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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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淳常在被皇上封妃不到三日后,在皇上和皇后的吩咐下,溫宜公主的事有了結果。
御膳房掌管糕點材料的小唐,站出來說自己一時疏忽弄混了兩種粉料才致使公主不適。
而他的結局,注定了是死路一條,替人定罪。
消息傳來時安玲容正與淳常在繃了真絲綃在黑檀木架上,合繡一幅雙面繡。
雙面繡最講究針功技巧與繡者的眼力心思。
要把成千上萬個線頭在繡品中藏得無蹤無影,多一針,少一針,都會使圖案變形或變色。
淳常在有些累了,本想著出去走走,卻被安玲容一聲回來,止住了腳步。
望著看似單純可人,實際上心思一點都不比旁人少的淳兒,安玲容出聲提示道:“在后宮中,性子不能急,一急就容易出錯。”
淳常在撇嘴,眼巴巴看了眼窗外的美景,苦著一張臉回到位子上,繼續幫安玲容刺繡了。
安玲容繡的是春山遠行圖,上百種綠色漸欲迷人雙眼。
繼續繡了一會,發現淳常在的確是耐不住性子,想要逃離枯燥乏味的刺繡。
她只好收起了東西,吩咐槿汐拿點糕點,給淳常在吃。
淳常在頓時眉開眼笑,吃了起來。
安玲容透過湖綠縐紗軟簾,落了一地陰陰的碧影。
簾外寶絹和寶萍帶著宮女正在翻曬內務府送來的大匹明料子,攪得那影子里細細碎碎的粉蝶兒樣跳躍閃動,光影離合,似要凝住這夏天最后的天影時光。
靜靜看了一會,安玲容站起來揉了揉酸澀的后頸,喝了一口香薷飲道:“你怎么看?”
淳常在對著陽光用心比著絲線顏色,嘴角含了一抹淺淡笑意,“這才是華妃娘娘說的巧合吧。”
安玲容輕笑,“淳兒說話怎么愛拐彎抹角了。”
淳常在放下手中糕點,抿嘴道:“是,遵姐姐之命。”
想了想后,眼界漸漸被安玲容帶開了的淳常在,遂慢里斯條道:“皇上要徹查,小唐就出首了,只是有人不想讓皇上再查下去而指使的棋子。”
然而,她又疑惑,望著安玲容道:“只是……皇上以玩忽職守罪懲治了小唐,杖斃了。”
安玲容捧了香茶飲在手,看著簾外宮女忙碌的身影,淡淡道:“當然要杖斃,再查下去就是宮闈丑聞,鬧到言官和太后耳中事小,在臣民眼中恐怕是要墮了皇家威儀。”
安玲容輕輕咀嚼口中香茶的茶葉尖,緩緩道:“后宮有腦子的嬪妃都明白的原委,皇上怎么會不明白,只是華妃畢竟是老人,服侍皇上多年。”
見淳常在似迷茫不解,安玲容遂伸指往西南方向的窗紗上一戳。
淳常在立即會意,想到了華妃仗勢欺人的倚靠。
她搖了搖頭,不復先前的單純,低聲嘆道:“皇上身為天子竟也有著許多無奈。”
安玲容微一蜷指,抿一抿鬢發,一字一字道:“狡兔死,走狗烹,本宮只等著年氏鳥盡弓藏那一日。”
淳常在默然片刻,揀一粒大大葡萄在口中慢慢嚼了,道:“淳兒只是覺得姐姐辛苦,姐姐已經是皇上的妃子了,為何還要想這么多?”
安玲容道:“榮華恩寵的風口浪尖之上怎能不辛苦。”
淳常在拍一拍手笑道:“不過皇上這幾日對姐姐真的是非常好。”
她靜一靜,落寞道,“其實皇上對姐姐是很好的。”
這一句入耳,讓安玲容轉而想起前日下午與皇上閑坐時的話。
她封了妃后,皇上跟她一同剝荔枝吃,鬢角廝磨,紅荔玉手,軟洋洋說話,何等風光旖旎。
安玲容貼在他耳邊,低語道:“皇上為何相信容兒是清白的?”
