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恐懼的永琰，趙學寧頓時感到很無趣。
對于一個已經徹底被征服的人來說，征服者又怎么能獲得足夠的快感呢？
快感是要從反抗當中獲得的。
就是那種明智徹底失敗但還是不死心的無謂的反抗。
于是趙學寧嘆了口氣。
“你可真是有夠無趣的，你這么弄，我一點成就感都沒有，算了算了，也無妨了，反正你大清已經完蛋了，眼下，也只剩下一件事要你去辦，你應該不會拒絕我吧？”
永琰瞪著眼睛愣愣的看著趙學寧，不知道趙學寧還要干什么。
“請您明說……”
“你出面，讓城里的王杰開城投降，不要再負隅頑抗了。”
趙學寧說道：“都這樣了，大清都亡了，他還守著這座城池有什么意義？”
永琰眨了眨眼睛，流露出了一絲驚訝之色。
“王愛卿他……還沒有投降？”
趙學寧點了點頭。
“是啊，看起來伱的這位臣子比你還要勇敢的多，我勸他投降，他不投降，擺明了是要和這座城池共存亡，貌似也沒打算活下去，但是我覺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讓西安城損毀有些不值得。
他一個人如何能與一座城相比？他死上一萬次都不及西安城的損毀，所以我想著，就請你來為我立下最后一功，讓他投降開城，你覺得怎么樣？愿意嗎？”
永琰愣了愣，看著趙學寧。
“朕……我勸他投降？”
“對，你勸他投降。”
趙學寧點了點頭，笑道：“怎么？你不愿意？你的臣子，你不讓他投降，誰讓他投降呢？快一點吧，這是你最后一次立功的機會了，雖然你是俘虜，但如果你立了功，那你之后的待遇肯定會比你的父親好一些。
還是說你想眼睜睜看著西安城在我的炮火之下徹底覆滅？我可沒有多少時間在這里和你扯皮，你要是不答應，那你對我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了，我不介意現在就殺了你，或者當著你的面把你的女人孩子一個一個的殺死。”
趙學寧舉起了一把剛剛得到的手槍，赤裸裸的威脅著永琰。
永琰哪里有膽量和趙學寧對峙呢？
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連站都站不穩了。
這槍他看著還挺眼熟，之前和珅就是被這樣一支槍一槍爆了頭，小半邊腦袋都沒了，死的很慘。
他渾身哆嗦著，硬是從牙縫里擠出了幾個字。
“好的，我……我答應……”
趙學寧哈哈一笑，覺得很滿意。
“對嘍！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杰，都到這個地步了，再不發揮你最后的價值，你覺得你還有價值嗎？沒有價值的人連俘虜的待遇都得不到啊！”
因為永琰還有一點價值，也愿意讓自己的價值得到呈現，于是這個晚上趙學寧招待永琰吃了一頓的罐頭肉菜，并且詢問了永琰對這道菜的感覺。
“挺……挺好吃的，有肉，也有菜……”
永琰端著一碗白米飯大口大口地吃著，顯然是餓了。
之前六個時辰內他沒有吃飯，只喝了一些水，緊張逃跑的時候，尚且不覺得餓，現在塵埃落定，知道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腹中饑餓感差點把他吞沒。
于是他很快干了一碗飯，意猶未盡的又要了一碗米飯。
趙學寧與他同桌飲食，感覺上覺得有些奇妙。
和一個皇帝一張桌子吃飯，這放到過去任何一個朝代都是很罕見的事情吧？
除了皇后太后，還有皇帝的寵妃，其他人估計都沒有這樣的待遇，也不敢和皇帝一桌吃飯，和皇帝一桌吃飯，但凡出了什么問題，那結局都是十分凄慘的。
只是吃飯當然沒有意思，趙學寧也有一些問題想要問問永琰。
“聽說你是被趕鴨子上架當了皇帝的，之前做皇帝的時候感覺怎么樣？會很高興嗎？到底也是個皇帝，對吧？你應該也期盼了很久吧？”
永琰抬眼看了看趙學寧的面色，覺得趙學寧不過是在調侃他，便苦笑了一聲。
“朕……我是在大同登基的，不是在京師登基的，并沒有那樣的感覺，只有倉皇失措，不知道該怎么應對局面……”
趙學寧哈哈一笑。
“這么說來，倒也算是我的錯，你皇阿瑪眼看著也沒幾年能活了，在這個時候我來了，把你大清打得千瘡百孔，留給你的就成了一個爛攤子。
