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翩翩早我半個時辰出生。”玉琳瑯沉沉嘆息一聲,“據夏氏所言,霍錦繡生我時,窗外狂風大作樹影憧憧,害她受驚不小。”
“我生來十分瘦弱,面上又有十分難看的胎記,令她厭惡不已。”
“根據夏氏回憶,我和玉翩翩是她自己偷摸著換掉的,親手所換,根本沒什么所謂的抱錯。這世上哪來那么多抱錯,是她處心積慮為之,可笑吧。”
“夏氏也不是蠢的,自己女兒被換怎么可能察覺不到。”
“但夏氏什么都不敢說。她一個農村婦人,害怕將此事抖落出來,會給全家引來殺身之禍。”
“只能說,霍錦繡當時還沒惡毒到殺人滅口的地步。也許,她也考慮到的,只是覺得夏氏一個無權無勢的農婦,無足掛齒罷了。”
“我出生時,可能就這么大。”玉琳瑯比了個小小的手勢,自嘲一笑,“是夏氏把屎把尿,把我一口口奶大的。”
“那三年,我覺得應該是小琳瑯,最快活的日子。”
“那些年雖然過得清苦,但她會想方設法,讓自己的女兒吃飽飯。她的手工活很是不錯,女兒所穿衣物鞋襪,都是她親手縫的。”玉琳瑯緩緩背轉身悄悄抹了抹眼睛。
“閑暇時,她會給小琳瑯做個小風箏,陪她在院子里,瘋跑撒歡……那時候,她是個有娘的孩子,窮是窮了點,但還挺幸福的。若就這樣跟著夏氏一輩子,做個普普通通的農女,也挺好的。”
“可她病了,后來就死了。”
“那個可憐的孩子,就被輾轉送回玉府。當時玉刺史還不是刺史。霍錦繡,依然不喜歡這個孩子。”
“回家第二日,她就被當個臟東西似的送走了。霍錦繡說她命硬,一回來就把她克病了。說什么不回來樣樣都好,老爺已經快步步高升了。不能把她留在家里攪得家宅不寧,得送至遠遠的地方,最好眼不見為凈……”
玉琳瑯嘲諷低笑出聲,“三歲多的孩子,活成一把枯骨。大冬天被莊里的嬤嬤們懲罰,扔出門外饑寒交迫。只能拼了命,在冰天雪地里找吃的。”
“她那時還根本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她以為夏氏不要她了,她深一腳淺一腳往山里跑,嘴里含混不清叫著‘阿娘、阿娘啊’。可除了呼呼風聲,什么回應都沒有。”
玉琳瑯眸光幽幽望著綿綿巷道,用力試了下眼角。
“如果夏氏知道,把她送回去最終會搞成這樣,說不定會把她托付給隔壁嫂子。讓她一輩子留在村里當個村姑,也比受人萬般嫌棄好。”
沐淮之盯著她僵直背影,能完全感受到她微微起伏的難受情緒,不由心疼萬分。
如果,他可以早一點,甚至更早一點遇到琳瑯就好了……
沐淮之緩緩伸出雙手繞上她的腰,溫柔抱緊她,輕撫她發絲低低安慰,“都過去了瑯兒,一切都過去了。”
“你相信前世今生么?世子。”玉琳瑯忽而轉頭,一臉認真望著他。
“他們說,死過一次的人,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譬如我。”
小琳瑯當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短短三年人生,究竟經歷何等崎嶇坎坷。
她只遵循本能,知道快餓死前,跑進山里或許能挖到點吃的。
這些事,都是她進入這具身體時,親眼目睹的記憶光影……
短短一生,不過三年多光陰,小孩吃得苦,比任何人都多。
她死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夏氏若知道她死了,應該會心痛的吧。”玉琳瑯喃喃自語。
沐淮之用力點點頭,收緊雙臂輕聲問道,“你現在還難過么?”
“不難過了。”玉琳瑯搖搖頭,“早就已經過去了,有什么好難過的?人不能總活在過去,是要放眼未來的。”
“大和尚師叔跟我說,人跟人之間,也是講究一個緣的。或許,她就是個母女緣淺的人,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不是你的錯。”沐淮之將她撥轉身子,低頭同她深深對視,“你真的很好,無論什么樣都很好。”
“是霍錦繡自私自利愚昧無知,她根本不配當你母親。”
夏氏不過照顧琳瑯短短三年,琳瑯便感恩戴德至今,她有多好,根本不必旁人細說,他都懂。
她雖然面上不顯,可心里……該是多么渴望親情。
她叫夏氏父親為外祖父,逢年過節都回去探望他,給他請仆人給他送銀錢,幾乎是無微不至的照顧。
若無意外,夏旺祖這后半生會過得很好很好。
因為夏氏,整個夏氏族人都受她照拂獲益良多,她已經做得夠多夠多了。
所謂的恩,也早已報的足夠。
“你不欠他們什么,也不用惦念著再去歸還。”沐淮之輕輕握住她的手,低低訴說,“瑯兒,待自己好些好么?你這樣……讓人很是心疼。”
“琳瑯,琳瑯。放了我吧琳瑯!”夏旺祖剛喊了一嗓子,便被長青一腳踹后背。
老頭子疼的涕淚橫流連聲告罪,“琳瑯,放祖父一回吧,祖父知曉錯了,以后再不會幫玉翩翩害你。”
“你還有臉直呼琳瑯小姐名諱?你也配當人外祖父?”長青朝他啐了一口。
不要臉的老東西。
夏旺祖痛哭流涕哎哎叫喚,“琳瑯啊,祖父的確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上了玉翩翩的當!祖父以后不敢了,絕對不敢再胡說八道了。”
玉琳瑯眸光冷冷盯著他,“你哪是什么豬油蒙心,你聰明得很。”
“既然收了玉翩翩三千兩,就別在我面前標榜親情了吧,自己不覺惡心?”
老頭駭然張大眼,一臉匪夷所思盯著玉琳瑯,好似頭一天認識她一般。
“你,你知道??”夏旺祖回過神來,慌忙擺手道,“沒收,我沒收。”
“沒收不是你不想收,而是玉翩翩說事成之后支付給你。如今事情顯然搞砸,她當然不再理會你。你那三千兩自然成為……泡影。”
“我說的對么夏旺祖?”
夏旺祖身軀一哆嗦,整個人幾乎軟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