皇上正剝著荔枝,像是不慣做此事,剝得甚是生疏,雪白果肉上一塊塊污點,是沒弄干凈的深紅果皮。
頓了頓身子,他道:“你是皇上的容兒,身為夫君,朕怎會不信你。”
安玲容想著如果不是她請端妃過來,商量好了報酬,沒有子嗣的她說不定就要被華妃和曹琴默冤枉了。
因此她聽了皇上這番話,先是笑了笑,再假意嗔道:“只為這個?難怪諸妃老說皇上偏心容兒,看來不假呢。”
他擱下手中的菱角,認真道:“朕覺得你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說著,皇帝抓著安玲容的手,肉麻道:“那你挖出朕的心來看一看,是偏著你呢還是偏著旁人?”
安玲容啐一口道:“還一國之君呢,說話這樣沒輕沒重,沒的叫人笑話。”
他但笑不語,剝了一個完整的荔枝放安玲容嘴里,道:“好不好吃?”
安玲容皺著眉勉強囫圇吞下去道,“刺嘴,剝得不干凈。”
她也知道給個巴子,就要給棗吃,尤其是面對胖大橘。
于是,安玲容又笑道:“皇上手握乾坤,哪里做得慣這樣的事,小小菱角交予容兒處置就好。”
說著連剝數枚都是剝得皮肉光潔,放在他掌中。
皇上吃了幾顆,笑道:“清甜非凡,還是你的手巧。”
安玲容微笑,“這是江南的水荔枝,滿口清香,甜而不膩,自然不同尋常”
說話間皇上又吃了幾枚,慢慢閉目回味,“這荔枝的滋味清而不膩,便和你的舞一般。”
安玲容撲哧笑出聲,嬌笑道:“貪得無厭,得隴望蜀,古人的話真真不錯,剝了荔枝給皇上,皇上又想著要讓安玲容起舞。”
皇上想了想也是,不禁微笑道:“做什么舞呢?朕平白想一想你也不許。”
他遂道:“你要跳朕還不許,跳了一身汗的多難受。”
安玲容啊一聲,說道:“別人是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皇上取笑臣妾是個水做的汗人兒呢。”
故意轉了身再不理他,任由他千哄萬哄,方回眸對他笑一笑。
安玲容回想許久,忽然覺得這個時候怎么也不該沉默回想,總要說點什么才對,否則竟像是冷落了淳常在向她炫耀什么似的。
于是,他帶著笑顏道:“皇上對妹妹也是很好的。”
淳常在臉上露出近乎悲傷的神氣,恍惚看著繡架上百種眼繚亂的綠色絲線,一根一根細細擼順了。
安玲容瞧著她的神氣奇怪,皇上對她亦好,身為未曾侍過寢的嬪妃,就有這般待遇,也不被旁人針對,還有何不滿?
然而,淳常在心思就是比旁人跳躍。
下一秒,她就展顏道:“姐姐,女兒家的就非要搞這些女紅嗎?淳兒覺得勞心勞神。”
安玲容上前靜靜看了一眼,撫摸光滑繡料道:“真是費功夫的事呢,然而越費功夫心思的事越能考驗一個人的心智與耐力。”
淳常在道:“姐姐說話總那么深奧。刺繡與心智又有何干?淳兒不懂。”
安玲容換了茶水給她,重又坐下舉針刺繡,溫和道:“有時候,不懂才是福氣呢,最好永遠都不懂。”
淳常在微笑,換了話題道:“姐姐心血來潮要繡雙面繡,也不知得費多少日子的功夫,再過幾日就要回去怕是要勞師動眾呢。”
安玲容只顧著低頭刺繡,頭也不抬道:“別說一架繡架,就是本宮要把門前的殘荷全搬去了太液池,又有誰敢當本宮的面說個不字?”
淳常在笑著拍手道:“是是是,只怕姐姐要把翻月湖并去了太液池,皇上也只會說是好主意。”
安玲容掌不住笑:“你怎么也學得這樣油嘴滑舌。”
繡了一陣,手上開始出汗,怕弄污了絲線的顏色,起身去洗手。
安玲容別過頭,去問淳常在:“有皇上今日新賞的栗子糕,再來一碗八寶甜酪好不好?”
