
回春符搭配斷續膏,能自動正骨、續骨。
白鮮配合甘霖符,可以加速出血外傷恢復。
清服玉露可以修補內臟損傷。
祛邪符燒灰化入盧爾德圣水,服用后能驅逐妖魔氣息侵蝕。
還有大瓶的魔力藥水,被鄭清像喝水般咕嘟咕嘟灌了一肚皮,終于讓體內混亂的魔力找回秩序,重新變得馴服。
“越欠越多……感覺要還不起了啊。”
年輕男巫舔了舔嘴角最后一絲魔力藥水的余漬,將裝藥水的水晶瓶舉到面前,看著瓶口在陽光下閃爍的五色毫光,深深嘆了一口氣。
剛剛他使用的諸多手段中,除了部分符箓是自己準備的,其他都是跳下內堡城墻前,蔣玉塞進他灰布袋里的。
比如斷續膏,鄭清曾經在菲茲爾魔法藥劑專賣店里見到過,一小盒的售價就高達三枚玉幣,如果是鄭清自己,肯定不舍得在這種魔藥上花錢,他寧愿多畫幾道回春符,或者在身上打幾圈石膏,等待骨頭慢慢長好。
再比如修補內臟損傷的玉露,據說需要配合特殊的魔法陣,通過古老的魔法儀式才能獲得,是巫師世家不傳之秘,在流浪吧屬于有價無市的商品。
還有貝娜黛特大巫師調配的盧爾德圣水,出自比利牛斯教區的古老圣堂,從幻夢境到黑獄,鄭清已經用掉不知幾瓶了。
“還不起啊,還不起。”
年輕公費生喃喃著,拄著符槍站起身,一邊活動手腳、努力適應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一邊環顧四周,想確認一下之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目之所及,四周一片焦黑,依稀可見碳化的樹枝凌亂散落在四周,伸手一碰,就會變成一蓬灰燼。
打量一圈后,鄭清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片凹地之中,距離他不遠的凹地邊緣,有一道道輻射狀的陡峭崖壁,崖壁之上,則是茂盛的、翠綠的柳枝,許多柳枝正蠕動著、試探著將枝條蔓延進這片凹地之中,但任何爬下崖壁的柳條,都會迅速被侵染上一層黢黑的顏色,然后慢慢僵化,最終失控墜落。
鄭清依稀能夠看到崖壁之上,正有一道道身影匆匆趕來,有巫師,也有妖魔,雙方見面依舊你死我活,夾雜著肆虐的柳枝,混亂中竟意外帶了幾分和諧。當然,那些身影也在崖壁邊緣駐足不前,只是各自確認著‘領地’,涇渭分明。
更遠處,天空上,有一道道巨大的身影,正俯瞰著這片凹地。有巨眼,有掛鐘,有巨猿,還有陶俑,那是大巫師與大妖魔們的真身,空中彌漫開的沉重氣機讓年輕巫師望而生畏,雖然他知道其中有自己熟悉的教授,但還是下意識低了頭,挪開了視線。
凹地中央,佇立著一株看上去稍稍有些眼熟的高大‘活樹’。
之所以說它是樹,因為它長了樹的模樣,有粗短的樹干、茂盛的樹冠,看上去就像一蓬失控后的海藻,散發出一股植被腐臭的氣味,即便隔著很遠,也能被男生依稀嗅到。
至于眼熟,一時片刻間,鄭清竟想不起它的身份——他曾經見過許多‘活著’的植物,比如百草園里種著的打人柳;比如校獵會上吃人的大嘴咕嚕;再比如此刻佇立在外堡城墻處,如青蛇般活躍的柳枝的主體,那株大柳木。
但凹地中央那株墨綠色的存在,卻與鄭清印象中的‘活的’植物都不太一樣。
它的樹干猶如象腿般粗壯,拖著大樹沉重的身軀緩緩移動;它的樹冠中延伸出一條條觸角般的藤蔓,肆意捕捉周圍的獵物——鄭清在那些獵物中看到了被絞成數段后,仍舊活著的憎惡;看到了正努力掙扎的夢魘,它的主人已經不知所蹤;還看到了地獄三頭犬的兩個腦袋。
樹身上長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嘴巴,正緩慢咀嚼著,嘴角淌下深綠色的黏液。每一次咀嚼,那株大樹的體型都微微膨脹一絲。
鄭清覺得自己已經知道那些攔路的妖魔現在去了哪里,
手中的符槍散發著青黃交加的微光,槍身上風車狀的符文緩緩轉動著,似乎在向男巫傳遞著什么訊息。
或許因為之前用了太多‘止痛符’,讓男巫的許多神經還處于懵懂狀態,思緒過于緩慢。總之,年輕公費生盯著凹地中央的大樹看了許久,才終于意識到那股無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星空!
莎布·尼古拉絲!
黑山羊幼崽!
他第一次爆炸之前,曾經在那座小世界與尼古拉絲的化身有過一面之緣;后來,在貝塔鎮北區,從基尼小屋回校的路上,他與蔣玉直面過黑山羊幼崽的身影;不久前,還是這見鬼的黑山羊,追著自己來到黑獄世界。
每一次見面都不那么令人愉快,鄭清完全有理由相信黑山羊的名字叫阿瑟。
只不過眼前這個阿瑟并不像阿爾法學院那個阿瑟一樣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