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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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安玲容侍寢,自然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安玲容。
為了眉莊早日爬到妃位,扳倒岌岌可危的華妃,安玲容也想了不少法子。
這不,最近幾日被皇上翻牌,去養心殿伺候的都是眉莊一人獨享。
等到第二天,眉莊回到宮中,便也有些乏了。
自在妝臺前慢慢卸了首飾,換了青玉色暗紋梅襯衣。
那襯衣是云呢緞的料子,著身時光滑如少女的肌膚,且在燭光下,自有一種淡淡的煙羅華光,仿佛薄薄的云彩霧蒙蒙地貼上身來。
她卻格外喜歡袖口上玉白色纏繞了深青的梅紋樣,都用極細極細的金線勾勒了輪廓,有一種含蓄而隱約的華貴繁復之美。
恰如她此刻的心思,絲絲縷縷地密密縫著,不漏一絲縫隙。
眉莊托著腮,凝神望著鏡中的自己,驟然也覺得心驚。
從前溫順無爭的一張面孔,如今也精心描摹起了脂粉。
腮上的胭脂施得極輕薄,先敷上白色的珍珠茉莉粉,再蘸上薔薇的胭脂,只為玫瑰色澤太艷,月季又單薄,只有月光下帶露的紅薔薇擰了汁子才有這般淡朱的好顏色。
這胭脂也有個名字,是叫容骨香,是外頭香坊覓了唐朝的古方子做的,敷在臉上,渾然天成,仿佛吳地女子的輕婉嬌媚,未見其人,先聞其香。
這樣精致的描摹,自然得到皇上的圣心常顧,亦是因為她從前實在不太打扮,一旦用起心來,才有這樣的驚艷。
可是從前的自己,卻是鉛華不御的天真的。
真的,才是多久的光景呢。
如今不說旁人,連自己看著也是另一個人,另一副心腸了。
只是不知道嬛兒現在過的怎么樣了……
人啊,就是賤骨頭,許久未見的人,總是會惦記著的。
正凝神間,卻從銅鏡里瞧見采月捧了熱水進來,要伺候她盥洗。她有些心思恍惚,采月便道:“小主還有什么不高興么?”
眉莊摘下護甲將雙手泡在熱水里,道:“我有什么可不高興的。”
采月小心翼翼地替她按摩著手指。
“小主不喜歡浣碧在皇上面前那股子水蛇身段妖媚勁兒,好在安妃娘娘看出這一點,把浣碧又打回去伺候菀貴人了,小主也可以安枕了。”
眉莊秀麗的眉峰微微皺起:“怎么?連你也覺得我怕浣碧嗎?”
采月仰起臉笑道:“奴婢就不信小主看不出來,除了那股子妖妖調調的嬌媚勁兒不像,浣碧那丫頭的臉容,長得倒與外頭行宮里的菀貴人有兩三分相似呢。”
眉莊本拿著雪白的熱毛巾擦手,聽得這一句,將手里的毛巾啪地往水里一撂,濺起半尺高的水來,撲了采月一臉。
她怒聲道:“作死的丫頭,嘴里越發沒輕重了,嬛兒雖然在行宮里,可她是什么身份,豈是你能拿著一個低賤宮女渾比的?下回再讓我聽見你說這樣的話,仔細我立刻打發了你出存菊堂,再不許進來伺候!”
采月伺候了眉莊多年,忠心耿耿,深得眉莊信任。
眉莊又是個極好性子的人,何曾見過她這樣氣惱的面孔。
當下采月也慌了神,狠狠打了自己兩個嘴巴,腫著臉道:“小主別生氣,為奴婢氣壞了身子不值。都怪奴婢說話沒輕重,以后再不敢了。”
眉莊這才消了氣道:“你永遠要記得,不管嬛兒身在何處,從前入宮前待我最好的人是她,你若要分出彼此來,就是你自己犯渾作死了!”
采月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忙伺候著眉莊鋪床疊被一應齊整了,又點上了安息香道:“小主,時候不早,早些安置吧。”
眉莊拿著犀角梳子慢慢地梳著頭發,冷不丁問道:“采月,你說皇上突然看上了浣碧,會不會也是覺得浣碧和嬛兒有幾分相像?”
