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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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浣碧也怔怔停了扇著風爐的手,垂首不已。
殿內一時靜靜的無聲,只見小銀銚子里的的熱氣嘟嘟滾了出來,白白的一嘟嚕一嘟嚕。
溫實初急切道:“小主…”
喉間也有了哽咽之意。
甄嬛抱了湯婆子在懷中汲取暖意,微微一笑,“大人傷心做什么?本宮沒有傷心,你倒搶在本宮前頭了。”
湯婆子那樣燙,隔著衣裳燙著甄嬛冰冷的胸腔。
甄嬛低頭,用力道:“無論什么時候,本宮絕不輕賤自己,委屈了這個孩子。
還未進冷宮,哪怕是進了冷宮呢,本宮也必然好好撫養這個孩子長成。”
溫實初久久松了一口氣,暢然道:“那就好,微臣生怕小主輕賤了自己。”
他堅定道:“有小主這句話,微臣必定一力照應好小主!”
甄嬛凄楚一笑,深深覺得溫情和感激。
溫實初對甄嬛的情意甄嬛這一世也無法回應于他了。
縱然他對甄嬛有愛慕之情,甄嬛卻無意。
可是深宮如斯多變陰冷,他是如親人一般在身邊的關懷。
甄嬛笑中帶淚,緩緩道:“溫大人與本宮自幼相識,何曾見過本宮自輕自賤。”
他快慰的笑了,是:“微臣認識的小主,從不曾讓微臣失望過。”
甄嬛道:“如此,本宮和腹中的胎兒,一應托付給大人了。”
溫實初走后,獨浣碧留在甄嬛身邊照應,她為甄嬛掖好被角,欣慰道:“幸而是溫大人來照應小姐,不過萬事也皆不可放松。”
她勸甄嬛:“這個時候有了孩子也好,至少皇上不至于太絕情。”
甄嬛含了一縷凄微的笑,道:“你也覺得皇上太絕情么?”
宮中生不下來的孩子那樣多,步步均是險路。
既然皇上情薄,也惟有依靠自己爭取了。
甄嬛掙扎著披衣起身,命浣碧取了文房四寶來。浣碧道:“小姐身子虛弱,有什么等好些了再寫吧。”
甄嬛搖頭,提筆寫了一紙,交予浣碧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書信,想辦法送到御前。”
浣碧道:“小主寫了什么?”
甄嬛用神太過,愈加覺得吃力,半倚在床邊,道:“我求皇上下旨,由皇后親自照顧我懷孕生產之事。”
浣碧吃驚,“小姐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后的意思,為何還要皇后照顧?”
甄嬛苦笑:“不錯,可是如今宮中皇后獨大,我要留心這孩子,憑一己之力必然不夠。
皇后這樣設計陷害我,必定對甄嬛十分厭憎,想來也厭憎甄嬛腹中孩子。眼下量力而行,我是絕對無力與她相抗的。
若要她一應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首當其沖脫不了干系。
為了她自己,她必定盡心不來害我的孩子,也不讓別人來害我的孩子。”
浣碧無奈,卻也贊同。
“要一切平安,這是唯一的法子。
小姐將來若要復寵,一切指望全在這孩子身上。”
甄嬛愴然搖頭。
皇上如此,她可還愿意為爭寵去做一個旁人的替身?
便是殺了她,也是斷斷不能,她只要這孩子平安長大。
甄嬛只說:“你快快去吧。”
皇后在人前一向“仁慈親厚”,皇上有這樣的旨意,她斷然不會拒絕。
甄嬛低頭撫著尚未顯形的小腹,暗暗下了決心。
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憐惜你,不憐惜娘親,娘親也必定想盡辦法保護你平安。
浣碧收好了書信,微笑道:“燕窩冷了,奴婢去兌些熱牛奶進去。”
甄嬛隨口道:“等下去弄吧,我嘴里總覺得淡淡的沒有味道,叫流朱吩咐小廚房去做碗蝦仁粥來吧。”
浣碧的神色有些古怪,應了一聲,匆匆出去了。
過了一歇,端粥進來的卻依舊是浣碧。
她坐在甄嬛床前,一口口舀了笑道:“小姐現在有身子的人,一人吃兩人補,要多吃些才好。”
甄嬛本無多大的胃口,不過一時想著而已,待真端到了面前,又失了興致。
因見她殷勤期待,盡力咽了幾口道:“怎不是流朱進來,剛才你們進來賀喜也未見她。”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么,一心念著流朱。”
甄嬛見她雖是笑著,眼角卻紅了。
不由心下疑惑,道:“流朱怎么了?”