淳常在溫順道:“姐姐拿主意就是。”
與淳常在吃過點心也就散了。
看著宮女內監們打點了一會兒回鑾時的包袱細軟,覺得精神好了些,復又去繡。
平靜,這樣的平靜一直維持到了回鑾后的中秋節。
循例中秋都在紫禁城中度過。
回鑾的日子便定在了八月初五。
回鑾時后妃儀仗已不同來時,復查貴人的車被嚴加看管,輕易不能下車。
華妃的翠羽青鸞華蓋車輦緊隨于皇后鳳駕之后,威風耀目,一掃來時的頹唐之氣。
端妃、敬妃與安玲容并駕齊驅,眉莊與音常在跟在后面,而淳常在也尾隨其后。
連著兩日車馬勞頓才回了紫禁城,雖是坐車,卻也覺得疲憊。
幸好永壽宮中已經準備的妥妥當當,安玲容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迷糊睡過去了。
中秋節禮儀縟繁,皇上在外賜宴朝臣,晚間后宮又開家宴,皇后操辦的極是熱鬧,溫宜和和惠承歡膝下,極是可愛。
按儀制,家宴開于后宮正門第一殿徽光殿,諸王與內外命婦皆在。
太后似乎興致很好,竟也由幾位太妃陪著來了。
太后南向升寶座,諸位太妃分坐兩側相陪。
殿南搭舞臺,戲舞百技并作。
帝后率妃嬪、皇子、公主進茶進酒,朝賀太后千秋萬歲。
賀畢,各自歸位而坐。
朝賀的樂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著,樂隊里的歌工用嘹亮的響遏行云的歌喉,和著樂曲,唱出祝壽祝酒的賀辭。
太后作為這龐大、顯赫、高貴家族的最尊貴的長輩,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無法體味的榮光和驕傲。
因是家宴,太后的禮服華貴卻不隆重,一身青金色華服紋飾簡單、清爽大氣,頭發上只以翡翠和南珠妝飾,臉上也是淡淡妝容。
太后見座下坐滿了十數位妃嬪,很是欣慰的樣子,對皇上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后宮子嗣繁衍。”
說完,又對皇后道:“你是后宮之主,自然要多多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后顧之憂。”
帝后領命,太后又與帝后賞月說了會話。
皇后雖是她親侄女,卻也只是客氣而疏離的態度,并不怎么親近,也證實了向來太后不疼惜皇后傳言的真實。
因果郡王自舒貴妃離宮之后一直由太后撫養,太后見了他在更是親厚。
當著眾人的面,太后拉了他在身邊坐下笑道:“你最不讓哀家放心,何時大婚有個人來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這么多年對你母妃有個交代了。”
果子貍一笑:“母后放心,兒臣有了心儀之人必定會迎娶了給母后來請安,只是兒臣的心儀之人很是難得。”
太后微笑對皇上道:“皇帝也聽聽這話,滿朝文武家的淑女,你自己慢慢揀選,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門楣低一些也沒什么。”
果子貍只是微笑不語,皇上道:“母后別急,或許明日就有他的心儀之人了也未可知。”
太后無奈微笑:“但愿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太后漸漸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宮。
幾位太妃似乎對太后很是敬服,見太后有倦色,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宮,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席位按妃嬪位分由高至低,安玲容剛晉了位份,與皇上隔得很久,抬頭就見他與皇后并肩而坐,明黃織錦緞袍更顯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風儀。
安玲容微微含笑朝他,他顯然是見到了,亦含笑向安玲容,目光眷戀如綿,迢迢不絕。
大庭廣眾之下,安玲容掩面,裝作含羞的樣子,低頭飲了一盅酒。
再抬頭皇上已在和皇后說話,卻見皇上趁著無人注意朝她的方向略略舉杯示意。
安玲容與他會心一笑,舉起面前酒杯仰頭飲下。
席間皇上頻頻目視于安玲容,吩咐蘇培盛親自將自己面前的菜色分與安玲容,多是安玲容平日愛吃的一些。
雖然按制不能說話,卻也是情意綿綿,讓安玲容不由心情愉悅。
好不容易家宴結束,中秋之夜皇上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陽殿,嬪妃各自回宮安寢。
坐于轎輦之上,剛才的酒意泛上來,臉頰滾滾的燙,身上也軟綿綿起來。
自宴散后返回永壽宮,寶絹和寶萍服侍安玲容換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妝。
將臉上脂粉洗得干干凈凈,安玲容不自覺的摸一摸臉,道:“臉燙得厲害,今晚的確是喝的多了些。”
寶絹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間好生眷顧小姐,連新近得寵的音常在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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