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奉命設伏,他久等敵兵,結果來的只有小部人馬,哨兵回探時發現狄兵正夜晚行軍,悄悄取道平井山奔向西南。”
“狄人兵馬共有多少?”裴雍問道。
“往向禾道去的最多只有五百之數。”那裨將面上表情不太好看,“平井山反有千余先鋒,都是精兵。”
另一名裨將又做補充道:“秦尚怕驚動來兵,不敢妄動,他本想就地扎營以待后方狄兵,但副將賀允和督軍陳憑兩人得知敵兵路線后,都以為狄兵這一番動作是為佯攻,表面打京城,實際意指蔡州,因怕蔡州有失,最后威脅天子安危,他們執意拔營去追……”
他甕聲道:“秦尚自然不肯——向禾道有兩千人馬,本來與陵縣三千人成掎角之勢,后續又有鄧州兵馬聞訊來援,才能阻擋狄兵,一旦拔營轉向,后續狄兵大部再來,僅陵縣一處兵力,根本攔不住,說不準還要被狄賊反包。”
“雙方意見相左,秦尚心中謹記節度囑咐,不愿與朝廷來將、遣使生事,奈何那兩位步步緊逼,又抬了天子出來,唯恐……”
裴雍道:“你只說戰情。”
那裨將本來還想多抱怨幾句,為舊日袍澤說些好話,此刻聽聞裴雍如是回答,又看其神色,當真悚然一驚。
他脊骨似乎都抽了一下,忙道:“賀允說不動秦尚,就先鬧著要領一千兵經西去平井山,后見秦尚依舊不肯讓兵,又要拆開自己本部禁軍離營,營中兵馬不知是不是得了他授意,也開始鬧騰不休。”
“賀允扯了天子這張大旗做由頭,秦尚束手束腳的,進也不好,退也不得,又怕營中生變,這才特地差使急腳替來報信,請節度示下。”
裴雍面色不變,轉身在一旁桌案上取筆沾墨,就著原本折子書寫批復,寫完之后,就筆一按,將那折子收起,遞與其中一人,道:“使人將這折子送回給他,你再點五百均州兵馬,明日一早出發去往兆縣,擇地扎營。”
那裨將話不敢多半句,先一口領命,才問使命。
裴雍道:“秦尚手中共三千兵馬,其中只有四成是為京畿禁軍,賀允也只副將,他竟彈壓不住,甚至至于送信回京地步,實屬罕見,且看他如何應對,一旦形勢不對,兆縣與他相隔只有數十里,你自拿手令去接管向禾道駐扎兵士,叫秦尚帶那五百均州兵馬自去陵縣,另領差遣。”
方才那裨將一時驚慌,忙道:“節度,不過三千兵馬,秦尚哪里就彈壓不住了,只是他礙于朝廷顏面,一時不好彈壓,況且賀允陳憑兩人多嘴多舌的,只會添亂,此刻已經賊到眼前了,還敢攛掇手下兵卒,同一鍋熱粥里的老鼠屎有什么區別,倒不如……”
他話未說完,抬頭對上裴雍,立時閉了嘴。
裴雍淡淡道:“沒有賀允陳憑,也有錢允張允,周憑王憑,連一二副將、督軍都降服不了,些微小事還要上折到我面前做評理撐腰,便是他做主將的能耐?”
又道:“我叫他去向禾道,是給他立功的機會,若他不想要,你領了就是。”
他看著眼前人問道:“你以為如何?”
那裨將慌忙半膝著地,道:“節度肯給這樣立功機會,下官自是求之不得,只是那秦尚端的沒有挑肥揀瘦意思,更不是要做要挾,只是為節度抱不平……”
他一咬牙,又道:“其實不單秦尚一人,軍中上下許多同袍都為節度抱不平……”
裴雍道:“平與不平,我心中自有計較,有話不來與我當面說明,卻是陽奉陰違,自行其是——難道想要代我行事么?”
這一回便是邊上另名裨將都慌忙跪地。
裴雍皺眉道:“這樣動作,做給誰人來看?”
那兩人沒奈何,只好又站立起身。
“當日你們投向京兆府,都是怎的說的?”裴雍忽然問道。
那二人一時發懵,互相對視,許久難做確認。
“若有機會,便是舍卻一條性命也要將賊人攆出去,使左親右友回返故鄉,重耕舊田,安住老屋,是不是你們從前說的話——而今才過幾年,便全數忘了么?”
“眼下竟有機會就在面前,國仇家恨不共戴天,你們卻能忍了,只為同蔡州來使爭一口氣,又為我護一張皮面?”
“徐州百姓自然不是左親右友,至于京城、東平、益都、登州,也與你我無一分親緣關系,所以可以置之不理?”
那二人反駁不能,著實又急又臊,其中一個甚至連眼眶都紅了,只會連連搖頭,先后口呼“節度”。
裴雍卻是微微嘆氣,道:“難道披甲執銳,上陣殺敵,是為我么?”
“不過守疆守土罷了。”
“秦尚從前上山剪徑是為走投無路,他一家給狄賊燒了田舍,奪了口糧,為妻女父母能做糊口,不被餓死才舍卻一身。”
“眼下北面戰事多拖一日,便有無數人領他當日苦難,他難道忍心去看?”
“兵卒只用聽令,自然不做多想,但你們已經此時職位差遣,難道還不能分辨是非,稱量輕重?”
“只是……朝廷難道做到分辨是非,稱量輕重了?”其中一人忍了許久,終于大著膽子發問,“若非夏州那一個,我朝東西南北,哪里至于今日地步?老趙家的做了初一,眼下換個小趙家的,奶還沒斷,已是學會將咱們當賊人一樣提防,若非節度領著我們西軍過來,蔡州哪有一日安穩日子?”
“偏他們半點不念好處,今日派一個督軍,明日插一個副將,全是只會瞎搗鼓扯后腿的,兩軍對壘,營中有這樣貨色在,如何好打得過?”
“若說不分辨是非,稱量輕重,正該說的是他們才對!”
“局勢已經如此,難道節度強忍著給他們當軟柿子捏么?!倒不如放開手腳,趁勢而取,今日錯過這大好機會,將來的是實難再來……”
裴雍出聲打斷道:“我若有心要取,難道只合等旁人機會?”
那裨將張口欲言,一時僵住。
裴雍又道:“有人做初一,便叫他自做初一,我西軍上下不去學做那初一,更不做十五——當真想做十五,將要取之,便是沒有初一,我難道不能伸手自做十五么?”
他說到這里,聲音更硬:“便有取那一日,也不是今時今日——狄兵尚在眼前。”
又道:“況且多打一日仗,便多死一地人,果然有了取得那一時,此刻秦尚便能為了叫我做十五自行其是,推諉拖延,你等又來左右敲鼓,將來身份互換,比賀允、張憑之流又如何?”
“你二人捫心自問,果然全數只為了我顏面?”
“我有心逐鹿,何須旁人使些見不得人招數?”
(本章完)