采月吃了方才那一驚,哪里還敢開口,只得諾諾應著,嘴里一味含糊著。
眉莊知道她是嚇怕了,便也嘆了口氣道:“今兒是我的氣性大了些,宮里那么多人和事,哪里有不添煩的,你伺候我這么多年,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
采月嚇了一跳,臉上雖熱,心里頭也熱了起來,感激道:“小主別這樣說,奴婢知道小主自從得寵之后,事情也多了,心里難免難受。”
眉莊悵然道:“或許你說得對。我就是不喜歡皇上跟前有一個和嬛兒長得相似的人,因為這樣,皇上很可能時時惦記著嬛兒,也會徹底忘了嬛兒。”
采月答應了是,再不敢多嘴。
眉莊坐到床上,看著采月放下了帳帷,便道:“我去隔間看看公主,明日皇上要過來用午膳,你早些叫我起來,我好親自預備些拿手小菜。”
采月答應著將帳帷平整垂好,又將地上眉莊的外頭穿著繡米珠軟底鞋放得工工整整,方退到自己守夜的地方。
這邊眉莊哄著公主,殊不知,前朝外頭正在發生要緊的大事。
敦親王和年羹堯黨派的事情,終究是暴露在了眾人的眼皮子底下。
而皇上又恰到好處的用極少的人,拿下了他們。
一時間,前朝風云涌動,后宮的曹貴人看到了機會,沒過多久,就去皇后宮中,告發了華妃。
次日,貴人曹琴默至景仁宮向皇后告發華妃曾于太平行宮在溫宜公主的馬蹄羹中下木薯粉毒害公主意圖嫁禍安妃,嫁禍不成后又指使御膳房的人頂罪。
皇后道:“既然你知情,為何不早說,非要捱到此時呢?”
曹貴人道:“嬪妾本不知情,也受了華妃蒙蔽,只一心以為是旁人所為。直到后來一日嬪妾聽見華妃指使頌芝不許說出去這才知曉。”
“可惜嬪妾不小心被華妃娘娘發現,她便要挾嬪妾不許說出去,否則就要把公主奪去撫養。”
她的哭訴讓聞者泫然欲泣。
“可憐溫宜公主小小年紀,就要遭這番罪過,差點連性命也沒了,嬪妾生為人母實在是痛心疾首,更怕不能親自撫養公主。”
當日之時溫宜公主中毒之事人人都有疑竇,只奈何皇上不追查下去。
高坐釣魚臺的皇后嘆道:“若真如此,華妃當真是歹毒,怎能對小小嬰孩下此毒手呢?”
敬妃在一旁無奈道:“只是宮人已被杖斃,是死無對證了的。
曹貴人不慌不忙,拭了淚道:“華妃當日已知是誣陷,可見華妃司馬昭之心,只是可憐溫宜在襁褓之中這樣遭人利用。”
皇后看向安玲容道:“安妃,這件事牽涉到你,你有什么要說的?”
安玲容起身深深行了一禮,一字一字清晰道:“當日之事,臣妾的確是冤枉的。”
皇后點頭,道:“你且坐吧,找人去請華妃來。”
安玲容深深看了曹貴人一眼,溫宜公主的事本已了然。
雖無確實證據,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
再度提起,不過是讓后面的事更易讓人相信了。
安玲容在袖中籠著小小的平金手爐,那樣熱,散發出溫暖的氣息,唇角卻是漸漸凝起了一個冰冷的微笑。
沒有了曹琴默的華妃是失了翅膀的老鷹,莽撞而沒有方向,一味只會用強。
而被曹琴默反咬一口的華妃呢,她會怎樣?安玲容不覺微笑。
安玲容聞聲回頭,見華妃急匆匆的走了進來,臉色鐵青。
想必方才曹貴人所說的話盡數落在了她耳中,不由冷笑。
華妃哪里按捺得住性子,甩開宮女的手一個箭步沖了進來,對著曹貴人的臉就是響亮一個耳光。
皇后怒喝道:“華妃你這是做什么!在本宮面前不得放肆!”
華妃理也不理皇后,揪著曹貴人還要再打,忙被一眾宮女內監死命拉開,口中猶自大罵:“好賤貨!竟敢出賣本宮、血口噴人,枉費本宮多年來厚待于你!”
曹貴人只是躲在敬妃身后,如老鼠避貓一般嗚嗚咽咽不止。
華妃被力氣大的內監死死扭住按在座椅上,雙目有血紅的兇光,死命盯住曹貴人大罵。
“賤人!你忘了當年是誰提攜你到這個地位,是誰拼了命的討好本宮?枉費本宮這么信任你?”
