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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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怔怔的,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安陵香?所以我一直未能有孕,是么?”
溫太醫神色沉重:“不知小主戴了多久了?”
甄嬛木在當地,覺得嘴唇都不是自己的了,麻木地微微張合:“第二年春季,皇上送于我的。”
溫太醫語中帶了沉沉的嘆息,道:“這幾年來,小主無一日不戴在身邊?”
甄嬛只覺得頭有千斤重,艱難地點下。
“是,皇上所贈,這是他所賞賜的最貴重的物品,我怎會不戴著?”
溫太醫面色極為難看:“安陵香最早出于江南,當地人常用此物或佩戴或煎服,有娠者可斷胎氣,無娠者久難成孕。”
“此物本就不多見,又藏得如此精巧,難怪小主不知。”
此刻甄嬛心中像被無數利爪撕撓著,一道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
是她蠢,蠢到那樣的地步,被人算計了十來年,卻懵然其中,遲遲未知。
流朱乍一聽是從江南來的,名字又跟安妃娘娘相似,她咬著唇,唇上幾乎要沁出血來。
“這東西是江南豐收后,官府們眾籌出的貢品,總不會送來的東西就有不妥吧?”
甄嬛的聲音極低,像是虛弱到了極處,自己強撐著自己一般。
“你也知道這是江南獻給皇上的貢品,貢品是給皇上的,最后落到誰的手里誰也未知。”
“江南的人怎會費這種無的放矢的心思,除非,除非他們原本想把這件寶貝給的人是……”
溫太醫沉默,安妃安妃的叫多了,他都忘了安陵容的名字跟此香料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但是轉念一想,安妃娘娘這么多年來沒有生育過子嗣,怕不是已經……
把內心想法說給甄嬛聽的溫太醫,收獲了對方的一聲嘆息。
甄嬛心頭一滴滴墜著血,那艷紅一色,原是這些年日夜期盼,心思枉費。
她低低冷笑一聲,那聲音如清碎的冷冰,劃破了自己的腔子,劃碎了心肝腸肺,涂然一地。
也好,也好。
后宮傾軋,生死相拼,前些日子不生,也就罷了。
甄嬛死死咬著牙,滾熱的淚燙在眼眶里咝咝灼燒著,她拼命仰起臉,忍住,再忍住。
已經失去的,何必再為之落淚,眼淚落下來不過是濕了自己,還不如讓它流回去。
灼傷了心,記得那痛,便不會再心軟。
甄嬛忍住淚,想起記憶中的某個人,一并緩緩道:“年答應和安妃多年來順從太后和皇上,一心依附,可憐她們竟和我一樣,膝下空空,也枉費了她屈居人下,看人顏色。”
溫太醫露出幾分躊躇之色,還是道:“小主要聽微臣一句實話么?”
甄嬛道:“你說就是。”
溫太醫嘆道:“若細細論起來,年答應娘娘可比小主可憐多了。”
“可憐?”
甄嬛嘆了一聲,死死掐著自己的手指。
“活在算計之中,刀鋒之上,后宮之中,何人不可憐?”
雖然此時此刻,她身在碎玉軒朝不保夕,可是在外備受折磨的年世蘭,也并沒有好到哪里去。
那恨意慢慢地積在胸腔里,積得久了,便成了一把利器,鈍鈍的,帶著鐵銹,一下一下割著。
從前,是她無用。
可是往后,斷斷不能再無用下去了!
這樣想著,甄嬛抬眼望向四周,疑惑道:“浣碧怎么出去了這么久還沒回來?”