她忙道:“沒有怎么啊,只是流朱這幾晚沒睡好,患了風寒正在睡呢。”
甄嬛哦了一聲,本待睡下。
或是這些日子來的風波起伏,心里并不安定,掀了被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浣碧忙要起身攔甄嬛,甄嬛越發狐疑。
浣碧眼見攔不住,撲通跪在地下,咬了唇痛哭道:“小姐不用去了,流朱已經送往太醫院醫治了!”
甄嬛惶然大驚,道:“你說什么!”
浣碧嗚咽不已,道:“小姐以為太醫如何能進來呢?外頭的守衛根本不理會咱們的求告。
是流朱拼死撞在他們的刀上,外頭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醫來的。
也只有溫太醫肯來,方能照應小姐,可惜流朱卻是出了好大的血。
如果不是安妃娘娘身邊懂醫術的寶絹姐姐恰巧路過,也帶了些草藥跟用品,流朱怕是要當場慘死在碎玉軒的宮門口。”
流朱自小在甄嬛身邊,情分一如親生的姐妹一般。
一時聞得這樣的噩耗,心中絞痛,幾乎跌在浣碧懷里。
浣碧急得大哭,道:“奴婢早說不讓小姐知道,怕傷了胎氣,小姐千萬別太傷心。”
甄嬛死死咬著牙,用力太過,牙根酸得發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
浣碧哭求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安妃娘娘一定能救活流朱,小姐若是傷心壞了,流朱豈非白白為了小姐!”
甄嬛怔怔流著淚。
她知道浣碧的身世,一向待她親厚,不免略疏忽了流朱。
但經浣碧當日變節一事,甄嬛心里是待流朱更信任的。
可惜她和浣碧一同進宮陪伴甄嬛,未曾得一日的清福,卻先為她落了如此的下場,豈非是連累了她!
浣碧握住甄嬛的手,一根根掰開甄嬛緊握的手指,含淚道:“小主的手剛敷了藥,這樣握著可怎么好。”
這話說的中肯,甄嬛再難過也聽得入耳。
甄嬛緩緩止了淚,嘆息道:“不錯,只有我好好的活著,流朱這一下才不算白挨刀……”
救治了昏迷的流朱,得了空的安玲容,不知為何喜歡上了古人書。
沉迷了好幾日后,終于不用侍寢得了空的眉莊,帶著宮人來到永壽宮看望幾日不出門的安玲容。
恰巧,安玲容手中得了本宮外的書,忙忙拉了她來,好似得了寶貝似的,一句一句念給她聽。
“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
而眉莊入宮前,把女則和女訓讀得爛熟于胸,詩詞一道,她總是不太關心。
因此聽到安玲容念起了詩詞,她裝作不愿意聽的樣子,聊著閑話。
緊接著,就往安玲容最朝陽的窗戶邊坐下,吃著茶,聊著天。
聊累了,就一心一意縫著一扇繡屏。
“五福捧壽”或是“玉堂如意”的圖案,大捧大捧燦若云霞的絲線,映得她的臉越發端莊從容。
而安玲容也恰巧讀完了新的詩書。
她慢慢聽完了,沖安玲容微微一笑,那一笑,似一潭碧綠清水中忽然綻放出一朵裊裊婷婷的白蓮。
那種白如玉璧的光華,凌然在碧波之上,光滟無法可擋。
她放下針線,浣過手,道:“我聽得不甚明白,只覺得這莫愁的命真好。
自己多才多藝,夫婿豪門貴子,十六一舉得子,自然在婆家立穩了地位,出入仆婢如云,富貴非凡。”
眉莊淺淺微笑:“有這樣的境遇,已是世間女子的最好歸宿。”
是啊,那個時候,閨閣里所有的盼望,不過是能得一個有情郎,一世平安富貴就是了。
然而,入宮已久,生了公主的眉莊,那好看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
“我只是不明白,莫愁的際遇這樣好,她還有什么不滿足。
人生富貴何所望,恨不嫁與東家王,她實在不應有這樣的嘆息。”
莫愁,莫愁。
安玲容笑道:“莫愁嫁得富貴,可是通篇下來,卻不見說他夫婿如何英偉不凡,如何愛她敬她。
若碰上一個不堪的夫婿,一個不愛自己的夫婿,哪怕擁有再多錦繡富貴,也不過是一個豪門中的寂寞女子罷了。
生了兒子,擁有一個正室的名頭,又有什么好過的?”