皇后站起身,冷冷對左右道:“記下,華妃自己說的,與曹貴人過從親密,因此曹貴人所說可信。”
皇后微笑:“本來只是曹貴人一面之詞本宮未必相信,可華妃你自己說了信任曹貴人可見關系親密,那么曹貴人所說必然是真。”
說罷語氣肅然:“去回皇上,著慎刑司急審頌芝。”
華妃愣在當地,如泥胎木塑一般,她有一瞬間的心虛,很快回過神來,目光靜靜掃過在座嬪妃的面頰,目光之凌厲,讓人不覺為之一震。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安玲容身上,厲聲喝道:“是你?還是皇后?還是你們之中的哪一個?指使她這樣老誣陷本宮!”
之前就得了消息的眉莊平靜回視她,淡淡道:“沒有誰要誣陷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華妃悲憤指著眾人道:“你們——一個個落井下石,墻倒眾人推啊!”
皇后的唇劃起一道平緩的弧度,打斷華妃道:“他們是咎由自取,看你這個樣子本宮也不能問什么了。”
她頓一頓,又道:“別像個市井潑婦似的,怎么說你還是華妃呢。”
皇后的裙裾華麗如彩云拂過地面,華妃的宮女扶著頹然失色的她上了轎輦。
欣嬪在安玲容身邊不無快意地笑:“受她的氣這么多年了,終有這一天,當真是痛快!”
終有這一天,安玲容的唇角微微牽動。
周寧海曾經是華妃手下最得力的總管內監,昔日亦是無比風光的。
可是落到了慎刑司手里,無論什么人都是一樣的。慎刑司是宮中懲處犯錯的宮女、內監的地方,亦是刑審之地。
當夜取了皇上可以用刑的旨意,又是皇后親自吩咐,更加著力,不到天亮,翊坤宮的人便招供了。
供狀上的陳述令皇上勃然大怒,不僅有曹貴人所訴的木薯粉事件、交結大臣,推眉莊入水、以及陷害其他妃嬪之事。
皇后取過供狀細看,蹙眉道:“當真是罄竹難書。”
于是問皇上:“皇上打算怎么處置華妃?”
靜默良久,皇上方一字一字道:“去查!和華妃有來往的內監凡形跡可疑的一律杖斃!華妃年氏,久在宮闈,德行有虧,著廢除封號,降為答應,移出翊坤宮,居于永巷。”
聞言眉莊心中一沉,皇上,他到底還是放不下。
皇后已經溫言道:“皇上有仁德之心,寬待后宮,料想年答應一定能改過自新,臣妾替年答應謝過皇上。”
皇后輕聲道:“年答應一直想面見皇上,大約一是想有所申訴,二是求皇上寬恕其家人。”
皇上雙唇緊閉,搖頭道:“朕與她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
他忽然轉身問曹貴人:“你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為,為何到現在才說?”
曹貴人只是垂首,道:“嬪妾是不敢,昔日華妃如日中天,十分跋扈,所害嬪妃不少,嬪妾在其威勢之下只能三緘其口,保全自身和公主。”
“如今公主逐漸長大,嬪妾不想讓公主和嬪妾一樣受人挾制。”
她叩首:“嬪妾之命尚不足惜,但公主是皇上的骨血啊,而皇上又在此刻平靖前朝,嬪妾才有勇氣向皇后告發此事。”
她是語氣不卑不亢,卻說得十分動容。
而經她如此一說,更顯得是天時地利人和,又加之她身為母親對女兒的眷眷之心,更令人信服。
果然皇上道:“起來吧。”
欣嬪低聲嘆息:“護犢之情,眷眷牽動人心腸啊。”
敬妃亦道:“曹貴人為護其女而受此脅迫,也實在是委屈的。”
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終究是結束了。
出了門,眉莊一個勁嘆息皇上為何如此在乎華妃,這么雷厲風行的局,竟然還沒呢把對方徹底殺死。
安玲容微微冷笑:“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得寵,皇上難免有舊情。”
眉莊咬一咬牙,冷笑道:“好在她如今已不是華妃了,安玲容自然有辦法。”
安玲容怕她性急,忙道:“她雖然貶黜,畢竟還是宮嬪,你別沖動。”
眉莊的笑嫣然而森冷,道:“這個自然,我不會以身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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