旁邊安安靜靜站著的流朱,也是滿臉的疑惑,道:“按理說,浣碧姐姐拿藥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莫非……”
聞言甄嬛嘆了口氣,擺手道:“讓小允子去看看吧,免得她又發脾氣,惹惱了妃嬪。”
流朱點頭,說了一聲是,就離開了內寢。
眼下,甄嬛和溫太醫孤男寡女呆在一起,倒也顯得有幾分曖昧……
而那邊的安玲容,還不知道甄嬛手鐲子里的東西被溫太醫發現了。
眼下,正是皇上高興,拉著她舉辦晚宴的好日子。
除了太后,端妃,還有年答應沒有來,其余嬪妃都帶著公主或阿哥,在皇上面前狠狠刷了一波臉。
至于坐在皇上身邊的皇后,神色卻一直淡淡的。
顯然她還在惦記著,甄嬛家中父親去世的信息,是真還是假。
過了一會,酒過三巡,歌舞之樂也沉沉緩下去。
靜夜的涼風一重重拂上身來,多了幾分蘊靜生涼,搖曳得滿地黃燦爛,亦生了幾分消瘦憔悴之意。
皇上添了幾分沉醉的酒意,望著墨玉般的黑沉天際,一輪昏黃的彎月寂寞地別在黑色幕布上,連星子亦光彩黯然。
皇皇唇角帶了一抹淡薄而倦怠的笑,道:“年年月月便是歌舞,也實在是無趣得緊了。”
安玲容笑道:“那一曲桃夭,臣妾記得是皇上最喜歡的,常說妙齡女子素顏紅裳,恰如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令人賞心悅目。”
皇上輕輕一嗤,喝盡盞中的酒,道:“宮中宴飲常用梨白,今日飲菊黃,才有新意。
這歌舞朕雖然喜歡,可是看多了也生膩煩,安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么?”
安玲容沒有被皇上的嚇到,接了一句:“皇上總喜歡別出心裁,而臣妾也喜歡一些驚喜。”
聞言,看著安玲容和皇上聊的火熱的皇后,下意識撫了撫鬢邊的祖母綠赤金鳳縷珠步搖。
自打除掉年世蘭后,皇后的穿著打扮越發貴氣了。
雖然家底不如曾經的華妃,但比起下頭那些沒有錢,沒有勢力的嬪妃們,還是要顯得好很多。
因此,皇后很煞風景的搖頭道:“別出心裁也罷了,若能新顏常在,侍奉君王之側也是好的。”
她看向皇上道:“皇上,臣妾記得祺貴人已侍寢多月有余,皇上是否打算……”
下方沒頭腦的祺貴人,一聽皇后要當著眾嬪妃們的面,晉她的位份。
原本沒頭腦的貴人,臉上瞬間掛上了得意的笑容,像是一個孔雀。
惹得坐在她身邊的欣嬪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扭過身跟眉莊聊天了。
皇上微微一笑,只是不置可否。
“皇后有心了,朕知道,只是祺貴人進宮時間不長,又新得了翊坤宮,這位份,實在不好再晉了。”
此言一出,祺貴人僵坐在原地,不說話了。
看到祺貴人舉動的皇后微微垂下眼瞼,很快朗然笑道:“臣妾本想著,如果皇上身邊有個可心可意的人好好伺候你,便是嬪妃們的福氣。
若是祺貴人日后對皇上不好,惹得皇上不快,就在貴人的位分上慢慢熬著吧。
身為嬪妃,不能討皇上的歡心,那就是多余!”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可是落在在場的嬪妃耳朵里,卻是俱然一凜,不覺收斂了神色。
旁邊的安玲容笑得和顏悅色,笑著道:“皇后娘娘說的是,不過如今是秋日里了,再舞春日桃盛開時節的桃夭,未免不合時宜。
皇上,咱們便換一支歌舞吧。”
皇上滿意的拿了一杯酒,跟安玲容的酒杯碰了一下,算作允了。
安玲容澹然一笑,撫掌兩下,卻聽絲竹聲裊裊響起,幽然一縷如細細一脈清泉蜿蜒,如泣如訴,慢慢沁入心腑。
卻見滿地各色菊叢中,悠然揚起一女子纖細翩然的身影,踏著絲竹輕緩而來。
那女子玉色纻羅縵衫,淡淡云黃色長裙飄逸如輕云明月,清素衣衫上只繡著朵朵秋菊,也不過寥寥清姿,并不用繁復的繡線堆簇。
她堆起的高高云髻上只簪了銀色絞絲菊流蘇,不細看,還誤以為是月光將影落在了她身上。
風吹起她衣衫上的飄帶,迤邐輕揚,灼爍生輝,轉袖回眸間涼風暗起,身姿空靈。
她的嗓音柔緩,佇立在這靜好的月色之中,側身依依念道: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瘦!”