眉莊緩緩嘆息了一聲,道:“那也是,富貴也有富貴的無奈,總是各有各的苦。”
安玲容學著戲文里唱了一句道:“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眉莊呀了一聲,起身作勢要打安玲容。
“玲容,不是我說你,你如今已久是安妃了,又是讀閑詩又是唱那些沒來頭的戲文,半點娘娘的樣子也沒有,成什么呢?”
安玲容一個旋身忙躲到屏風后頭,笑著道:“眉姐姐饒我這一遭吧,我不過一時貪圖好玩兒的。”
安玲容笑得喉嚨發癢,連連道:“我可不是那這話來取笑姐姐的。”
眉莊正一正衣裳,傲然道:“這個自然,咱們必定能白頭到老。”
說罷,連眼角到暈紅如醉了。
由于跟眉姐姐打鬧的時間較長,等到晚上侍寢過后,第二天早上,安玲容顯得格外貪睡。
她起得比平時晚些,醒來的時候見皇上坐在榻上含笑凝望著自己。
安玲容不由驚異,當是他怎的那樣早就下朝了。
他卻支手頤然躺下,只閑閑道:“愛卿好睡,當此美人春睡圖,朕怎舍得離去去對著朝臣們那樣永遠板著的臉。”
安玲容又驚又羞,道:“這樣可好么?臣妾怎能比得上皇上的政事要緊,皇上還是快去上朝吧。”
皇上緩緩打了個哈欠,食指慢慢撫上安玲容的臉頰,微笑道:“難得一日,就當給大臣們松快一日吧,朕也偷取一日的清閑。”
安玲容待要再勸,他的食指已經捂上了安玲容的唇。
“你這樣靜靜睡著就好。
早朝么——反正時辰也已經過了,朕再趕去也來不及了,索性罷了就是。”
安玲容只好不再說話,安安靜靜躺在他臂彎之中。
彼時春暖開,東室下的朱漆鏤長窗半開著,有和煦的風帶著迷蒙的香緩緩散一些進來。
像是女兒家的一雙玉手,試探著輕輕半卷起重重的鮫綃帷幕,仿佛置身在海市幻境之中。
一陣風過,殿外的櫻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飛紅遠遠地舞過,映著滿殿輕薄透明的鮫綃,光影迷離如煙。
一抬頭,遇上皇上如許深情的目光,目光所及之處唯有安玲容一人,仿佛整個人都無聲無息地沉溺了下去。
然而槿汐恭恭敬敬來敲門,道是有緊急的奏章來報。
皇上不耐煩,又不得不去,只好笑對了安玲容道:“只怪蘇培盛糊涂,平時沒在這事上好好提點那些奴才們,叫他們不曉得一句話。”
安玲容一時不解,好奇心起,于是問:“是什么?”
皇上笑得有些促狹,“當關不報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
安玲容更是含羞,輕輕啐了一口,低頭道:“皇上好沒正經,這樣拿人取笑呢。”
皇上笑了笑,也算是起身收拾好離去了。
安玲容起身收拾好衣服,只見槿汐領了內務府進來道:“娘娘,房命人送了一盆牡丹來。”
內務府的人放下了便退到了一旁恭恭敬敬立著。
安玲容的眼風只落在牡丹繽紛的艷色之上,向內務府的人道:“是難得的姚黃呢。”
碩大的盤慵慵如春睡的美人,重重疊疊的瓣薄如輕盈絹綃,一瓣一瓣簇擁著,極盡瑰麗怒放之姿。
香浮漾,無聲無息便濡染了裙裾搖曳。
內務府的人見安玲容喜歡,一徑笑道:“奴才只覺得顏色好看,卻不知姚黃是什么?”
安玲容端坐于檀木椅上,徐徐道:“姚黃和魏紫是洛陽牡丹中最好的兩品,素有絕品萬王之稱。
能在這個時節種出姚黃來,也算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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