帶著這個爛攤子做皇帝肯定沒有你皇阿瑪做皇帝做的那么痛快，沒讓你感覺到太平天子的舒爽，倒是感受到了亡國之君的悲哀，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您沒有……沒有……”
永琰還以為趙學寧是在陰陽怪氣，趕快放下飯碗，抹了抹嘴巴，屁股一挪，滑跪在了趙學寧面前。
看著他如此絲滑的一套連招，趙學寧還有些愣神兒。
“你這一套……怕是沒少在你皇阿瑪面前用吧？”
永琰低著頭，抿了抿嘴唇。
“皇阿瑪威嚴甚重，我……”
“好了好了，起來起來，我對這個可沒有興趣，現在也不會殺你，你還有用呢。”
趙學寧伸手扶了一把永琰，搖頭道：“知道我為什么討厭大清嗎？動不動就跪，把人折磨的沒有人樣，就皇帝一人有人樣，連你這個皇帝的兒子在他面前都算是臣子，血脈親情都不顧，實在是反人類到了極點。”
永琰咽了口唾沫，沒敢說什么。
趙學寧秉持的理念和思想他多少有所耳聞，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一句凡有稱帝者，天下共擊之，堂堂一國領袖，手握數十萬大軍，居然不做皇帝，也不許別人做皇帝，實在是咄咄怪事。
可誰讓人家有實力呢？
他有實力，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沒人敢對他說什么，哪怕他不想做皇帝。
永琰默默的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上，端起飯碗繼續吃飯，趙學寧看他這副模樣，便覺得只能和他說說有趣的話題了，否則他遲早被嚇死。
那可不行，這父子兩個都是他好不容易收集來的珍貴皇帝手辦，有收藏意義，不能簡簡單單就報廢掉。
于是趙學寧打算就罐頭食品的話題和永琰說說話。
他拿出了一瓶特制的罐頭遞給了永琰。
“你吃的東西就在這里頭，打開來看看吧。”
永琰好奇的接過了趙學寧遞過來的罐頭，見這玩意是陶瓷罐子，上頭有個塞子，還有封口用的蠟，他看了看趙學寧，趙學寧朝他點了點頭，于是永琰便動手打開了這罐頭。
一打開，一股肉香味就飄進了永琰的鼻子，他朝里頭一看，里頭全是肉，用筷子夾出一塊，見是一塊肥瘦相間的豬肉。
“這……是熟的？能吃？”
“對，能吃，裝進罐子前就是做好的。”
趙學寧笑道：“自古以來保證軍隊的伙食就是難事，讓軍隊打仗，也不能只給人家吃干糧，也要吃點肉和菜，不然這仗是打不下去的。
但是這些東西太容易腐敗，一旦軍隊去比較遠的地方打仗，這些東西就算運過去了也要腐敗，所以我就讓部下找個辦法，讓士兵隨時能吃上比較新鮮的肉和菜。
于是這個罐頭就誕生了，做這個東西的時候，先把肉和菜烹制好，本身就是能吃的狀態，然后趁著熱乎裝進這些陶罐子里，再上大蒸籠，用大蒸籠蒸兩炷香或者三炷香。
蒸過之后，也要趁熱用軟木塞把罐口塞住，再用蠟封死，不讓外頭有氣進去，這樣就不會有新的細菌滋生，這罐頭里的食物就不會容易腐敗。
就目前所測試的，至少可以保證三個月內食物不會腐敗，只要罐頭完好無損，隨時打開隨時可以吃，加熱之后口感更好，對于后勤運輸來說省了很大一部分事情。
過去需要耗費很大心血到處安排人收集運輸的新鮮的肉類和蔬果都可以利用這種方式運輸到前線，甭管多遠，只要罐頭完好，就不擔心食物腐敗。
唯一有點麻煩的就是陶罐禁不住碰撞，稍微有點什么磕磕碰碰就很容易損壞，此番罐頭北上運輸就碰壞了十分之一還要多，所以下一步就是用鐵來制作罐頭。
要是鐵制罐頭研發成功了，蔬菜和水果，還有肉類罐頭全都裝備上，不用擔心磕磕碰碰，那后勤運輸能省多少事兒？能降低多少成本？我想想都激動的渾身發抖。”
趙學寧拿著罐頭一本正經的給永琰做科普，還訴說了自己的煩惱與對未來的某種期許，聽的永琰一愣一愣的。
他自忖學識不低，從滿蒙軍刀、騎射到漢人的四書五經，他無一不通，也算是飽讀詩書的文武雙全之人，對于治國用兵，他都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但是涉及到這個罐頭之類的知識，他實在是……一竅不通。
什么細菌滋生？
細菌是什么東西？
為什么這東西三個月都不會腐敗？
這罐頭當真如此神奇？
是什么法術嗎？
他愣愣的看著那罐頭，看著罐頭里的東西，仿佛在看著一個全新的世界一樣。
