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并不想對穆堯疏離。
可她清楚的認識到自己不能說話,很丟將軍的臉。
今天過于激動抱了夫君,可一想到不能說話,我便知道,我永遠也配不上夫君。
書上筆墨未干,前面一頁還有她曾經寫下的心事。
今天去軍營看望夫君,其中一個將士忽然問我為何不能說話,我忽然不知所措,靜默將我的情況說了,我看見了他們驚訝的表情,他們一直盯著我看,我好害怕給夫君丟臉……
穆堯發現南枝雖不會說話,卻聰明得離譜。
字一點就透,短時間內竟然可以研讀生澀的《淮南子》了。
一日,他抽查了她一句。
“你怎么看‘將軍不敢騎白馬,亡者不敢夜揭燭’?”
南枝看了看,在紙上寫道:將軍不敢騎白馬,是因為白色過于顯眼,易被敵人發現而成為被攻擊的對象。逃跑者夜里不敢舉火而行,是因為易被追蹤者發現。
寫完看法后,她竟又道:這兩句話,其實就是‘投鼠忌器’的道理。
穆堯看著她的觀點,贊賞的挑了挑眉。
他一直以為女子見識較為淺薄,沒想到她竟有這般開闊的思維。
看著她恬靜的面容,他不知怎么的,竟問出一句:“那你認為本將是個怎樣的人?”
南枝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提筆寫道:是故大丈夫恬而無私,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乘云凌霄,與造化者俱。
這幾句話依舊出于《淮南子》。
里面對大丈夫的描述不懼生死,不畏憂慮,能駕馭天地自然,近乎神化。
在她這里,他也是這種神仙似的人物嗎?
他以為她并不懂何意。
可偏偏他看到了她的解釋。
將軍在我心里,不畏生死,御下有術,有勇有謀,舍生取義,是真正的大丈夫,更是神仙般的大英雄。
穆堯看著這幾句話,唇角笑意漸漸斂住。
明明沒有聽到她親自說出來,可看著這一字一句,看著她提到他時,那種欽佩的眼神,遠比親耳聽到更震人心。
而她的聰明才智一點也不必旁人差,甚至反超常人。
他眼里滿是贊賞,還有些其他未知的異樣情緒在一點點的滋長。
“最近為什么不去軍營了?”
南枝表情僵硬了一下,垂下頭去,微笑著,看不出絲毫異樣的在紙上寫下:最近有點忙,過兩天再去。
又過了幾天,南枝還是沒去。
穆堯以為她是忘記了,直到他聽到有士兵私下議論。
“聽說將軍夫人是個啞巴呢。”
“啊,真的?”
“千真萬確。”
“我說怪不得每次來她都不說話。”
“是啊,本來還覺得夫人挺有氣質的,沒想到是這個原因。”
“夫人不能說話,那怎么配得上將軍呀?”
“她哪里配得上,怪不得不敢來了,她肯定是怕丟將軍的臉……”
穆堯聽到這里,立即想到了南枝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不來,他眼中閃過一絲狂怒,一腳將說話那人踹倒在地。
當其他人看見是將軍時,嚇得趕緊跪倒在地。
穆堯的眼神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凌厲,讓人根本不敢直視。
“來人,把這幾個不好好訓練,背后嚼舌根的拖下去打二十軍棍!”
幾人一聽這懲罰,臉色都嚇白了。
外面是士兵們被杖打時哀嚎悶哼的聲音,屋里穆堯臉色陰沉,他不知道是因為他們議論了自己的夫人而生氣,還是因為那個人是南枝……
不能說話很丟臉嗎?
穆堯從不覺得,也未曾把她當成異類看待。
可他不覺得,并不會代表別人不覺得。
也不代表她能承受得住這些流言蜚語。
穆堯立刻起身回府。
守衛看見他出現,有些驚訝:“將軍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少夫人有沒有出府?”
“少夫人出去了。”
“去哪了?”
“好像是城東集市買菜去了。”
穆堯一聽,便沒進府,又折身出去了。
穆夫人其實還是關心南枝的,這段時間,她不放心南枝和靜默兩個人一起出去,便找了些侍衛跟著保護她。
南枝看中的菜,靜默會上去給錢。
只是有些商販看著南枝穿金戴銀,便故意抬高了好幾倍的價格。
南枝搖手拒絕不要。
就這樣,靜默跟著南枝跑遍了好幾個地方,才買到最便宜的菜。
靜默很不滿意,礙于侍衛們再,不敢直接發火,便陰陽怪氣的道:“府上不缺這些錢,少夫人怎么每次都要選最便宜的,這不是丟將軍的臉么?”
南枝搖搖頭,比了比手勢,可根本沒有人在乎她比劃的是什么。
穆堯身旁正好有一個懂手語的老頭,看著這一幕,忍不住贊道:“真是個有趣的女娃。”
穆堯看向他,“你知道她比劃的是什么?”
“自然知道,她在說,‘取之有度,用之有節,則常足’。”老頭撫摸著花白的胡須道,“沒想到不能說話,卻有這般覺悟。”
穆堯扭頭看向南枝,看著她似乎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唇角弧度微微揚起,心情還算不錯。
靜默看不懂也不想看,南枝也不打算解釋了,她轉身剛想走,就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看了她不知道多久的穆堯。
她臉上浮起驚喜,抬腳剛想走向她,可很快她似乎想到什么,左右看了看,連忙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穆堯不解,大步跟上。
南枝是在一個轉角人少的地方被穆堯叫住的。
“跑什么?”
穆堯低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南枝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才停了下來。
她想找石子寫字,沒有找到。
穆堯道:“寫在我手上。”
沒辦法,南枝只能在他手上寫道:我不能說話,別讓其他人知道我是將軍的夫人。
穆堯瞇眸:“為何其他人不能知道?”
我不想給將軍丟臉。
南枝寫完后,便退后三步,見到有人路過,她轉身又要跑。
穆堯直接上前拽住了她的手,他沒想到,她擔心的只是給他丟臉。
他擲地有聲的道:“本將不覺得有什么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