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這是哪兒?
我不是在找爸爸和媽媽嗎?
小女巫抓著手中的小鏡子,橫在胸前,警惕的看著那個歪斜在蘑菇叢中的紅袍子,腦海一片空白。
她記不起來昨天干了什么、去了哪里,也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要去什么地方。她只記得自己家在一座很溫暖的大房子里,房子外有高大的山毛櫸、有寬敞的小操場、有柔軟的綠色草坪、金黃色的陽光,還有穿著各種長袍的巫師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們。
她抬起頭,透過橡木樹葉間的縫隙,看了一眼天色。
這里的陽光是蒼白的,冰冷的。太陽剛露頭,天色還能看到幾顆星星在眨眼——就在小女巫抬頭打量天色的這么一小會兒功夫,她就看到那些星星在一顆接著一顆的熄滅,仿佛是被風吹滅了似的。
我叫朱思。
我在找爸爸和媽媽。
腦海中的念頭漸漸清晰,小女巫的眼神也終于不再迷茫。只不過,身旁這個穿紅袍子的家伙,還是個問題。
男巫歪斜在蘑菇叢里,雙眼緊閉,即便在睡夢中也一直皺緊眉頭。
她不記得他是誰,只是看著他的身影有點眼熟。
或許是好心的路人吧,朱思暗忖著,也許昨天他看自己可憐,所以留自己吃了頓晚餐?說不定還請自己喝了一小杯牛奶或者果汁呢。
只不過,小女巫摸了摸自己干癟的口袋,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
她已經沒有好吃的東西或者沉甸甸的金子給他了。
她的手腕上倒是還有幾片迷榖木葉子,用紅繩串著,還附了魔。但那些葉子已經失去了魔法效果,除了一點紀念意義,毫無價值。
蘑菇叢旁,橡木樹下,有一張大大的毯子,毯子上擺滿了漂亮的發卡、頭飾。干凈的白色瓷盤里堆滿了香甜的面包,幾只糖貓懶洋洋的趴在面包上,身上的糖霜在晨霧中有些融化,露出半透明的光澤。
朱思悄悄咽了口唾沫。
她看了看睡夢中的紅袍子,又看看毯子上豐盛的食物。
“你肯定吃不完。”
小女巫嘟囔著,展開自己的手帕,她沒有拿那些聞上去就很香甜的泡芙,對點心盤里沖她搖尾巴揮爪子的糖貓們也視而不見,只是小心的包了幾塊白面包,以及一小瓶已經開封了橘子汁。
“等我找到爸爸媽媽,就回來還你錢。”朱思小聲嘀咕著,帶著幾分不安與愧疚,悄悄爬起身,帶著她的小包袱,掀起帽兜,準備溜走。
然后一只戴著尖頂巫師帽的小老鼠從她的帽兜里掉了出來,落在一片肥大的蘑菇傘上。
吱呀!
老鼠尖叫一聲,手中那根火柴棍般的小魔杖用力一揮,甩出一溜金黃色的火花,很是漂亮。火花落在蘑菇的傘蓋上,烙下一片黃色斑點。
比它尖叫更快的,是朱思的動作。
小女巫在那溜火花從魔杖杖尖竄出來的同時,就舉起手中的小鏡子,用鏡光罩住了那只戴著尖頂巫師帽的老鼠先生。
“你是誰?”她鎮定的問道。
老鼠揮舞著手中的魔杖,挽出一朵朵杖花,像在舞臺上表演似的,唯獨對小女巫的問題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朱思看了一眼老鼠巫師,然后又看了看蘑菇叢里正皺著眉沉睡的男巫,若有所思:“你跟他是一伙的?”
老鼠依然在那里擺弄它的魔杖,只不過這一次它加上了脫帽致謝的動作。
“很抱歉打擾你們休息……但我要去找爸爸媽媽,就不陪你玩兒了。”小女巫收起手中的小鏡子,沖面前的小老鼠小聲致歉,然后踮著腳尖,踩著晨曦,轉身走向橡木林深處。
她的身后。
老鼠巫師重新戴上尖頂巫師帽,拄著魔杖,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
樹蔭后,傳來祖各們拍打胸脯與鳥雀起床后的輕叫,是小女巫遠足的伴奏。
當朱思在晨曦中悄然離去的時候。
鄭清正在夢境里見證各種各樣的風。
準確說,是夢境里的夢境——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身處那片哈斯塔眷顧的土地,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幻夢境之中。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風。
寒風、暖風、山風、海風、春風、東風、草原上拂過葉尖的風、林子里鉆過樹梢的風、夾在著咸腥的自由奔放的風、直沖上九霄撞破厚重云層的風。
各種各樣的風旋轉著、咆哮著,或者像一道道鞭子,重重抽打在他的身上;或者像一雙雙小手,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面孔;或者像一張張先生的面孔,諄諄教誨著。
先生。
想到先生的面孔,群風中的鄭清忽然愣住了。
他依稀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事情。
在群風的盡頭,男巫視線觸及不到的地方,有一株幼苗,正在群風的歡呼與歌唱聲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成長。
一片葉子,兩片葉子,三片葉子。
一根樹枝,兩根樹枝,三根樹枝。
一道道本質相似卻又面貌不同的風從遠處吹來,落在那株幼苗上,消失不見。每一縷風消失,都會讓那株幼苗長大一絲。
風越來越少,幼苗越長越大。
漸漸從萌芽狀態,成長為一株小樹。雖高不盈丈,遠遠望去,卻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
青濛濛的樹葉掛在細嫩的枝條上,樹葉不多,數量尚不足五十,卻如同一只只張開的小手,幫助那株小樹撐起這座世界。
當最后一縷風消失在樹身,整座世界忽然為之一空。
天外響起清脆的、連綿不斷的破碎聲,隱約可以看到金色的網與復雜的符文滑過天際,仿佛一道道天外墜落的隕石,身后還帶著長長的燃燒著的尾巴。
鄭清仰頭,呆呆的看著這仿佛世界末日,又像是洪荒初生的場景。
天空中倒影著那株小樹的模樣。
它揮舞著枝條,仿佛在宣告自己的成長。
許久,年輕巫師忽然醒悟——這里是自己靈魂最深的世界,而那株小樹,則是某顆不久前才剛剛萌芽的種子。
當鄭清在心底醒悟的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由外而內,把他的意識從識海拋了出去。鄭清又一次經歷了從天而落的感覺。
橡木林里,蘑菇叢中。
熟睡的年輕巫師一個激靈,直直的坐起身,將原本圍觀的祖各們嚇的四散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