他倒是知道糧食儲存的好可以吃很久，腌制的食品儲存的好也能吃很久，但是蔬果之類的想要保持新鮮狀態，難于登天。
想當年唐明皇為了讓楊貴妃可以吃到新鮮荔枝，大費周章，把屬下折騰的不要不要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荔枝五日腐爛，從嶺南到長安又需要太多時間。
如果當時有這個罐頭的話……
哪里還有五日腐爛這回事？
后人還會諷刺“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嗎？
永琰咽了口唾沫，向趙學寧詢問。
“這……是真的嗎？”
趙學寧點了點頭，指著這面前這個罐頭。
“這就是生產了三個月的罐頭，這里頭的食物都是三個月之前做好的，到現在為止依然維持著很新鮮的口感，你剛才吃著不也說很好吃嗎？
很多東西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人們做不到，人們的創造性是你難以想象的，這個世界也正在發生著非常劇烈的變化，絕非一成不變，比如這把手槍。”
趙學寧把手槍拿了出來，退掉里面的子彈，把空槍遞給了永琰。
“看看吧，這把槍的全名叫做民安式轉輪擊發手槍，民安是我的表字，不必在意，但是這把槍確實很有意義，因為它可以通過轉輪的轉動連續發射六枚子彈。
此前的槍械只能發射一枚子彈，之后便要重新裝填彈藥，速度很慢，但是這款槍械就做到了連續發射六次而不必裝填，堪比傳說中的諸葛連弩。”
永琰接過了手槍，看來看去，摸了摸那個轉輪，扣動了扳機，看著轉輪一轉一轉的樣子，看上去很是感嘆的樣子。
“此等精妙器械，難怪大清不敵……”
趙學寧笑著搖了搖頭。
“所以古人才說要廣開民智，解放人們的思維和生產力，讓他們自由發揮，他們可以創造奇跡給你看，不過這一點我想你就算知道了也是做不到的。
這是你們祖宗留下來的問題，朝廷和民間無法互信，你應該是解決不了的，你爺爺倒是很想解決，但很可惜他也解決不了。
你們怎么對待漢人，漢人就怎么對待你們，我能輕松做到的，你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做不到，這從你們剛剛建國那一刻就決定了。
這可不是我在恐嚇你哦，你這大清帝國看起來繁榮昌盛，可你想過沒有？就算我的武力再強，你這偌大一個帝國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就崩潰到這個地步呢？
原因很簡單，天下人從來就沒有被你們征服過，他們一直都有在反抗，你們一直都在鎮壓，越鎮壓越是反抗，越反抗越是鎮壓，永無寧日。
你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防范漢人的反抗上，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時間能夠用來研究最前沿的科技了，但是我卻有這個時間，我也有這個余裕。
所以，罐頭我研究出來了，轉輪手槍我研究出來了，很快，可以讓步兵使用的連發步槍也會被研發出來，這些東西是我戰勝大清的致勝法寶，而且只有我能擁有，你們想都別想。
你們空有億萬國民，空有百萬軍隊，卻根本使不上力氣，連我十萬軍隊都打不過，完全就是一座沙子堆砌而成的堡壘，一推就倒。
你們越是竭力證明自己和億萬百姓是不同的族群，越是證明自己的特殊性，就越是快速的走向覆亡，越是防范，越是虛弱，防范到了極致之時，就是你們的末日到來之際。”
永琰傻愣愣的看著趙學寧，看著他一臉自信且篤定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
趙學寧給他看的東西不多，不過是罐頭和轉輪手槍，只是這兩樣東西，但是永琰也能猜到，這不過是實力的冰山一角。
從軍事武器到后勤裝備，到底和大清有多大的不同？到底有多少大清見都沒見過的新式裝備？
別的不說，就是手槍和罐頭這兩樣東西要是能給清軍裝備上，永琰自己都覺得很激動，能省太多太多的事情和錢財。
但是為什么，這些東西不是大清研究出來，而是研究出來呢？
這個問題，永琰終其一生都得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