那是一闋李清照的醉陰,待她念到最后一個瘦字時,余音裊裊飛揚而去,幾乎是飛到了遙遠的碧海青天,被流云遏住。
幽絕纏綿處,不必知音如李清照,也早濕了半幅青衫,為之戚然。
她的身子慢慢地低旋下去,低旋下去,成了裊裊的藤蔓輕纏,一直落在了散開的裙裾之間。
此刻,她像是捧出一朵玉色晶瑩的朵,盈然招展,風姿眷眷。
銀甕瀲滟浮紅顏,翠袖殷勤捧玉鐘。
原來滿目繁華,只為襯得伊人遺世而在。
皇上忍不住撫掌笑道:“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扇底風,朕原以為歌舞曼妙已經極佳,不承想凌波微步、踏歌吟詩更是清新雋永,”
“只是這樣好的才情,這樣美的舞姿,不知長相如何,是否曾與朕夢中相逢?”
安玲容微微一笑,喚道:“皇上吩咐,還不走近來?”
那女子緩步上前,施了一禮,抬起頭來。
皇上觸目處,只見那女子神色清冷,卻有一番艷絕姿態,修蛾曼睩,貌殊秀韻。
曹貴人蹙了蹙眉頭,似是贊嘆,似是嫌惡,冷冷道:“蛾眉玉白,好目曼澤,時睩睩然視,精光騰馳,驚惑人心也。”
欣嬪則是震驚的看了一眼高位上的安玲容,拉著眉莊竊竊私語道:“安妃娘娘怕不是瘋了,怎么讓浣碧來給皇上跳舞?那菀貴人要是知道了,你們的姐妹情分……”
早就知道有今日這一出的眉莊嘆了口氣,道:“菀貴人一直被皇上幽禁在碎玉軒,就算有心出來,也沒有能力。”
“玲容她能幫著菀貴人從山莊接過來,已經是極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眼下的指望,全在浣碧身上……”
更何況,安玲容許諾過她,絕對不會讓浣碧成為皇上的妃嬪,侍寢的。
因此,眉莊才答應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裝作不知道今日的侍寢。
與此同時,皇上贊許地看她一眼:“這是王逸的楚辭注,襄嬪好才學。”
皇上的贊嘆不過一聲,甚是潦草,旋即被那女子吸引。
那女子盈盈笑時嘴角微微揚起,似乎是新月般的笑顏,卻沒有絲毫溫度。
但若說她是冷淡,偏偏那眼波流轉,又覺得她眉目絢然,是在含羞顧盼著你。
皇上側首笑道:“安妃精心挑選的人,念的是李清照重陽思君的醉陰,果然很合時宜。”
皇后的眉頭高高皺起,是她小瞧安玲容了。
沒想到安玲容竟然把甄嬛的陪嫁丫鬟,浣碧拉過來給皇上伴舞!
本想說些什么,但看著皇上一副高興的樣子,皇后選擇性閉嘴了。
安玲容眉心微微凝了一絲笑色,緩緩道:“合不合時宜,臣妾說了不算,皇上說了才算。”
皇上頷首,柔聲道:“上前來吧。”
祺貴人眉頭一鎖,旋即含笑嬌怯怯道:“皇上,重陽喜日,歌舞娛情助興才好,念什么詩詞,冷冷清清的。”
皇上恍若未聞,只看著浣碧道:“今夜歌舞甚好,為何只念詩詞?”
那女子垂著臉,聲音卻不卑不亢,毫無獻媚或畏懼之意。
“奴婢不喜太過熱鬧的歌舞,倒覺得古人的詩歌有蘊藉,須細細品味才得意趣。
浣碧素聞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質,善于吟詠,以為會得知音之感。”
皇上眉梢眼角都是舒展的笑意,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浣碧。”
“浣碧?這名字果真好聽。”
祺貴人撇嘴道:“這樣的名字,這樣的長相,多半是個漢軍旗的出身的奴才罷了。”
欣嬪掩口笑道:“還是祺貴人最明白什么是漢軍旗的出身了。”
祺貴人臉色一冷,轉臉不顧。
見場子即將被安玲容弄歪,皇后微微使一個眼色,祺貴人起身嬌聲笑道:“皇上看膩了舊歌舞,咱們這些做舊人的不能不膽戰心驚,嬪妾只好就想些新鮮法子希望皇上不要厭棄了。”
皇上笑盈盈望著她,沒好氣道:“又胡說了,朕怎會厭棄你?”
祺貴人嫣然一笑,百媚橫生,指一指天上道:“今天新人且歌且舞,咱們地上盡夠熱鬧了,嬪妾的父親從外頭送來各色煙,咱們且看一看天上的熱鬧吧。”
皇上頷首道:“煙不錯,只是怎么想起這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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